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作品:《野蛮生长》 叶蛮儿对吴志最后那点没断干净的念想,是在父亲接那通电话时,被他一句“不清楚”,连根拔了个干净,连带着心里翻涌的气和恶心,把过往那点情分冲得半点不剩。
打从提离婚那天起,吴志就没松过半点口,嘴硬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翻来覆去就那一句:“离也行,把当初的彩礼给我还回来。”这话像根闷刺,扎得叶蛮儿心口发堵,有次吵到急处,她胸口憋着股气吐不出来,只能攥着衣角站在那儿,浑身抖得像被霜打了的菜,指尖凉得发木。
那天傍晚,叶蛮儿正坐在里屋沙发上发呆,父亲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吴志”两个字。父亲看了她一眼,接起电话走到外屋,门窗没关严,吴志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字字都砸在叶蛮儿耳朵里——他不知道叶蛮儿在家,还在那头絮絮叨叨抱怨,说她性子犟、不懂事,把日子过砸了的错全推在她身上。
叶蛮儿没敢动,指节在膝盖上掐得发白,直到听见父亲的声音沉下来,带着压不住的火气:“你俩的事我不问细节,但吴志,我女儿就真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电话那头静了瞬,父亲又开口,声音里藏着疼:“前阵子有天晚上,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熬不下去了,想从楼上跳下去——这事,你知道不?”
空气凝了几秒,吴志漫不经心的声音飘过来,淡得像说别人的闲事:“哦,她跟我说过一嘴……我不清楚啊。”
“不清楚”。
这三个字刚落,叶蛮儿胃里猛地一阵翻搅,又气又恶心,胸口像堵了团烂棉絮,闷得她喘不上气。她猛地咬住下唇,牙齿狠狠嵌进肉里,想用那点涩疼压下翻涌的不适,可眼泪还是没忍住,大颗大颗砸在膝盖上,洇透了裤腿。
什么叫不清楚?
明明那天吴志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攥着遥控器瞎摁,她红着眼圈凑过去,声音抖得像筛糠:“吴志,我快撑不住了……”他连眼皮都没掀,只含糊“嗯”了一声,目光还粘在电视上,仿佛她那句话,还不如台里的广告入耳。
电话那头还在响,吴志的声音裹着不耐烦,句句都在撇清自己。叶蛮儿听不下去了,扶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来,胃里的恶心劲儿还没散,心里那点残存的暖意早凉透了,像泼了盆腊月的冰水,连骨头缝都透着寒。
她抬手抹掉眼泪,指尖蹭到下唇的血珠,咸涩混着恶心的反酸,呛得她眼眶更红。她叶蛮儿,名字带个“蛮”字,旁人总说她犟、能扛,可再蛮的人,心也是肉长的,哪经得住这么糊弄、这么轻贱——这通电话后,她才算真明白,眼前这男人,早把她的死活、她的委屈,全当不值一提的闲事了。
那段时间,叶蛮儿在家待了三个多月。这是她从家踏入社会后,停留最久的一段时光。
家里的氛围格外不同。父亲叶雄收起了往日的暴躁,母亲王秀兰也没了从前的犟嘴,整个家沉静得不像话,却让叶蛮儿第一次清晰触碰到了“家”该有的温馨。这份平静下的默契,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点破。
叶蛮儿总爱趁着空闲往楼上跑,要么陪爷爷坐着,帮老人理理衣角、递杯热茶,听他慢悠悠讲些老院子里的旧事;要么就待在楼顶,看天上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来回穿梭,看母亲养的鸡在角落刨食,指尖绕着栏杆上的藤蔓,常常一坐就是一整个早上。临近傍晚时,她会下楼帮母亲烧火、择菜,搭把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柴火映着她的侧脸,日子过得慢且安稳。
可三个多月的时光一晃就过,或许是她总闷在屋里、眼底藏着的迷茫太过明显,某天晚饭时,父亲叶雄放下筷子,终于开口问她:“你什么时候出去工作呀?”
叶雄放下筷子,指尖在桌沿轻轻蹭了蹭,语气比方才缓和了许多:“我其实不是赶你出去,只是说你这样待在家里,不闷吗?”
