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品:《穿为伶人后全京都为我应援

    雨水砸在破布搭成的戏台帘子上,湿气混着血腥气弥散在帐内,油灯摇摇晃晃,灯焰被风吹得细长,映出帐内昏沉潮气。檀香未燃尽,香灰被泥泞吞没;妆奁倾覆,脂粉混着血水红白交错,斑驳成团。


    鼓声在外远远传来,锣声一记急过一记。雨幕那头灯火通明,此处却无人启嗓,众伶屏息,仿佛在等待一场问斩。


    白阮离眉心轻跳,缓缓垂眸。


    “咕噜”一声闷响,那颗人头滚至妆奁边。脸上仍带残妆,双目圆瞪,死不瞑目。断颈处血汩汩,混着泥水蜿蜒向她的脚边。


    她一瞬忘了呼吸,胸口像被铁圈箍住。


    “这唱正旦的连气都能漏,砍了也不冤!”那声怒喝裹着雨声砸下,震得帘布颤动。


    满脸虬髯的壮汉将染血长刀“哐”地一抵地板,班社众伶跪进泥地,无人敢言。


    白阮离的身子僵住瞬住,险些被压迫的气氛逼得喘不过气。


    可她很快意识到,此时若站着不动,定是第一个挨刀。


    膝盖一弯,她利落跟随众伶跪下,开始观察起情势。


    “安平王归京,奉诏献戏——”虬髯大汉冷笑高呼,“今儿这一折,若无角儿出场,你们这班社都甭活!”


    那刀又在地上滑过,如同死神敲门。


    班主低声嘶道:“角儿死了,唱的是男旦,班里没人能替。”


    一众伶人面如死灰:“我们几个都是花脸和净角哪能顶那正旦?怕不是真要满班陪葬。”


    白阮离指尖一紧。


    男旦?她前世是个蝉联配音奖的大佬,十八般声线都练过……播音腔、唱腔、哭腔一条龙服务。甚至还为了一部古风戏,跟老前辈学过三个月的梨园腔,从行腔到呼吸都试着琢磨过,以保证能在工作时做到最好。


    可她明明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成了这班社的小旦角,连镜子都没照清楚,耳边就炸进一句陌生的声音:“我、我知道你能唱……你若不唱,我们就都没命了……”


    那是原主的魂魄,逆来顺受的少女声带着不甘与哀求,就栖在她脑海最深处。


    穿越那刻,她清醒得晚了半瞬,是被那魂硬生生拽回来。条件是:代她唱成名角,脱籍翻身。


    男旦声腔虽难,但她还真能唱。


    她听得出来那语气里没有恶意,只是一个古代无助弱女子最后的哀求。


    行,唱就唱。


    她一口冷气吞回喉中,抬起头:“我能唱。”


    周围的伶人齐齐看向她,旋即有人讥讽:“你?你唱的是女旦,而且你入班不到一月,怕是嗓子都还没开圆!”


    对方话一出口,白阮离就意识到错了。


    原主那副性子,一向唯唯诺诺,哪敢在这时候抢话。


    白阮离没有回嘴,忙垂下眼,学着那种被吓破胆的模样,低声补了一句:


    “班主……我、我能试几句,若不成,再砍我也不迟。”


    话落,一只粗粝的大手扯住白阮离胳膊,将她拎起。


    粗布戏衣披在她身上,湿冷发涩,似是沾了尸血未干。白阮离被噤得抖了下身子。


    稳住,现在不能退半步。


    她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压进胸腔,抻成清峻调门:“雪夜封疆铁未冷,孤营一曲候归人。”尾音一转,竟带出丝冷意。


    嗓音不够圆,但声音是稳的。那是配音训练养出的控气,她知道原主的先天条件不够,没有她以前那副好嗓,于是她用情代声,将词中的“悲壮”生生托起。


    唱完后,白阮离心跳如雷,脸上还带着未脱离的情绪,转头望向班主。


    只见班主一愣,呼吸都乱了半拍。


    大胡子沉声喝道:“还不快收拾!台上就等着她出角!”


