第11章 雪夜私会
作品:《七生劫》 咸阳的冬日来得又急又猛。才进腊月,一场大雪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一夜之间将整座咸阳宫覆盖在一片肃杀的白茫茫之下。永巷深处更是冷得彻骨,那间偏僻的配殿如同冰窖,炭火供应时断时续,且都是些劣质的、烟多热少的炭块。姬玥裹着单薄的被褥,蜷在床榻一角,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只觉得那风声都带着咸阳宫特有的冷漠。
脚上的冻疮又痒又痛,这让她想起去年此时,她还在魏宫温暖的椒房殿内,围着狐裘,赏着庭中红梅,母后还会温柔地替她捂手。而今,物是人非,家国俱亡,只剩下这透骨的寒冷和无尽的屈辱。泪水无声地滑落,尚未滴落枕畔,便已冰凉。
夜深了,风雪似乎更大了些。就在姬玥意识模糊,半睡半醒之际,窗棂处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叩、叩”两声。
她猛地惊醒,心脏骤然收紧。这不是风声!在这深宫,尤其是在这被遗忘的角落,深夜异响往往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她屏住呼吸,不敢动弹。
那叩击声又响了两下,比之前稍重,带着一种固执。
姬玥颤抖着,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压低声音,带着惊恐问道:“谁?”
窗外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而熟悉、仿佛也沾染了风雪寒意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是我。”
是嬴彻!
姬玥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如同擂鼓。他怎么会来?他怎么敢来?!这可是后宫禁地!无数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涌,恐惧、惊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
她犹豫着,手指冰凉,最终还是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拔开了那并不牢固的窗栓。
窗户被从外面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涌入,吹得姬玥一个激灵。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弱光亮,她看到了嬴彻的脸。他未着朝服,也未穿铠甲,只一身玄色常服,肩头、发梢都落满了晶莹的雪花,眉眼间带着风霜之色,嘴唇冻得有些发白,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雪光映衬下,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复杂万分地凝视着她。
“你……”姬玥刚吐出一个字,便被他打断。
“别出声。”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他将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似乎还冒着些许热气的东西,迅速从窗缝中塞了进来,直接塞到了她的怀里。
东西入手沉甸甸的,隔着油布也能感受到那股温暖的熨帖。与此同时,他又飞快地将一个小巧的、触手温润的玉瓶塞到她冰凉的手里。
“里面是伤药和冻疮膏。”他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过她单薄的衣衫和赤着的、明显有些红肿的双脚,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心疼与戾气,“炭火我会让人想办法。活下去,别让自己……太受苦。”
他的话语简短,却仿佛用尽了力气。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有关切,有无奈,有隐忍的痛楚,还有无法言说的千言万语。
根本不给姬玥任何回应或拒绝的机会,他猛地将窗户拉上,隔绝了外面肆虐的风雪,也隔绝了他那道令人心乱的目光。窗外传来极其轻微的、积雪被踩压的“咯吱”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风雪呼啸声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寒冷孤寂中生出的一场幻梦。
姬玥呆立在原地,怀中抱着那包带着他体温和室外寒气的“暖物”,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小巧的玉瓶,瓶身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缓缓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
里面是一个制作不算精美,却厚实保温的陶罐,揭开盖子,一股浓郁诱人的肉粥香气瞬间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驱散了些许寒意。旁边还有两块扎实的、散发着麦香的面饼。
泪水,再一次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纯粹因为屈辱和绝望,而是混杂了太多的情绪。她恨他,恨他此刻的关怀如同毒药,恨他让她无法纯粹地去恨。她应该将这粥和饼扔出去,应该将那玉瓶砸碎,可她做不到。身体的寒冷、肚腹的饥饿、冻疮的痛痒,都在疯狂地叫嚣着,渴望这点滴的温暖与救济。
她颤抖着手,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味道很普通,甚至有些寡淡,但那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仿佛也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她看着手中的玉瓶,指腹摩挲着那温润的质地,心中一片混乱的悲凉。
这场风雪夜的冒险私会,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投入的一颗小小石子,未能照亮前路,却彻底搅乱了她死水般的心湖。她不知道他是如何避开守卫眼线来到这里的,不知道他冒着怎样的风险,更不知道,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究竟是她绝望中的救赎,还是将她推向更深远地狱的诱饵。他们之间那理不清剪还乱的牵绊,在这雪夜之后,变得更加深刻,也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