叶蛮儿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牙齿轻轻咬着下唇,半晌没出声。闷吗?她心里反倒觉得荒唐——这段藏在父母刻意收敛的脾气里、浸在爷爷慢语和楼顶雀鸣里的日子,分明是她从鸡零狗碎的生活里,偷偷攥在手心的休息时光,是她长这么大,少有的能松口气的日子。
她不敢说这些,只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应了声“不闷”,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什么。叶雄没再追问,只是“嗯”了一声,饭桌上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可叶蛮儿心里清楚,这份偷来的平静,明天一早就该结束了。
晚饭散后,叶蛮儿回了自己的小房间,把堆在椅子上的衣服一件件拎起来。她的行李不多,一个旧拉杆箱是前几年工作时买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收拾到一半,她从抽屉最底层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记着几笔网贷的待还金额,数字不大,却像小石子压在她心头。她对着纸条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字迹,随即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这是她必须离开的理由,也是她不敢在父母面前坦露的窘迫。
她把几件换洗衣物叠进箱子,又塞进一双旧帆布鞋,最后拿起桌上那本翻卷了页脚的笔记本,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进去。那里面没写什么重要的事,只是这三个月里,她偶尔在楼顶看麻雀时随手记的几句碎语,是这段“偷来时光”仅有的痕迹。拉杆箱拉链拉到一半卡了壳,她低头摆弄着,听见门外母亲轻手轻脚走过的声音,心里忽然一酸,却又飞快地抹了下眼角,用力拉上了拉链。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叶蛮儿就拖着那个磨白的旧拉杆箱出了门,坐上提前约好的顺风车往广州去。车子驶离镇子时,她没回头,只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树影,直到熟悉的景致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上午十一点多,车停在一家临街的小宾馆前。付了车费,拎着箱子走进狭小的房间,关上门的瞬间,叶蛮儿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这三个多月在家里憋的、藏的、不敢露的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猛地涌了上来——她终于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砸在衣襟上,湿了一片。她坐在床沿,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从无声哽咽到肩膀颤抖,足足哭了一个小时,把这些年的委屈、网贷的压力、对未来的迷茫,都揉进了这场迟来的眼泪里。
哭够了,她起身走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满脸疲态、眼睛红肿的自己,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自己已经憔悴成这副模样了。她掬起冷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下午还要去面试,不能这副样子。她从包里翻出化妆品,对着镜子细细铺粉,遮住眼底的青黑,又涂上一支颜色鲜亮的口红,衬得脸色总算有了点生气。收拾妥当,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朝着那家面包店的方向走去,仿佛刚才那个崩溃大哭的人,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
化好妆,叶蛮儿抬眼瞧了瞧手机,离面试还有段时间。她躺倒在宾馆硬邦邦的床上,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这些天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些,连梦都没做一个。闹钟响起时,她猛地坐起身,按导航提示往外走。从前她是出了名的路痴,可经了这阵子的糟心事,竟觉得这点迷路的麻烦,比起网贷的催款信息、和吴志撕扯的疲惫,实在算不得什么,跌跌撞撞地,总算找到了那家面包店。
面试只花了两三分钟。她做过前厅营业员的活儿,对收银流程、接待顾客的话术都熟稔,面试官问起日常接待、库存核对这些事,她答得条理清晰,对方当即点头:“明天过来试工吧。”叶蛮儿松了口气,转身去宾馆续了房。
第二天一早,她准时到店试工。给刚出炉的面包贴价签、帮顾客装袋、熟练地在收银机上结算,重复的活儿让她暂时忘了烦心事。可试工到第三天,店长忽然叫住她:“就近的宿舍住满了,得安排你去另一家分店的宿舍,离这儿五六公里。”叶蛮儿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问:“远吗?”“不算太近,不过通勤也方便。”可她既不会骑自行车,也不会电动车,五六公里的路,赶早班得提前多久出门?
