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情潮初至
作品:《(藕饼)桑间濮上》 见小龙不应,哪吒面露苦笑:“都说了不会再扰你了。”
他一直以来总是不由自主去逗弄敖丙,既是顽皮天性,也含着一份亲密之意,此时他只当是又和从前一样开玩笑惹得敖丙嗔怪,却不知敖丙的反应另有原因。
“要不……我去外边睡?”
哪吒以退为进,说着就站起来,作势要去掀那地窖口的木头盖板。不出所料,敖丙立刻阻止道:“你别走!”
声音里竟带着一丝央求。
就知道你舍不得让小爷去外头吃沙子——哪吒正中下怀,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他重新坐回原处,小龙也慢慢飞下来,在铺盖上转了两圈,卧下来盘起首尾,这才轻叹一声。
“我没在恼你,只是觉得这里狭窄,化形变小巧些,不至于拥挤。”
哪有那么挤?咱俩并排躺下还绰绰有余呢……鉴于敖丙最近对他若即若离的古怪态度,哪吒没再还嘴,他可不想再吃闭门羹了。
各自躺定,两人静默地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地窖里本来就暗,从那盖板缝隙里漏下的一点光线很快也消失了,四周黑得什么也看不清。戈壁上的重重岩山变成了狂风用来吹奏的乐器,声音一会儿幽咽一会儿凄厉,如同万鬼哭号。
哪吒抬起手掌,默念了一遍控火诀,果然还是不行。这时身旁忽然亮起一团莹莹的银光,他一扭脸,发现是小龙叼来一颗夜明珠,放到二人之间。
“都忘了你还有这个。”哪吒笑道。
“从龙宫出来时带的。”
“是当初丢在森林里那颗吗?”
“才不是。”敖丙重新卧下,把下巴枕在自己的龙尾上。“那颗珠子被那个油嘴滑舌的公子捡了去,就算还回来我也不想再碰了,便又挑了颗新的。”
“好阔气啊。”哪吒将珠子拿起来,放到眼前把玩,这东西按说也算是稀世珍宝了,握在掌中如玉一般温凉,对于龙宫三太子来说却只是可以抛弃的寻常物件。他觉得敖丙方才的讲话口气十足的金枝玉叶,高贵又天真,倒让他听了很受用。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送敖丙的那金锁,最后给那小不点儿龙崽子戴着了。这样一来,等于他还是不曾送过敖丙礼物。
下次一定要选一件合心的。既要贵重,又要不落俗套,还得方便敖丙贴身收着……
现在开始攒钱来得及么……
“你想什么呢。”敖丙看他捏着那夜明珠若有所思,便轻声问。
哪吒这才停止了胡思乱想,他笑而不语,把那珠子还回小龙身边,柔和的光芒落在敖丙眼睛里,就像月亮和星星互相辉映。
——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把明月和繁星摘下来,才配得上你。
一阵窸窸窣窣,敖丙抬头,一件带着余温的外袍落在了他身上。“今儿个没法生火取暖了,夜里若是觉得冷,你就拿这个盖着些。”
“你呢?”
哪吒一笑。“小爷属火的,不碍事。”
***
在沙暴中跋涉很累,哪吒片刻之后就进入了梦乡,敖丙守在一边,却是心绪不宁。
入夜之后,他身上的香气愈发浓郁,就好似身体里有一朵花儿含苞待放了。
一股不属于理智的原始**在血脉之中鼓动,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他的神识被搅成一团浓稠的迷雾,浑身的感知反而无限放大,他时而焦躁,想要撕扯什么东西,时而又患得患失,止不住的空虚落寞。
唯一陪着他,能够让他依赖的只有——
小龙不由得睁开眼,去看身边那个熟睡的人。
哪吒平日里总是一副随意任情、不拘小节的样子,睡着了之后却褪去了锋芒。微弱的珠光下,依稀能看到他深邃利落的五官轮廓,那一头黑发仍是不听话的乱翘着,但低垂的睫毛和平静的唇角让他增添了几分沉稳,连白日里总是高扬着的眉毛,此刻也变成了柔和的弧度。
少年的手脚搭在铺盖边缘,满不在乎地舒展着。敖丙的视线又落到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双手白天里是多么刚劲有力,当它们拢住自己腰身……
小龙的身体忽然一阵轻微的抽搐,紧接着一阵前所未有的酸意顺着下腹部蔓延开,龙尾也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他倏地把自己盘缩得更紧,藏进那件盖着的袍子底下。
我,我怎会变成这副样子?
