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作品:《野蛮生长

    叶蛮儿当初铁了心连夜赶回来,不光是怕重演外公外婆时的遗憾——爷爷都八十多了,一场手术背后藏着多少风险,她比谁都明白。


    刚到病房那阵,爷爷正闹别扭,说啥也不肯喝水。


    原来术后插了尿管,爷爷哪习惯这个,总觉得喝多了水麻烦,任凭医生说“多喝水才能排净体内积血”,就是拧着不肯喝。叶雄和二伯叶墨轮流劝,嘴皮都磨破了,爷爷愣是不松口,俩人急得直叹气。


    叶蛮儿看在眼里,没跟着劝,反倒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拉着爷爷的手唠起嗑:“爷爷,我这次去惠州看海,那浪头大得能把人掀起来,还有海龟湾的石头路,我跟圆圆差点摔个屁股蹲儿……”她捡着旅游时的趣事说,连地铁上赵圆坐人怀里的糗事都翻出来讲,爷爷听得眼睛都亮了,时不时跟着嘿嘿笑两声。


    聊了大半晌,叶蛮儿忽然停住,伸手碰了碰爷爷的嘴唇:“爷爷,你看你嘴唇都干得发白了,肯定渴坏了。”说着起身,倒了点热水又兑了些凉的,试了试温度才端过去,“就喝两口,润润嘴就行。”爷爷被她聊得确实口干,加上这阵子也只有她能劝动,总算点了头,勉强喝了半杯温水。


    见爷爷肯喝水了,叶蛮儿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熬得满眼红血丝的父亲和二伯:“爸,二伯,你们俩这熬法可不行,咋安排的?”二伯揉了揉肚子:“我回家吃口饭,换你们歇歇。”叶蛮儿赶紧点头:“快去吧,这儿有我呢,不着急。”


    可她光顾着盯着爷爷,竟忘了父亲叶雄也会饿。二伯回家吃饭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等他赶回病房接班时,叶雄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脸色都沉了。


    俩人往家走时,叶雄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到家连鞋都没换,直奔厨房端起电饭锅里的剩饭,就着菜疯狂刨饭,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人心疼。母亲王秀兰在旁边又气又心疼,戳了戳叶蛮儿的胳膊:“你倒好,光顾着你爷爷,把你爸饿成这样!自己不饿就忘了别人饿?”


    叶蛮儿低着头,不语。叶雄扒完最后一口饭,抹了把嘴,没怪她,只说:“没事,你爷爷没事就好。”可叶蛮儿心里却堵得慌——她满心想着别给爷爷留遗憾,偏偏忽略了身边最亲的人。


    其实爷爷既像个执拗的老顽童,又让家里人不得不处处妥协。当初检查出问题,医生说必须紧急手术,不然连今年都熬不过去,家里人本来想带他去省里的大医院——毕竟医疗条件更好,能更放心。可没等开口就犯了难:老爷子连老家的医院都抵触得厉害,一听说要去外地,换一群陌生医生护士,指不定得闹成什么样。后来又琢磨请省里专家来老家医院,可转念一想,折腾不说,首先得爷爷愿意配合,以他那脾气,怕是也难。思来想去,只能先妥协,就在老家医院安排住院。


    可没成想,刚住下没两天,爷爷就因为怕医院,趁叶雄和叶墨回家拿东西的空当,偷偷溜出医院躲到了老伙计家。


    兄弟俩急得满大街找,最后好说歹说都不管用,直到叶雄急中生智:“爸,您这一跑,负责您的医生护士都要受牵连,搞不好工作都没了!”爷爷本就心软,一听这话立马慌了,拉着人就往医院走:“可不能连累人家!我这就回去!”


