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故事完好如初
作品:《蓝色尽头》 大朵大朵铅灰色的云压住整片海洋的波涛汹涌,沉闷的雷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浪花拼尽全力爬到岸边,然后被剖解成惨白的泡沫。
与被云朵堆满的天空不同的是,此刻的海洋空空如也,往常的行人和船只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漫无边际的灰蓝。
童兮颜收回视线,她要在二十分钟内收拾好行李。今天是蜗牛岛音乐节的最后一天,再过十五个小时她就将要搭乘飞机离开这里,而再过一个小时属于所有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afterparty将要开始。
在蜗牛岛做志愿者的日子过分美好,导致她此刻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要离开。
室友周舟一边拿着手机一边翻找着自己遗漏在床上的那只唇釉,忽然她停顿下来,不敢置信地对童兮颜说:“童童,今晚afterparty有几个艺人也来诶!”
童兮颜愣了一下,手上收拾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她问:“都有谁啊?”
“他们说在现场已经看到了wins和LILY,好像写给也在。哇塞他们居然已经在喝酒了。”
周舟抓着手机,另一只手随便地抖了一下被子,那根唇釉顺势飞出去,撞上了柜子角,红色的液体几乎是瞬间就流淌到地板上。“我的唇釉!”
童兮颜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也拿起手机看群里的消息。早到的志愿者在群里发出了现场的照片,画面中LILY乐队和wins乐队的部分成员站在酒吧的小舞台上,看起来像是在调试设备。wins的主唱李祁戴着帽子和墨镜站在中央,童兮颜轻微地皱了皱眉头。
“我们也抓紧吧,看起来要开始了。”童兮颜关上手机轻轻说。
“说的不是九点开始吗?怎么都这么早。”周舟嘟囔着,把手上破碎的唇釉管体扔进垃圾桶。“你有纸吗童童?”
童兮颜把纸巾递过去,看着她仔细地擦去手上沾染的红色痕迹,心中莫名地泛起烦躁和不安,以及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这一幕已经发生了无数遍。
童兮颜把发丝拨至脑后,将这些负面情绪的原因都归于分离。仔细想来,这是她来蜗牛岛的第九天,她能感受到自己与蜗牛岛已经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结,当她刚刚感到自己属于蜗牛岛时,离别却已迫在眉睫,一种熟悉的温存即将被生生抽离。
周舟收拾东西的速度显然慢了些,她们走出酒店的时候去往园区的摆渡车刚刚开走,她拿出手机叫好车,在她们准备上车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声音:“同学,能带我一个吗?”
童兮颜意外地回头看,叫住她们的人是一个男生,穿着黑色的卫衣套装,银白色锆石耳钉在昏暗的灯光中格外耀眼。童兮颜看不到他被刘海挡住的眼神,只觉得这个男生皮肤过于苍白,显得嘴唇红润得像涂了口红。
男生向她们晃了晃手中的志愿者证,说:“我也是志愿者,带我过去吧,车费可以我出,懒得打车了。”
童兮颜的反应慢半拍,倒是一旁的周舟勉强地点点头。男生倒也不客气,直接拉开了网约车的前门。
童兮颜和周舟一起坐到后座上,周舟掏出镜子补妆,童兮颜觉得无聊,干脆打开手机。
“我要是你,我这个点就不会看手机。”男生在前座突兀地发出一句没有来由的话。
“什么?”童兮颜从手机中抬起头,她正在看之前拍的照片,心里盘算着应该把哪些汇集在一起发在朋友圈里。“你在和我说话吗?”
“对啊。”男生勾起嘴角。“不过也没关系,因为结果是一样的。”
童兮颜一头雾水,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不懂中文,男生说完这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一点也没有听懂的她。
车辆正在往云朵最深的那个方向飞驰,窗户外的一切事物都在往身后倒退。童兮颜借着后视镜看这个不知所云的男生的面容,发现他的瞳仁漆黑的,眼白又格外明显,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诡异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明知危险也会陷进黑洞里面。
对方此刻似乎发觉了她投过来的视线,于是童兮颜立马心虚地撤回视线。
这个人也太奇怪了,在说些什么啊。童兮颜心想。
车辆行驶的速度逐渐缓慢下来,童兮颜认出位置已经到达园区门口,时值夜晚,一下车她就感受到一阵冷风袭来,不由得再次紧了紧外套。
男生下了车以后也没有立即离开,反而站在路灯下等待她们,童兮颜这时才发觉他的耳钉一边长一边短,长的那边呈现出链条状,晃晃悠悠地折射着灯光。
“妈呀,这是什么?”周舟的声音在耳边传来,和平时那种欢快的、活泼的声调不同,她的声音颤抖着。“现场有人打起来了!”