敖丙又羞又怕,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他对哪吒撒了谎,他不愿在哪吒面前变回人形,就是怕自己昏了头脱了缰,做出些不知检点的求欢姿态来。明明一次次克制着,刻意地拉开距离,脑袋里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渴望着,想靠近哪吒,想被抚摸,想……
可眼下即便是龙身也依旧难捱,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话,就像是被什么附身了一样。
敖丙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该不会是因为那诅咒吧?
该不会是诅咒之力,冥冥中在催促他完成之前祭祀中未完成的,迫使他与哪吒行苟且之事?
敖丙又扭头瞥了一眼,哪吒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俩既然同受诅咒,哪吒怎么毫无异状?还是说,因为自己是妖族,所以更加易感?
从小到大读过的所有书卷,师长们的教导,都不曾有半点涉及眼下的情状。花开花落,只在他一人心中。
唯有盖在身上的这件衣服,带着哪吒熟悉的气味,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
小龙用嘴巴衔住衣料,不断地摆动身体磨蹭着滚烫的腹部,试图缓解不适的感觉。他不敢发出喘息声,心里羞惭,又害怕惊动了身旁人。就这样在混乱和煎熬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敖丙才倦倦合了眼。
***
哪吒醒来的时候,只觉地窖里香气扑鼻让人晕眩,一时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在花海里。
他愣了愣,才揉着脖子坐起来。小龙似乎没醒,整个蒙在他昨晚借的外袍下头,只露出一条尾巴尖儿。
风声已经停了。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将地窖口的盖板顶起一条缝,冰凉的空气瞬间流入,少年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扭头一看,那袍子下面动了动,把龙尾巴也缩进去了。
哪吒失笑,又怕冻着了敖丙,便径自爬出地窖,再重新把入口盖好。
天还没亮,外面的空气异常清冽,风暴不知是何时停歇的,地上到处都是黄尘,好在他们这处地窖恰巧在一堵断墙后头,所以盖板上没有积存多少沙子。
深蓝的天空中能看到寒星闪烁。哪吒搓了搓双臂,心想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他对龙的习性虽然比以前熟悉了很多,但来源都是敖丙。敖丙身上应该发生了什么变化,可这次却不乐意跟他分享,他即便想探究,也怕真把敖丙惹毛了。哪吒想起从前李府管家养过的一只猫,平时脾气很乖,但好像一到了春秋天,就不乐意叫人抱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些顾忌。魔气有阵子没发作过了,哪吒心知不可能一直这么消停下去,搞不好就撞在这一两天,敖丙离他远点倒是好的。
老龙王怎么还不来个海螺传音,正好可以问问清楚。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就在这残破的荒村里转悠起来。
昨天风太大没有办法仔细查看,现在转了一圈他才发现,整座村子里竟然都没有一口井。接着他又在附近找到了不少家畜的骸骨,骨头四散零落,看起来是很久之前的,已经风化了。
这里似乎不是正常迁徙后废弃的,不然的话,人们应该会把家畜都带走,而不是任由它们在这里死掉。
难道说遭受了什么袭击?
