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职带来的并非全然是喜悦。


    主要还是钱不到位,季澄心想。


    不论在哪个岗位,所有被马戏团收养的孤儿都没有取得报酬的权利。


    但整个马戏团对此见怪不怪。


    此外,奥古斯特对这个“空降”的助手显然没有太多好脸色,那张被风霜和兽栏粗糙木刺划出无数细痕的脸上,常挂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用粗壮的手指不客气地戳了戳季澄的胸口,“看好你的手脚,小子”,声音沙哑,带着常年吆喝留下的撕裂感。


    “这里的‘宝贝’要是出了半点差错,把你拆零卖了都赔不起。别以为侥幸安抚了一次银爪,就真成了能通兽语的驯兽天才。”


    其他几位资历较深的驯兽师和他们的助手也投来或好奇、或审视、或毫不掩饰排斥的目光。


    季澄清楚地意识到,在这充斥着汗臭、焦虑和潜在危险的新环境中,他必须比以往更加如履薄冰。


    真正的敌意并非来自奥古斯特,而是来自那个叫里克的年轻人。


    他是奥古斯特原先的助手之一,脸上长着雀斑。


    此刻正阴沉着脸,用力刷洗着一个铁盆,目光时不时如冷针般刺向季澄。


    季澄的晋升,无疑直接威胁到了里克那点微不足道却赖以生存的地位和接近权力的机会。


    这种源自生存竞争的敌意,比单纯的轻视更为尖锐和实际。


    上述充满套路的剧情让季澄莫名想到了穿越之初的那句“莫欺少年穷”。


    但他并不打算配合驯兽师们继续打脸剧情。


    他清晰知道,这一切只因团长约克的贪婪而起。


    银爪带来的轰动效应和随之而来的丰厚收益,让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闪烁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光芒。


    他迫不及待地要在丰收祭剩余的两场演出中,分批亮出这些压箱底的珍稀异兽,持续刺激那些小镇居民和外来客的好奇心,打算狠狠地大赚一笔。


    而自己,这个意外展现出某种“天赋”的少年,不过是他押注在这些危险“资产”上的一次小小尝试,一件试图用来撬动更大财富的工具。


    至于底下的驯兽师们,他们又不是金币,会有谁在意呢?


    ......


    珍兽区的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更凝重、更阴冷,混合着更浓烈的野兽体味、药水味,带来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季澄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只被关在特制铁笼里的巨型双头犬。


    双头!!


    “这可比大狮子震撼多了”,季澄不由得暗自比较,“就是丑了些”。


    马戏团里的人根据它两个头颅上的斑点,简单地称之为“斑斑”。


    它左边的头颅覆盖着大块棕黑斑块,眼神浑浊,涎水直流,显得痴傻呆滞;右边的头颅则毛发偏浅黄,目光锐利,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而充满威胁性的呜咽,充满了攻击性。


    两名肌肉虬结的杂役协同喂食时都显得格外紧张,动作迅捷而沉默。


    季澄远远观察,基于高中学考的生物知识进行理解:


    斑驳的左头似乎被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占据,右头则专司警戒与防御。


    他试图用探索出的御兽技巧与斑斑建立连接。


    却不知该将自己的精神力投向哪个头颅。


    难以抉择,季澄决定全都要。


    他尝试保持内心平静,向那痴傻的左头投射安全、无害的意念;


    而当右头似乎也察觉到什么警觉低吼、肌肉绷紧。


    他再分神传递出一种纯粹的、非威胁性的观察者姿态。


    结果令人沮丧且不安,“斑斑”的精神状态割裂而混乱,共鸣极其微弱且充满不可预测的风险,仿佛在触摸两根随时会因错误连接而迸发危险火花的电线。


    突然,剧烈的精神反冲甚至让季澄太阳穴突突直跳,险些没站稳。


    他晃了晃头,掩饰可能产生的异样神情,继续跟着奥古斯特向前走去。


    真正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脊背发凉的,是奥古斯特带着他绕到最深处的一个独立隔间。


    这里安置着一个特制的、带有深水槽的厚实牢笼。


    里面盘踞着的生物,让季澄几乎屏住了呼吸——那是一条碗口粗细、体长接近三米的巨蛇,被称之为“晶棘”。


    它通体覆盖着白色、带有金属般冷硬光泽的细密鳞片,额前一根近乎透明的晶质独角幽光闪烁,仿佛凝结的亘古寒冰。


    不是吧,西幻世界也能化蛟吗!?


    季澄有些出神,却也没想通这角是自然生成还是个体进化导致。


    当奥古斯特小心翼翼地将一块特殊冻肉投入水槽时,季澄注意到,独角没入水面的瞬间,水面漾开的涟漪带着一种不符合常理的滞涩感,仿佛水的张力被某种力量扭曲了。


    “这东西邪门得很,”奥古斯特难得地压低了声音,粗犷的脸上竟也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老约克花了大价钱,据说是从‘黑林’边缘一个快死的流浪猎人手里弄来的。没有任何杂役被允许知道怎么喂它,只能由我们上手,别的……少打听,也最好离远点。”


    他的语气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基于经验的恐惧。


    强烈的好奇驱使着季澄。


    在一次奥古斯特被老约克叫去问话的短暂间隙,他偷摸着独自回到“晶棘”的笼前。


    隔着那层厚得扭曲视线的玻璃,他集中全部精神,摒弃杂念,向那条仿佛沉眠于永恒冰封中的生物,投射出强烈的探寻意念。


    刹那间,一股绝非来自空气的、刺骨的寒意猛地穿透玻璃。


    并非作用于皮肤,而是直接钻透了他的骨髓,甚至冻结了他的思维!