    就这么着,一边是爷爷对医院的恐惧、对折腾的抵触,一边是家里人想让他得到好治疗的心思,最后只能在“让老爷子安心配合”的前提下,一步步妥协——不转院、不请外医,就在老家医院,守着熟悉的人和环境,先把手术顺顺利利做完。


    其实叶蛮儿心里又慌又盼着父亲能早点回来——刚陪爷爷输完点滴,老爷子突然说想上大号,还坚持要下床,叶蛮儿哪儿敢让刚做完手术的人动,赶紧先给父亲打了电话。


    电话里她带着急腔:“爸,爷爷想上厕所,非要下床,咋办啊?”叶雄在那头说:“你别慌,先找护士问问,听护士的安排就行。”挂了电话,叶蛮儿心里还是没底,她盼着父亲能赶紧过来搭把手,可也知道父亲在打点滴,只能自己硬扛。


    她按了呼唤铃叫护士,当着爷爷的面问能不能拔尿管、能不能下床,护士说都不行,只能用便盆在床上解决,还简单说了句用法就忙着走了,说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叶蛮儿听得一头懵,只能赶紧掏出手机搜“术后病人便盆使用方法”,手指都有点抖。


    对着手机看了半天,她深吸一口气,凑到爷爷跟前,强装镇定:“爷爷,我是你孙女,你别不好意思,我都结婚了,啥都不怕。”说着拿起便盆,照着手机上的步骤,小心翼翼地挪着爷爷的身子,生怕碰着伤口,心里慌得要死,手心里全是汗。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把便盆放好,她才松了口气:“爷爷你先等着,我出去半小时,好了你喊我。”爷爷点了点头,叶蛮儿退到病房外,靠在墙上才敢喘口气——这还是她头一回碰到这种事,若不是为了爷爷,她真要慌得哭出来了。


    其实这些天守在医院,家里人也想过请个护工搭把手,可转念一想,爷爷刚做完手术身子虚,护工再尽心,也不如自家人照顾得细致妥帖,最后还是决定自己轮着守——再累,也得把老爷子照料好。


    到了晚上,叶雄突然跟叶蛮儿说:“明天你不用去医院了。”叶蛮儿愣了愣,不解地问:“为啥呀?爷爷那边不还得人盯着吗?”


    叶雄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前些天找熟人给你爷爷算了八字,说有些日子适合探视,有些日子不适合,按这个来对他恢复好。”


    叶蛮儿听得更纳闷了——父亲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怎么这次为了爷爷,连八字说法都信上了。不过看爷爷术后情况确实稳了些,手术也顺利做完了,她也没多争执,点点头应下:“行,听你的。”


    眼看快过年了,叶蛮儿索性在家搭把手——不用去医院的日子,就跟着母亲王秀兰做大扫除,擦窗户、扫院子、洗被套,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赶上父亲说“适合探视”的日子,就买上爷爷爱吃的软糕去医院,陪他唠唠嗑,劝着多喝两口温水。就这么一边照着父亲的说□□着去医院,一边在家忙着准备过年,日子倒也过得踏实,只盼着爷爷能好好恢复,一家人能安安稳稳过个年。


    直到某天晚上从医院回来,叶蛮儿撞见了这辈子见过最温柔也最沉重的叶雄——他没像往常那样匆匆扒饭,而是慢慢放下筷子,把她和母亲王秀兰叫到跟前,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你爷爷……可能要放弃化疗了。”


    叶蛮儿心里“咯噔”一下,攥着衣角追问:“为啥呀?不是说手术挺顺利,再巩固下就好吗?”


    叶雄别过脸,喉结动了动:“你前几回陪他,都是刚打完化疗药没反应的时候。今天我在那儿,亲眼看着他吐得翻江倒海,浑身疼得蜷成一团,连话都说不出来……化疗那劲儿,年轻人都扛不住,你爷爷都八十多了,哪禁得住这么折腾?”


    叶蛮儿的心猛地一紧——她当然知道放弃化疗意味着什么,可看着父亲泛红的眼眶、话里藏不住的心疼,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甘心像块石头堵在胸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不敢掉下来——哭有什么用?哭换不来爷爷不疼,也换不来能让老人扛住的治疗方案。


    屋子里一下静得吓人,只有窗外的风声偶尔传来。叶蛮儿看着父亲微肿的眼睛,知道他比谁都纠结,比谁都难受——一边是想留住父亲的执念,一边是看着老人遭罪的心疼,最后只能选那个“不那么疼”的路。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憋回去,轻轻点了点头:“爸,我懂……都听爷爷的,也听你的。”


    就在叶蛮儿攥着拳头,逼着自己认下“放弃化疗”这个结果时,堂姐叶佳的消息突然来了——先是给她发了条急促的信息,紧接着又直接给父亲叶雄打了电话。


    电话里,叶佳的声音又急又亮:“叔!我托人问了个权威医生,人家说爷爷这年纪真不适合化疗,太遭罪!但不是只能认命,能开点中药调理,平时多注意补水,慢慢养着!”她顿了顿,又赶紧补充,“我爸当初不也得过癌吗?就是靠中药慢慢调好的!我把爷爷的情况跟医生说细了,人家说这癌没想象中那么吓人,中药能帮着减轻点痛苦,还能稳住身子!”