    班主这才从怔愣中回神,喉结滚动:“……能唱。”


    然后抬手招呼地下跪着的伶人们:“快快快,把那角儿的衣裳拿过来,为梨音换装!”


    几位伶人动作仓皇扑上来。外袍刚被扒下,一件男旦的行头砸在白阮离怀里,带着湿冷血腥味。


    才坐下,描眉的青衣又冷哼了一声,贴耳道:“就算唱得再好,也是下九流的命。顶死人位置,也不嫌晦气。”


    白阮离手指顿了顿,险些把戏袍捏皱。她没回头,只挤出一丝怯怯的神色,语调软得像要哭:“我、我也不想顶啊……”


    眼睫垂下,声音更小了:“可要是没人登台……岂不是……大家跟着一块儿倒霉嘛……”


    说完又缩了缩脖子,像是吓着了,心里却冷静盘着接下来的每一步调门。


    帐内瞬间沉静,直到有人喊了声“锣响了!”


    场面又乱起来,有人递头面,有人绑系带。妆画一半,额心花贴歪。靠头压上,重得她额心发疼。


    “别动!”描眉的人按住她脑袋。


    白阮离“唔”地应了一声,僵着脖子不敢乱动,眼睛却偷偷往外瞟——帘外红光透亮,雨未歇,锣鼓敲至第三下。


    催命的节奏。


    忽然就被人一推:“好了,起!”


    她扶着妆案站稳。


    台口灯光打亮前路。一步过去,就再无退路。


    白阮离刚要迈步,耳边有人悄声说:“万一唱破……莫要回头。”


    她没回头,只把手藏进袖中,悄然攥拳。对方声音里的颤意落她心底,却没搅动她丝毫情绪,下意识冷静安抚回去:“没事,我心里有数。”


    帘角被掀开一线。


    她踏上台阶,靴底一沉。台前灯亮,却照不透雨雾。


    没剧本,没提词器,没导演提醒她cue点在哪。


    她只能低头拢袖,眼尾一扫,只见台下立着一柄乌黑油纸伞。


    伞下之人玄纹蟒袍,端坐如山。


    那便是安平王谢珩,皇亲之胄,镇北归朝,手握兵符,掌控朝纲,一言可定乾坤。


    民间传他是杀神转世,帝忌其功,遣其戍边。他未死,反带血雨归京。


    而他,偏喜观伶听戏。喜到冷眼旁观生死翻场,台上谁死谁活,落到他眼里,不过一纸戏文。


    那死在台后的正旦,就是他点名所要。却在昨夜失误漏音,被一刀抹了脖子。


    白阮离对上那人视线,那人指节叩击着木椅扶手,她看不懂对方所想,只知道:杀神转世又如何?再冷的人,也听得懂好戏。


    鼓点猝然收声,雨声笼罩寂静戏场,只余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像是临刑的戏子。


    她暗暗数着呼吸,气从丹田起——这是前辈教的“吊嗓”。


    “寒枪未冷铁甲碎,赤血浸泥疆不回。”


    她压低音腔,让声线带着一点破,却比圆腔更真,像兵戈撞铁。


    那执伞的随侍欲俯身附语,却被伞下之人抬手拦住。


    白阮离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她微微抬眸对上,雷声响过,逼得她胸腔骤紧。


    无人言语,四周却似罩下一层无形威压。


    大雨冲刷着面庞,几次模糊她视线。可她仍得唱。一字不落,一句不能错。她咬破舌尖,一点血腥味顺着喉咙灌下,意识也更清明了。


    后来,她几乎闭着眼唱,靠着身体记忆去找调子,避开破腔。


    最后一句,她沉声缓唱,把调慢慢落下:


    “……一曲功罪,问谁评。”


    伞下目光仿若隔着雨帘,穿过层层静默,尽数落在她脸上。那人指节轻叩扶手两下,像是在评判,又像不动声色地断生死。


    白阮离收声,姿势落定,膝下一软,就差跪下。她脑海空茫,唯余一句话回旋:方才……我可有唱破?


    耳边响起道道极轻的脚步。靴底踏过台边木板,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


    随即,一道低沉清冷的男声穿透雨声落下:


    “……名角?”