下班时,店长安排同事陪她去看宿舍。出租车停在陌生的居民楼下,仰头望着灰蒙蒙的楼道,叶蛮儿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每天披星戴月赶路上班,住得又不踏实,她本就没打算在这儿长待,心里那点刚安定下来的劲儿,瞬间散了。“我先不上去了,有点东西落店里了。”她随口编了个理由,谢过同事,拉着箱子重新拦了辆出租车,又回了之前那家小宾馆。
进了房间,她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放,整个人瘫坐在床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去了。她摸出手机,翻到店长的微信,手指顿了很久,才敲出一句“不好意思,这边通勤不太方便,明天就不过去了”,发送成功后,立刻把手机扔到一边,像是卸下了一件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担子。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没敢看是不是店长回复,倒是瞥见了通讯录里吴志的名字——上次撕扯到最后,两人互相说了最难听的话,早就没了联系,此刻这个名字像根刺,让她心里一阵发闷。她干脆把手机调成飞行模式,眼不见为净。
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穿梭的人群和车流,她打开招聘软件,翻着上面的前厅接待、收银员岗位,薪资大多刚够覆盖房租和网贷最低还款额。手指划到屏幕底端,她忽然叹了口气——从家逃到广州,以为能躲开所有麻烦,可麻烦像跟屁虫,没一会儿就追了上来。她关掉软件,从包里翻出纸笔,一笔一划写下“租房”“找工作”“还网贷”三个词,笔尖顿了顿,又在后面添了个“加油”,才算勉强压下心里的慌。
瘫坐了半晌,叶蛮儿摸过调成飞行模式的手机,犹豫片刻,拨通了赵媛的电话。电话刚接通,她积压的委屈就忍不住涌了上来,声音带着鼻音:“媛儿,我在广州待不下去了,面包店的工作黄了,看着那些重复的活儿,实在没心思干。”顿了顿,她又小声说,“我想试试之前一直怕的进厂,找个物流的活儿,你觉得行吗?”)
电话那头的赵媛没多犹豫,语气干脆:“你要是真想去,就试试呗,总比在宾馆耗着强。”
这句话像给叶蛮儿吃了颗定心丸,她立刻应下:“好,那我就去试试。”挂了电话,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但她心里的迷茫散了些,总算有了个明确的方向。
其实在广州这六七天,她总想起临走前和父亲的那番对话。当时亲戚家因几百万网贷爆雷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她趁机跟父亲提了自己也欠了网贷,却只敢说一小部分。父亲当场脸色就沉了,没多指责,还是帮她还了那笔钱,反复追问“还有没有”,她攥着衣角摇头,硬说“没有了”。剩下的欠款,她没敢说,只想自己扛。临走时,父亲又塞给她五六千块,说够她周转一阵子,那时父亲的眼神,她到现在都记得,满是担心。
如今这笔钱还剩大半,刚好够她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叶蛮儿不再犹豫,立刻在手机上约了车,目标是离广州不远的小城——她要去那里的物流厂,试试这份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活儿。收拾好行李箱,她最后看了眼这间住了六七天的宾馆房间,拉上门,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这不是叶蛮儿第一次进厂,却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独自进厂”——从前和吴志一起待过的小厂,鱼龙混杂,满是素质堪忧的人,她打心底里反感。可这次不一样,她想逼着自己去面对那些害怕的、抵触的,哪怕心里发怵,也咬着牙要试试。
面试、填资料、领工牌,一路按流程走下来,她找到分配的宿舍,简单收拾了下铺位,第二天一早就去车间报到。她的活儿是扫描员,一件小件快递扫一下挣三分五厘,每天至少要扫够6000件,算下来一天才一百多块。第一天手生,只扫了3000件,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第二天熟练些,冲到4000件;第三天偷了会儿懒,也将近5000件,看着计数屏上的数字,她竟生出点莫名的踏实。
进厂时,她遇上一对姐妹,见她是新人,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叶蛮儿礼貌回应,头两天跟着她们去饭堂、熟悉厂区,毕竟她连路都认不全。可没多久,她就听见那姐妹俩和另一个女工聊天,才知道她们明明是贵州人,却骗她说自己是云南的——这点小谎像根细刺,让她悄悄和她们拉开了距离。
好在有两个师傅带着她,人都实在。她常给师傅们买水,师傅们就帮她霸占着光线好、快递堆得规整的扫码位,省了不少力气。可惜好景不长,一个师傅没多久就转了岗,另一个说干到月底就回老家,临走前还翻出工资条给她看:“你看,过年加了班才7000多,平时活儿看着多,其实不算累。”
叶蛮儿没觉得“不累”。头两天干下来,脚上、手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碰到的。车间里总有人扯着嗓子喊,粗口此起彼伏,她不说话,只闷头干活,从早上8点站到12点,中午歇一个小时,下午干到5点再歇一小时,接着熬到晚上8点才下班。累是真累,可看着每天扫码的数量一点点涨,想着能慢慢还上剩下的网贷,她就觉得,这点累,总能扛过去。