    叶蛮儿凑在旁边听着,心里的石头“哐当”一下落了地,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刚才还觉得眼前只剩一条死路,这会儿突然就有了新方向,比起眼睁睁看着爷爷遭罪或直接放弃,这明明就是条实实在在的路啊!


    叶雄挂了电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叶蛮儿,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那天晚上,一家子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从沉到谷底的绝望,到突然冒头的希望,起起落落揪得人慌,可最后落定的是“有办法了”,这就够了。叶蛮儿偷偷抹了把眼角,心里只剩一个念头:真好,总算不用认命了。


    之后的日子里,爷爷天天在病房里吵着要出院,不爱喝水的老毛病也没改,依旧得哄着劝着。叶蛮儿每次去陪他,就故意逗他:“爷爷,你不多喝水,身子养不好,医生可不让你出院回家!”老爷子听这话,才肯乖乖多抿两口。


    就这么一天天哄着、守着,总算熬到爷爷能出院的日子。一家人把他接回家里,特意把房间收拾得暖暖和和,挨着窗边放了张躺椅,方便他晒晒太阳。


    从那以后,叶蛮儿几乎天天往爷爷那跑——搬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手机里存满爷爷爱看的打仗电影,放给他看;又找了好些红军老歌,一首首循环播放;兴起时还拉着爷爷拍短视频,要么是爷爷假装板着脸“训”她,要么是她偷偷往爷爷帽子里塞个小玩偶,逗得老爷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外人都说叶蛮儿孝顺,天天陪着爷爷解闷,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哪是她陪爷爷,明明是爷爷在陪着她。忙着哄爷爷喝水、陪爷爷看电影、琢磨拍什么短视频的日子里,她根本没空想自己那堆糟心事:没理清的感情、没还完的负债、辞了的工作……那些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烦恼,全被和爷爷在一起的热闹给冲散了。看着爷爷笑,她心里也跟着亮堂,连带着觉得日子都没那么难了。


    眼瞅着要过年,叶蛮儿天天跟着妈妈王秀兰忙前忙后——扫尘、贴春联、备年货,从早到晚脚不沾地。到了过年当天,更是天没亮就起来搭把手,择菜、洗菜、打下手,看着妈妈围着灶台转,一会儿蒸肉一会儿炖鱼,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叶蛮儿这才真切体会到:妈妈这些年操持一大家子的饭,是真的辛苦。


    一桌子年夜饭,从早上忙到傍晚,累得叶蛮儿腰酸背疼,她忍不住劝:“爸,咱们干脆去外面饭店吃算了,省得妈这么累。”王秀兰立马摆手:“外面吃多贵  啊,家里做的实惠又好吃,累点没事。”叶蛮儿没再多说——她知道妈妈是心疼钱,哪怕父亲现在的经济实力完全负担得起,妈妈也舍不得乱花。


    过年期间,吴志联系过她,问:“今年过年去哪过?”叶蛮儿没犹豫:“各回各家吧。”到了年初五,吴志又发来消息:“过完年我去你那边,咱们把事情说清楚。”叶蛮儿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手指敲下一行字:“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这样吧。”发送的瞬间,她心里竟松了口气——那些纠结了近十年的感情,在陪着爷爷熬过难关、帮着妈妈忙过年后,好像终于能下定决心,画个句号了