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木板掀动的声音。敖丙也从地窖里钻了出来,依旧是龙的形态,一到地面上就迅速伸展,变回了原本大小。
“怎不叫我。”
“这不是想让三殿下多睡会儿吗。”
其实哪吒刚一起身敖丙就惊觉了,他这一晚上就没怎么真正入眠。
“外头怪凉的。衣裳还你,快穿上吧。”哪吒一抬头,龙正好从上空把袍子丢到他脑袋上。他一下子又闻到了浓重的香味,用手一摸,还带着星点潮湿。
“敖丙,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敖丙含混着,“你在这一带看出什么了?”
哪吒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对方,问他怎么想,敖丙道:“这里没有井,想必是从别处取水,水源离这里不会太远了。”
小龙在他头顶徘徊着,扬起脖颈,似乎感知到了方向。
“昨天经过的那座城,我也挺在意,”哪吒说,“要不我去城中探听一下,关于此地设下的法力禁制,那儿的人或许知道什么。”他想起城里人对敖丙的敌意,便道:“你若身子不适,干脆今天就留在地窖里休息吧。”
敖丙却摇头。“不如咱俩分头行动,节省些时间,我去寻水源,见了同族也能打探到一些消息。”他想的是,哪吒此刻无法使用仙术和法器,万一遇上妖邪,哪吒跟着他反而更危险,倒不如自己前去,让哪吒去人类的城邑反而安全。
“哪吒,这里的风蚀岩长得都差不多,我飞在空中不会迷路,你从地面上行走却要留心,一路做好记号,还要小心蛇蝎、流沙……晌午咱们在约定地方会合。”
“放心吧,小爷走南闯北,这些难不倒我。你才是小心些,切莫勉强。”
两个人都为对方考虑,就这样说定了。敖丙又将哪吒送到了离城池不远的地方,才各自上路。
***
没法用变身术可真麻烦。
走在街上,哪吒忍不住想。他虽顺利进了城,可因为穿着打扮是异乡人,走到哪儿都被许多视线盯着打量。
他知道贸然逮个人肯定也问不出什么,于是托词要寻郎中,便被一路指引到了一处石屋门前,那里有个缠头巾的白胡子老人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在给一个母亲怀里的孩子看诊。
“老爷子,叨扰了。”
那对母子走了之后,哪吒才上前,尽可能让自己放客气些:“我有个同伴,最近不知怎么的,我一碰他就躲,还会脸红,身上还有种香喷喷的味道,想问问您知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他倒是真的想问,但想来这老头儿也不可能会给龙瞧病,故而只是拿这话起头,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来。
那老人抬头瞅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同伴?该不会是你的相好吧。”
“呃……”哪吒挠挠鼻子,“还、还不算吧……”
老者见状更加了然,打趣道:“这病老夫可瞧不来。”
哪吒不解其意,看那郎中要撵人,忙摆出落魄模样,“您行行好,我俩是从家里私逃,好容易才越过戈壁来到了此地。”
“哦?你们倒是胆大,竟能穿过那些荒滩。那你怎不将他带来见我?”
“他体弱实在走不动了,故而我将他安置在城外,自己先……”
老人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怎可将他孤身一人留在城外?你知不知道这大漠中有妖龙为害一方,食人无数!在那戈壁中一旦落单,便是凶多吉少了!!”
哪吒瞳孔一震,难怪他们对龙族如此戒备!
此前所有的不祥预感再次浮现,他下意识起了身,“你说的那妖龙现在何处!”
风蚀岩逐渐稀疏,敖丙眼前出现了一片广阔的水面。
好大的湖……
黄褐色的岩石围绕之下,湖水更显澄澈,在日光照射下犹如瑰丽的蓝宝石。龙天性亲水,敖丙盘桓着落下去,试了一试,发现水质纯净,便迫不及待一俯身没入其中。
几日不曾见到水脉,此刻真是格外亲切,他将自己沐浴在清凉的湖水中,只觉身上的躁烦也舒缓了不少。畅快地翻腾游弋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
这里太安静了,虽说荒漠里本就难见大一些的生灵,但在湖泊四周,动物往往会聚集过来饮水,总能寻着些踪迹。他沿着湖岸缓缓游动,却什么活物也没看见。
敖丙警戒起来。微风拂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时他的感官格外敏锐,他在风里闻到了一股充满野性的腥膻味,那气味让他体内再次躁动起来,产生了无法言喻的压迫感。
这里还有其他的龙。而且是雄性。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水域,绷紧了神经严阵以待,紧接着就看到从湖面另一端的岩山后,探出了一只漆黑的巨爪。
“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来抢老子的地盘?”