童兮颜看向周舟的手机,刚刚被那个男生莫名其妙的话一打断,她便也没有想起来要看手机。
周舟的手机页面赫然停留在了小群群聊消息中最新的视频,镜头晃动中依稀可以辨认一个短发女生拼命扑向wins乐队的主唱李祁,一巴掌狠狠打到李祁的脸上以后被众人拉开。
童兮颜多看了两遍,觉得那个女生的背影分外眼熟,又想不起来是谁。周舟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说:“这是志愿者吧?看着不像工作人员。”
“不知道啊。”童兮颜胡乱地回答,抬头看到路灯下面的黑衣服男生在看她们,于是问:“你想要看吗?”
“不用了。”男生顿了顿,童兮颜看到他脸上居然有模糊的笑意。“一会应该就有警察来把他们都带走,你们再不快点真进不去了。”
童兮颜和周舟这才反应过来往酒吧那边走,却发现男生走向了反方向,询问后却只得到他想去看海的答案。童兮颜摇摇头,把这个奇怪的人抛在脑后。
“车费也没有A给我们。”周舟不满地嘟起嘴。
酒吧的气氛带着几分诡异,视频中的事件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发生过,甚至wins乐队的其他人仍然在吧台里喝着酒,于是童兮颜也没有再想那件事。
她们到达的时候刚好碰上蜗牛岛的主理人讲话,那个中年男人在台上激情澎湃地夸耀着蜗牛岛的一切,台下的人发出捧场的哄笑。周舟没理会那些人,一进去就心无旁骛地锁定了酒台,拿起一瓶啤酒问童兮颜喝不喝。
童兮颜摆头拒绝,周舟笑着说:“对哦,我忘了你才成年。”
烟花燃放以后,在这几天认识的志愿者朋友纷纷来找她合照,并且嘲笑她拿着一罐可乐满场跑的幼稚举动。童兮颜笑着一一回应,她前天晚上刚刚查完高考成绩,等回到家以后她就能在系统上填好志愿,然后打开口袋,等待最没有负担的十八岁的夏天自己慢慢从袋子里钻出来,未来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没事啊,上大学以后一定要来找我玩。”周舟拿着啤酒和她碰杯,“‘狂欢,在七月之前’。”童兮颜开怀地笑,周舟后面说的这句话是这次蜗牛岛音乐节的主题,作为结束日的今天已经是六月的最后一天,明天睁眼就是炎热而欢快的七月。童兮颜还没有对这个夏天有什么规划,但她知道如何过都是快乐的。
“我会怀念这里的。”童兮颜说,然而周舟已经没有在听了,她喝得着实太多,童兮颜把她扶到一边的台阶上坐下。
后来的记忆属实很模糊,童兮颜印象中只记得她喝下了很多很多的可乐,和周舟一起打车回去的时候暴雨倾盆而下,她们几乎要被狂风卷走。
她有时候很喜欢这样的极端天气,风雨雷电似乎在共同凶猛地宣布着此时此刻的不同寻常,脉搏的跳动、神经的收缩、指尖的潮湿,无一不在提醒她:你还活着,真实地、强烈地活着。
窗外的世界被撕扯成流动的灰白,飞驰的出租车像风暴眼里一粒尘埃。童兮颜轻轻将掌心贴上冰冷的玻璃,雨水瞬间吞噬她的手掌,她感受到微小的自己在试图回应着整个宇宙。
这个晚上谁都很尽兴,周舟一遍一遍地跟童兮颜重复不要忘记她,童兮颜也一遍又一遍地向她保证。和朋友告别后回到酒店她们倒头大睡,睡醒就是七月了,周舟这么说。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对面的床空空如也,童兮颜揉了揉眼睛,预料之中的疲惫和沉重此刻奇异地没有出现,她意识到房间意外的整洁,周舟的床平整得没有留下一点有人睡过的痕迹。
周舟已经走了吗?童兮颜下意识去找手机看时间,电子屏显示出九点。昨天定的七点半的闹钟居然没有响吗?她这么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你好你好,我来晚了吗?”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这一幕百分之百发生过,只不过只存在于她的记忆。“我叫周舟,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
嘭、嘭嘭——
童兮颜看着面前的女孩握着一只本应该在垃圾桶中的唇釉,将硕大的箱子推进房间,心脏突然漏了一拍,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胸腔中乱窜。
明明阳光灼烤着她的背,她却只感觉浑身发冷,神经在此刻全数罢工,她除了站在原地无法让自己做出任何动作。
今天应该是他们离开蜗牛岛的日子,应该是迎接暑假真正来临的日子,应该是回家的日子,应该是7月1日。
这怎么可能?
那一秒无数的声音冲进她的耳朵,酒店走廊推行李箱的滑轮声、楼下小摊的叫卖声、对面浪花对海岸的拍打声,还有她自己在意识中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然而喉咙发了涩,万千情绪汇集在颤抖的指尖和脱力的关节上,童兮颜发不出任何声音,电子屏在她的眼底冷漠地散发着荧光。
屏幕上赫然写着,今天是6月22日。
她没有到达七月,此刻本应该发生在九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