    其实跟吴志说“就这样吧”之前,叶蛮儿特意找了个父亲叶雄有空的傍晚,约他去村口的小路散步


    路上,她没绕弯子,安安静静地把结婚这两年的事全说了——那些没跟家里提过的委屈、两个人相处的别扭、自己偷偷扛下的压力,一五一十全倒给了父亲。末了,她停下脚步,看着叶雄的眼睛:“爸,我不是来诉苦的,就是想告诉你,当初我选择结婚,没做错;现在想结束,也没做错。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就是遇错了人而已。你的女儿,问心无愧。而且这个事情我不求助于你们,是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就算求助了你们,你可以坐个飞机来到我在的地方,但是我如果本人不想清楚这个事情,您又能折腾几次,我要是多闹几次,您到时候不就心冷了,这个事情归根结你跟在我这,得我自己想明白”叶蛮儿甚至把轻生的念头都给父亲叶雄,说了


    叶雄全程没插话,就陪着她慢慢走,听她说完,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有点哑:“爸知道了。这些年,委屈你了。”


    得到父亲这句话,叶蛮儿心里堵着的石头才算彻底落了地。也正因如此,后来吴志说要“说清楚”时,她才能那么干脆——她已经跟最在意的人坦白了所有,也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没必要再拖下去了。


    没成想,叶蛮儿这边刚跟吴志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吴志竟私下找了叶雄——没提两人相处的问题,反倒对着叶雄抱怨,说叶蛮儿非要跟他离婚,还说她“无理取闹”“不懂事”,把两人要分开的责任全推到了叶蛮儿身上。


    叶蛮儿后来从父亲嘴里知道这事时,又气又无奈——之前跟吴志沟通时,她反复说过,离婚是两个人的事,私下里解决就好,别牵扯家里人,可他偏偏选了这种方式,还在父亲面前歪曲事实。


    倒是叶雄没多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他说的那些,我不信。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爸支持你。”父亲的话让叶蛮儿心里一暖,也更笃定——幸好当初跟父亲坦白了所有,不然倒真要被吴志这番话搅得不痛快。


    后来叶蛮儿给吴志打电话,气都没顺过来,一开口就带着火:“你去找我爸告状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敢把你那些破事说出来?张张嘴的事儿,我给你留着脸呢,你倒好,给脸不要脸!”积压的委屈和被算计的火气一股脑全冲了出来,她指着吴志一顿输出,连声音都在抖。


    没成想吴志反倒耍起了无赖,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离婚行啊,但我没做错什么。你要离可以,这些年你花了我多少钱,还有当初的彩礼,都得退给我。”


    叶蛮儿盯着吴志,只觉得陌生得像第一次见——明明以前那么难,两人挤在出租屋分吃一碗泡面,再苦再难都一起扛过来了。如今吴志条件好了,车子、房子样样齐全,可叶蛮儿半分都不想要,打从决定离婚起,她就打定主意净身出户,只想安安静静离开,不沾他家任何一分东西。


    她心里清楚,吴志确实帮过自己,当初若不是他,未必能撑过那段苦日子,这份情分她记着,所以更不愿在分开时牵扯利益,只想干干净净了断。可那些伤害也是真的:被抓包的聊骚敷衍、对叶蛮儿的冷漠,桩桩件件都刻在心里,实在没法再将就下去。


    没成想吴志反倒倒打一耙,冷笑着曲解她:“你不就是图我家现在有钱,想分一笔钱再走?”这话把叶蛮儿气笑了——当初跟他在一起时,他家是什么穷光景,他自己不清楚吗?若是图钱,她何必陪他熬那些苦日子?


    她气得发抖,把过往的事一件件翻出来怼回去:“钱全用在两人共同开销,你吃的穿的哪样没沾边?你身上的衣服鞋子,哪件不是我给你买的?要我退彩礼?无非是你家要拆迁,想多分点钱怕我占你便宜!”可吴志根本不接话,就抱着“退钱”两个字死磕。


    身边也有人不理解,劝她:“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日子好了,你咋还‘作’着要离婚?”叶蛮儿说不清自己算不算“作”,她只知道,如今的日子再富裕,也填不满心里的空;眼前的人再有钱,也不是当初那个能跟她共苦的人。她只想离开,只想找回自己,谁也拦不住——她记着吴志帮过的情分,所以选择净身出户;也没忘那些实实在在的伤害,所以必须断得彻底,这份决心,谁也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