岩石被拍打得四碎纷飞,敖丙维持着镇定,岿然不动。“我乃东海龙族三太子敖丙,你是谁?”
对面闻言一愣,随即发出了粗哑的笑声。
“这可真是没想到……三殿下,您怎么有空上这儿来了?”
伴随着隆隆的震动,一条体格壮硕的雄龙出现在前方。它从头到尾连同鬃毛都是黑色的,锃亮的鳞片就像盔甲,一动就发出铜铁般的响声。这龙笑起来露出口中的利齿,明黄色的三角眼里却无半点笑意,敖丙注意到它的鼻梁上方有一道长长的陈旧伤疤,似乎是被什么利器划的,更添狰狞。
“多年不见,三殿下也出落得这般风姿过人了。我乃敖墨,想当年我随父兄离开东海时,你还是个小娃娃……”
敖丙脑中一闪。“你莫不是从蜀中来的?”
他记起那被束缚的老龙提过它有二子,其中之一为仙人所败,负伤逃遁不知所踪。“你的父亲是不是名叫翠,住在灌江口?”
“这么说,你见过那老头子了。”雄龙有些意外,“难得那老儿还活着,我还当他也被那姓杨的宰了呢。”
“你父亲向我哭诉求救,我受他所托去寻那阐教仙人,却未有进展。”敖丙道,“你将事情经过细细说来,若有冤屈,我会与你们作主。”
墨龙在空中来回逡巡着,未接他的话,却悠然道:
“姓杨的道士不好惹,何必再去自讨苦吃?我如今在这里,有吃有喝,逍遥自在无人管束,倒比在蜀地更滋润些。”
“你父亲身陷囹圄,你难道不着急营救?”
敖丙大声质问,然而墨龙只是嘲讽地大笑起来。
“三殿下,你被那老滑头利用了都不知道,未来还想统领龙族?”
他咬牙切齿道:“我们曾在灌江口兴风作浪,威风无两,偏偏来了个姓杨的坏了好事!幸亏老子跑得快,否则也成了刀下亡魂。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如今我已自立门户,独霸一方了。”
墨龙的话让敖丙如坠冰窟。城中射来的箭雨,人们愤恨的眼神,一切都有了答案。
“你们都做了什么!?”敖丙怒火中烧,厉声道:“我父王三令五申,严禁龙族祸害百姓,违者当斩!”
那墨龙却呼啦一下竖起头颅,表情变得无比阴狠:“敖光算个屁!天庭把我们驱赶上岸的时候,他为何没有维护我们!?如今在这里老子便是大王,要吃童男童女都有人送来,谁能管得着!”
敖丙声音一颤,“你……你吃了童男童女?”
墨龙离他很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牙齿之间的碎布和血痕。
“妖族吃人,天经地义!怎么,你要来教训我么?”看敖丙四爪捏紧浑身微微抖动,那妖龙抽了抽鼻子,又换上了玩味的神色。“好香啊……三殿下,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想着管别人闲事呢?”
“什么?”
墨龙大笑。“你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情期来了,果真是个雏儿。”
敖丙心头咯噔一跳,万千迷雾瞬间散去,他这才明白自己最近是怎么回事,可此时已无暇顾及了,那墨龙已欺身逼上来,浓重的腥气直喷到他面前,笑声里多了几分不怀好意。
“我在这戈壁荒山,也是寂寞……倒不如你就留下来,陪陪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