    嗓音不高,带着一丝倦意,却字字如刃,直入心底。


    他在问她。


    白阮离原本下意识要应一声,却语至唇边猛地顿住。


    不对。


    她险些忘了,自己此刻该演的,是个临危救场的小旦角,不该有底气冒犯王爷。


    心头闪过警铃,她立刻垂眼、屏息,换上一副哑怯的低姿态。哪怕她不演,配过那么多电视剧的她也知道,此刻若敢抬头,若敢答复,就不是得赏,而是人头落地。


    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却在伞下微微挑眉,冷漠睨她一眼,忽而低低一笑。


    “呵。”


    是轻蔑?是兴味?


    白阮离分辨不出,此刻也无人能解。只觉那声笑短促淡薄,风波不惊,却刺人心脏。


    “装得不错。”他漫不经心道。


    白阮离心头一震,心想坏了。


    谢珩这是看出来了?


    她屏住呼吸,死死低着头。


    “贵平,赏。”


    一声令下。随即“叮”的一响,一枚鎏金锁坠落于她脚边。


    “你唱得……”那人顿了顿,语气淡淡,“比先前那人略胜一筹,勉强入耳。”


    白阮离睫毛一颤,袖中指尖悄悄一拧,几乎捏出汗来。


    她心底却泛起一个可怖的念头:这王爷该不会还想要她去府里当驻唱吧?


    那人却未再言语,伫雨片刻,欲转身离去。


    她悄悄抬眸。


    那人似有感应,一眼压来,如同按住她后颈。


    那是一张风骨清俊的脸,眉眼如刀,轮廓深沉,皮色微冷,纵有雨雾遮掩,亦遮不住其骨子里透出的贵气与压迫。


    俊朗非常,偏生一身煞气。


    “这位……”伞侧的随侍贵平开口,唇角带着礼貌笑意,“是姑娘?”


    白阮离下意识应了声“哎”,尾音虚了,还带点鼻音。


    贵平似在斟酌措辞,略顿半息,接道,“王爷瞧上你的戏骨,欲请你入府专唱。”


    白阮离:“……”


    还真是被她猜对了!入王府?怕不是落入龙潭虎穴?真要进了那等地界,还能活着出来?


    “梨音伶籍鄙贱,又唱得粗劣,怕污了王爷清听。”


    她语速极快,边说边退半步,像是吓破了胆,实则已是降低身位,为自己留退路。


    语罢便猛低头,脑内飞速盘算:若推辞,会否即刻人头落地?天杀的,她不想死啊!


    便又自圆其说:“梨音入行尚晚,唱腔不成气候。王爷若是宽宏,容我在班里磨两年……再为王爷献曲……”


    谢珩却并不言,只静静盯了她一瞬,眸色不明,像是在看一件稀罕玩意,又像……在衡量值不值得喂狗。


    就在这时,脚步响起,班主登台。


    他快步趋前,拱手哈腰,拾起那枚金锁拭去泥水,声音发颤地挤出笑来,“爷今儿听着可还满意?咱们备戏仓促,又是风雨天,不知王爷莅临,只献一折散戏。爷若喜听,改日再来,小的定叫梨音唱足十折儿!”


    他说着,揪了下白阮离的虎口。


    白阮离下意识握紧金锁,装作被吓破了胆,结结巴巴开口:“谢、谢王爷赏……”


    话未尽,那人却已转身而去。


    伞转身影掠,走得利落,没有丝毫留恋,仿佛这一出不过是闲看风雨,偶起兴致罢了。


    雨幕将那人彻底吞没,仿佛整场风暴只为他一人而来。


    她刚松了口气,掌心的汗还未干透,就被一把拽住了袖子。


    班主脸上的笑容古怪,声音比先前尖锐了些,“平日里缩头缩脑的,今日怎倒像换了个人?说,谁教的你?”


    她心头一紧,却没露怯,只低垂着眼睫,唇线紧抿。


    原来,不止谢珩看出来她在装。


    她能说什么?说她不唱,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吗?可她知道自己能唱,也知道没人比她更适合顶这个角。


    还没来得及开口,班主笑容骤冷,“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