累是真累,可日子被扫码的节奏填得满满当当,倒也少了些胡思乱想的空隙。叶蛮儿熬完前三天,心里是藏不住的雀跃——不只是熬过了试用期,更是真真切切克服了心里的恐惧,想起刚进厂时怕车间鱼龙混杂、怕扛不住苦的忐忑,如今只觉得“不过如此”,连走路都比之前轻快了些。
其实头两天在宿舍,她过得并不舒坦。3月的天,夜里还透着凉,她出门时只带了一床薄被和一条毯子,别人都盖着厚厚的棉被,她却只能把薄被裹得严严实实。室友见她半夜翻来覆去,凑过来问“冷不冷,要不跟我挤挤?”,她硬撑着摆手笑:“没事,我体壮,不怕冻。”可没人知道,后半夜冻得牙齿打颤时,她是把厚睡衣叠了又叠,裹成个团当枕头,借着那点微薄的暖意挨到天亮的。不是不想买厚被子,是她心里总悬着个“退路”——怕自己撑不下去,买了东西到时候不好“跑路”,干脆啥都不敢添,连洗漱都凑合用着临时找的塑料盆。
直到撑过试用期那天,她才算真正松了口气,觉得这次总算能稳住了。下班后,她脚步轻快地跑到厂区楼下的超市,在货架前挑了半天,选了个粉粉嫩嫩的塑料桶——桶身光滑,提手也结实,花了15块钱,她拎在手里,心里盘算着:以后洗漱装水、放换洗衣物都方便,好好干上几个月,先把剩下的网贷还完,再攒点钱,日子总能好起来。
可这份踏实没焐热几个小时,晚上给父亲打的那通电话,就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父亲的斥责劈头盖脸:“三分五厘一件,没日没夜站着干,你身体是铁打的?之前在广州好好的,怎么又跑去遭这份罪!”她攥着手机坐在宿舍床沿,白天扫完五千件快递的成就感、克服恐惧的开心,瞬间碎得稀碎的,心里那股硬撑着的劲,一下就泄了。
第二天再进车间,看着传送带上源源不断的快递,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粗口,从前能咬牙扛住的酸痛、能忽略的嘈杂,此刻都成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担。勉强干到第三天,她实在撑不下去,咬着牙跟组长提了离职——没干满一周,连试用期工资都拿不到。收拾行李时,她看着地上的物件才愣神:来时的大行李箱、装薄被的手提袋,再加上那个刚买没几天的粉色塑料桶,身上还得斜挎着装证件和手机的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竟一手拎着粉桶、一手拽着行李箱,肩上还扛着手提袋,跌跌撞撞出了厂区大门。
没敢走远,她在厂附近找了家小宾馆住下。推开门,把东西往墙角一扔,整个人“咚”地瘫倒在床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累——之前干活时满脑子都是赶数量,倒不觉得,一歇下来,手脚软得像抽了筋,连抬手拿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躺,就是整整七天。她没拉开过窗帘,没出过宾馆门,每天除了点外卖就是睡觉,房间里昏昏暗暗的,分不清白天黑夜。偶尔醒过来,她会盯着床头柜上那个粉色的塑料桶发呆,桶身还亮堂堂的,像在提醒她前几天的开心和期待。心里又悔又闷:明明都克服恐惧了,明明都买了桶打算好好干了,怎么就因为一通电话,又“提桶跑路”了?可再想想父亲的话,想想车间里站到发麻的腿,又觉得委屈——她也想稳定,可怎么就这么难呢?
那七天,叶蛮儿像把自己泡在了昏沉的雾里。宾馆房间的窗帘没拉开过,白天黑夜混作一团,她常常睡醒了睁着眼躺半天,盯着墙角落灰的行李箱和亮粉色的塑料桶,脑子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甚至偶尔默念“叶蛮儿”三个字,都觉得陌生又遥远。
夜里是最难熬的,失眠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裹住。从后半夜睁到天快亮,耳边总循环着父亲的斥责、车间传送带的声响,连身上没好透的淤青,都在寂静里隐隐作痛。她蜷在被子里,把脸埋进枕头,明明房间逼仄,却觉得自己困在无边的空茫里,连呼吸都带着沉滞的累。
直到某个熬到凌晨的深夜,她实在闷得发慌,摸过手机点开某平台,指尖麻木地划着屏幕。突然,一个视频停住了她——屏幕里的博主笑着讲生活里的小事,说“普通人的路哪有顺的?走不动就歇会儿,不是逃,是攒劲”,话里没有硬灌的大道理,却透着股敞亮又实在的劲儿,偶尔插个接地气的小玩笑,逗得她紧绷的嘴角没忍住牵了牵。
打那以后,叶蛮儿竟成了博主直播间的常客。从前烦躁得坐立难安的人,竟能安安稳稳听博主聊上几个小时,有时兴起,还会在评论区里上蹿下跳地搭话。那时候她想法偏激,心里有什么就不管不顾往评论区发,没半点遮掩。有一次,直播间里一位观众连麦倾诉,可叙事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叶蛮儿耐不住性子,在底下飞快敲字:“快下去吧,这表达能力还上来耽误时间!”事后想起,她总懊恼得想拍自己——那会儿真是浑,一点情面都不讲,也多亏了博主没计较。
后来她越发上头,翻出身上仅剩的钱,开通了博主的会员,还偶尔凑钱刷点小礼物。那段日子,她每天雷打不动蹲在直播间,听着天南海北的人讲各自的难处与坚持,听博主慢悠悠地开导、鼓励,自己心里的堵得慌竟一点点被抚平。其实那时她手头窘迫,剩下的网贷还没着落,可她偏想着: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差到哪去?钱嘛,花了就花了,最难的结果无非是网贷爆雷,大不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先趁这阵儿,好好歇一歇.
