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风沙葬

    第二章规矩


    踏进镇北王府的那一刻,梁晚才真正明白“规矩”二字的重量。


    王府不似大梁宫殿那般雕梁画栋,而是用整块整块的青石垒成,巍峨如山,冷硬如铁。侍女们穿着统一的灰蓝色衣裙,走路时悄无声息,像一群游弋的幽灵。


    “公主请在此歇息。”引路的嬷嬷面无表情,“王爷吩咐了,您暂住偏院‘听雪轩’。”


    听雪轩——名字风雅,实则是个紧挨着马厩的偏僻院落。夜风送来马匹的嘶鸣,夹杂着草料特有的腥气。


    阿月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小声抱怨:“这哪里是王妃的待遇...”


    “慎言。”梁晚轻声制止,目光落在院中那棵枯死的胡杨上。树干上刻着几道深深的刀痕,像是某种标记。


    翌日清晨,规矩来了。


    来人是大阏氏身边的侍女萨仁,捧着整套西凉服饰:“大阏氏吩咐,请王妃换上我们西凉的衣裳。”


    那是一件绛红色长袍,镶着厚重的狼毛滚边,金线绣着繁复的图腾。梁晚认得那是西凉王族的标志——啸月银狼。


    “我是大梁公主,按礼制...”


    “在这里,大阏氏的话就是礼制。”萨仁语气强硬,“王妃若是不换,奴婢只好帮您换了。”


    梁晚看着铜镜中那个被厚重衣袍包裹的自己,突然理解了赫连灼那句话的含义。


    顺从,是她在西凉唯一的选择。


    午后,她被传唤至正殿。


    大阏氏乌兰珠高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左右分立着几位阏氏。她约莫四十岁年纪,眉眼凌厉,发间缀满绿松石和蜜蜡珠子。


    “抬起头来。”


    梁晚依言抬头,对上乌兰珠审视的目光。


    “果然生得一副好相貌。”乌兰珠轻笑,“可惜我们西凉不兴你们汉人那套。在这里,女人要靠本事说话。”


    她拍了拍手,侍女捧上一张弓。


    “听说汉人公主都习六艺,想必射术不错。”乌兰珠指向殿外百步外的箭靶,“若能三箭皆中红心,本宫便准你保留汉人服饰。”


    梁晚的心沉了下去。她自幼体弱,连重些的弓都拉不开。


    殿内响起细微的嗤笑声。梁晚攥紧袖口,正欲开口,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大阏氏好兴致。”


    赫连灼迈步而入,玄色王袍上还沾着外面的风沙。他看都没看梁晚一眼,径直走到乌兰珠身旁坐下。


    “本王倒不知,何时王府的规矩由大阏氏来定了。”


    乌兰珠脸色微变:“王爷误会了,不过是试试新妹妹的本事...”


    “她的本事,不劳大阏氏费心。”赫连灼端起奶茶轻啜一口,目光终于落在梁晚身上,“既然大阏氏想看射箭——”


    他放下茶碗,起身取下墙上的牛角弓:“本王亲自教。”


    校场上狂风猎猎。


    赫连灼站在梁晚身后,握着她的手搭箭上弦。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这个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杂着血与沙的气息。


    “手要稳。”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拂过她的鬓角,“眼睛看准靶心。”


    梁晚屏住呼吸,努力忽略后背传来的温度。他的手掌粗糙,虎口处有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放开我。”她低声道,“我自己可以。”


    赫连灼低笑一声,果然松了手。梁晚一个踉跄,险些被沉重的弓带倒。


    “连弓都拿不稳,”他的语气带着讥诮,“这就是大梁公主的骨气?”


    梁晚咬紧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拉开弓弦。箭离弦的瞬间,后坐力震得她虎口发麻——箭矢歪歪斜斜地飞出去,连靶子的边都没沾到。


    四周响起压抑的笑声。


    赫连灼拾起第二支箭:“在西凉,弱者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次,梁晚没有拒绝他的指导。当箭矢正中红心时,她听见他在耳边说:


    “记住这种感觉。”


    当夜,梁晚发起了高烧。


    戈壁昼夜温差极大,她白日里穿着单薄,又在校场上吹了风。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掀开帐幔,冰凉的手指搭上她的额头。


    “娘...”她无意识地呓语。


    那人动作一顿,随即用沾湿的布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梁晚在昏沉中抓住那人的手腕,触到一截冰冷的金属。


    是赫连灼的面具。


    她猛地清醒,对上一双墨绿的瞳孔。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王爷...”


    赫连灼抽回手,将一包草药放在枕边:“明日让侍女煎了服用。”


    他转身欲走,梁晚鬼使神差地开口:“为什么救我?”


    那日在玉门关外是,今日也是。


    赫连灼在门前驻足,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死了,谁来做本王的棋子?”


    门被合上,梁晚望着晃动的帐幔,想起日间那个拥抱的温度。她摸向枕下,那里藏着一封密信——是日间一个神秘人塞给她的。


    信上只有一行字:


    “小心赫连灼。你母亲的事,与我联系。”


    落款处画着一只展翅的鹰。


    窗外,戈壁的月亮果然很大,大得让人心慌。梁晚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这镇北王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危险。而赫连灼,远比传闻中更难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