叶蛮儿进了主播的群,那段日子的她像头扎了刺的小兽,几次在群里挑衅,言语间对管理带着些不尊重。她自己回头想,都觉得那会儿像个故意找茬的黑粉,也万幸群里的人没跟她计较,始终带着包容。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当时叶蛮儿太蠢,蠢到让人懒得和她计较
她就这么一天不落地蹲在直播间,那段时间,她几乎把直播间当成了精神的落脚点,整个人蹦跶在里面,一点点被博主的话熨帖着。彼时她的价值观、世界观早因一路的碰壁碎得七零八落,心里乱成一团麻,满是极端又偏执的念头。
而博主的直播,就像一把温柔的刷子,一遍遍扫过她心里的戾气——那些翻涌的邪念、钻牛角尖的偏执,被博主话里的通透与平和一点点磨掉。她像在一片废墟上,借着这份光,慢慢把自己崩塌的世界重新搭起来。那博主于她而言,早已不只是个直播间里的人,是暗夜里撞进眼里的光,是撑着她没垮下去的力气,没人知道这份救赎,对当时的叶蛮儿究竟意味着什么。
后来在群的提问里,叶蛮儿终于忍不住跟博主分享了一段藏在心里的事:最难过的那段日子,唯一让她觉得心里敞亮些的,是张圆硬把她薅去玩,两人在树荫底下四仰八叉躺着晒太阳,随手拍下的那张照片。那是她灰蒙蒙记忆里,少有的一点亮。
博主回复了她,“下次去记得带块小毯子”叶蛮儿盯着那条回复,心脏差点跳出来——博主不仅看见了她的分享,还精准get到了她话,说不出的开心像泡开的糖,在心里慢慢化开,那是她困在迷茫里这么久,第一次尝到这般纯粹的、甜滋滋的欢喜。
那段日子,叶蛮儿的经济早快见底了——父亲临走前给的五六千块,在广州宾馆耗了几天,又给博主充会员、刷小礼物,没剩多少。可她顾不上这些,没钱了就伸手借网贷,管不了利息高低、日后怎么还,像凭着一股原始本能在硬撑。
那时候的她,对生活没半点动力,更谈不上盼头。唯一的念头就是“尽量活下去”:轻生的想法不是没有过,就那么闪了一次,却让她后怕得再也不敢碰。她什么都不想求,就想好好歇一歇,先把眼前这口气喘匀。至于网贷越积越多的后果,至于未来该怎么收场,她没力气去想,也根本顾不上想。
时至今日,叶蛮儿想起从前那些混沌的日子,想起后来为了撑下去陆续借的网贷,依旧说不上后悔——若不是靠着那些钱,她撑不起把自己关在宾馆里的时光,更谈不上“勉强活下去”,那会儿的她,实在想不出别的活法。
转眼到了自己生日,她给自己订了个小蛋糕。让她意外的是,之前带过的小徒弟不仅手写了封信拍给她,还悄悄订了束鲜花;几个朋友也发来祝福和红包。那是叶蛮儿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过生日——她点上蜡烛,给自己唱完生日歌,对着手机录了好长一段话,镜头里的自己眼眶发红,却一遍遍跟自己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其实那会儿她的前途依旧一片渺茫:想和吴志离婚,对方不愿意;网贷的窟窿越积越大;工作没着落,连活下去的念想都快磨没了。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绝境里,她碰到了那位博主——像一束意外撞进暗巷的光,让她哪怕还在泥里,也敢再盼着点什么。
自打博主回复了叶蛮儿分享晒太阳往事的那条消息后,她像突然开了窍——从前在直播间里爱挑刺、爱冲动的人,竟主动帮着博主维护秩序,见有人刷屏捣乱就轻声劝,还总在评论区喊着“大家帮博主点点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心里憋着股劲儿,想为那束照亮她的光多做些什么。
连叶蛮儿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博主之间好像多了些奇妙的变化——不再是单纯的观众与博主,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像颗悄悄冒头的芽,让她在渺茫的日子里,又多了份说不出的踏实。
慢慢找回自己的叶蛮儿,越发觉着自己和博主的三观出奇地合——有时博主刚说半句话,她就秒懂背后的意思,连她自己都打趣,说不定自己的三观,早跟着博主的话一点点重筑了。时至今日想起这些,她嘴角依旧会不自觉上扬,心里甜丝丝的,那种灵魂同频共振的感觉,是她从前从未有过的踏实。
直到临近暑假的一天,直播间里闯进个黑粉,连着很久都在刷屏骂博主,话越说越难听。往常叶蛮儿在直播间总端着点大度,想着自己挂着粉丝灯牌,不能给博主抹黑,再难听的话都忍着没搭腔。可那天看着黑粉变本加厉的攻击,她一下子没绷住,直接在评论区跟对方对上了骂,一骂就是十几分钟——虽说基本是她单方面碾压,可即便已经尽量收敛着脾气,她还是觉得没骂尽兴,心里只剩一句火冒三丈的念头:去你妈的,凭什么这么糟践人!
后面叶蛮儿才留意到那个博主呲个大牙搁那吃瓜,知道他狗。不知道他可以这么狗。
过完生日,叶蛮儿收拾行李去了另一个城市,本想着找份工作好好过日子,可跑了两天招聘,没等找到合适的,那股子劲头就先泄了,又开始整日躺着。网贷的账单越堆越高,催款信息一条接一条,她不是没看见,只是没力气去管,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耗着,直到八月的风刮起来,才稍微晃过点神。
叶蛮儿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上头,也分明捕捉到博主眼底藏不住的在意——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熬得慌。于心不忍之下,她发了条视频,直白又隐晦地袒露心迹:“现在的我,正站在人生最低处,钱没挣到,连自己都没能活明白,既不经济独立,也谈不上人格独立。”她盼着博主能读懂这背后的挣扎,或许这样,两人都能趁着还没陷太深,体面地退一步。
可真要斩断这份让她贪恋的温柔,她又狠不下心,只能在“想放手”和“舍不得”之间反复拉扯。没等她理清楚心绪,吴志那边的风波就先撞了过来。他找亲戚去派出所报警,谎称联系不上叶蛮儿,说她失踪了。
警察打来电话时,叶蛮儿愣了愣,连忙解释:“我好好的,没失踪啊。”顺口问了警号,一打听才知道是家里的熟人,对方叹着气劝她:“好好的日子,怎么闹到这步?”她只能苦笑:“谁也不想的。”
后来听爸妈说,吴志见报警没用,又想带着他姐、他叔一众亲戚闹到村委会,还好父亲叶雄态度强硬,二伯也帮着压场,冷冷撂下话:“你敢闹,大家就都别好过。”吴志这才没敢再折腾,还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
可没过多久,吴志的电话就打来了,语气里满是戾气:“你要离婚可以,先把钱给我!”接着就是一顿翻来覆去的痛斥,指责叶蛮儿“花了他的钱”。积压的委屈、网贷的压力、感情里的拉扯一下子全涌了上来,叶蛮儿握着电话,崩溃大哭,只觉得眼前的日子像密不透风的墙,压得她连呼吸都费劲。
更讽刺的是,那时候吴志早就把叶蛮儿拉黑了。某天叶蛮儿翻通讯录,顺手点进了他的微信头像,没成想一眼就瞥见那崭新的情侣头像——和他们从前用的半分不像,明摆着是换了新人。
那一瞬间,心里堵了许久的郁结突然就通了,对吴志最后一点牵扯也彻底断了。她猛地想明白:原来他急吼吼逼自己退钱,哪里是舍不得这段日子,分明是着急腾干净手,好去娶下一个!
前一秒还因为他的逼迫哭得喘不上气,后一秒就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又漫上来,却不是委屈,是彻底松了劲的轻松。她拍着腿念叨:“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那些揪着心的不甘、憋屈,总算随着这一眼看明白,彻底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