    季澄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这绝不是银爪那充满野性的思路,也非“斑斑”那混乱不堪的精神,而是一种更高级的、寂灭般的冰冷。


    甚至真能“爬网线”般影响自己的思维。


    这头巨蛇潜藏的危险性远超季澄的想象,甚至让他对自身那点粗浅的御兽能力产生了强烈的怀疑和恐惧。


    压力接踵而至。


    当天傍晚,老约克就直接在兽栏边找到他,皮笑肉不笑地,用那仿佛能秤出每个人价值几何的眼神上下打量着:


    “小子,祭典中间那场演出,我要让‘斑斑’亮个相。甭管你用什么办法——喂它点特别的草料,或者就像上次对银爪那样做点小动作——让它到时候别给我惹出乱子,安安稳稳待在笼子里让大伙儿看个稀奇就行。办好了,这袋铜子儿就是赏你的。”


    他掂了掂手中一个小钱袋,发出叮当轻响。


    季澄有些愣神,思绪几转,却也没想通精明的老板为何会对一个初展头角的年轻人产生如此大的信任,将这么重要的事按在自己的肩上。


    本能的感到有些奇怪,正想开口拒绝。


    老约克随即话音一转,变得冷硬,“办砸了……哼,你和那个跟你挺要好的卡尔,就一起鞭子去吧!”


    话语中将季澄与卡尔捆绑在一起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不仅抓住了他意图向上的**,也拿捏住了他可供威胁的弱点。


    ......


    演出临近,季澄也敏锐地察觉到更多暗流在周围涌动。


    他曾不止一次瞥见身黑袍的身影,又迅速消失。


    而那位自然神殿的神侍,则在一次他外出采购草料时在摊位上“偶然”相遇。


    他并未多言,只是看似随意地向贩卖草料的商人提及某种生长在阴湿洞穴口的深色苔藓,据说晒干研磨成粉后,对安抚某些因环境骤变而躁动的穴居生物有奇效。


    说话时,那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季澄脸上停留了片刻。


    这似是而非、指向模糊的提示,究竟是善意的援助,还是另一种更为谨慎的试探?


    季澄不敢确定,只能将那块叶脉木牌在贴身口袋里藏得更深。


    在眼下纷乱的局面中,贸然接触可能带来的风险远大于机遇。


    他与卡尔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变化。


    他能感到,卡尔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他脸上笑容依旧淳朴,但两人能像过去那样一起蹲在墙角分食一块黑面包、低声抱怨活计辛苦的时间确实大大减少了。


    昔日的默契被一层无形的隔阂取代,季澄心中充满愧疚,只能利用自己新获得的这点微不足道的助理身份,尽量在分配任务时给卡尔安排些相对轻松、远离危险的活儿。


    丰收祭中间日演出的前夕,“斑斑”的训练仍欠缺效果。


    季澄决定冒险一次,不仅为躲避老约克的责罚,也为在剧团占据更高地位。


    他结合对“斑斑”的持续观察和自然神侍那晦涩的提示,想出了一个颇为取巧的办法:


    借口在草料摊主身上得知可能有安抚效果的特殊草料,建议奥古斯特在展示“斑斑”的笼内放入一个特制的、内部填充了那种阴湿洞穴苔藓的结实皮球。


    通过调整投喂方式,尝试在喂食时集中精神引导那痴傻的左头专注于食物,同时将右头的攻击性和注意力引向那个不停滚动、散发着奇异气味的苔藓球。


    既然异界的大猫也是猫,喜欢逗猫棒;那异界是双头犬也是狗,不喜欢吃就喜欢玩!


    类比逻辑没有问题,季澄为自己点赞。


    奥古斯都不可置否,先是嘲讽几句,又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做了尝试。


    见效果意外地提升了不少,他有些变扭,脸上神色一阵变化,最终还是决定不给初来乍到的季澄任何好脸色。


    但季澄并不在意,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脑海中久违的提示声吸引,错过了奥古斯特的变脸奇观。


    「初级御兽技巧探索,能量 0.1%」


    上次身份提升后,简单的改变已经无法再积攒能量,忽然出现的提示似乎昭示着某种更为本质的变化发生。


    他突然明悟,御兽或许并非只是单纯的共鸣,借力外物同样重要。


    ......


    演出当日,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当斑斑被推上舞台时,观众发出惊呼。


    季澄站在幕后阴影里,全力维持着精神的专注。


    令人窒息的开局过去,取巧的方法竟真的起了作用!


    斑斑虽然依旧显得怪异骇人,但攻击性明显大减。


    右头的大部分注意力被那个滚动的苔藓球吸引,甚至偶尔会用爪子去拨弄,而左头则专注于啃食桶里的肉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勉强可称为“稳定”的状态。


    甚至配合着驯兽师的指挥,做出简单的互动,再次引发了台下观众的惊叹。


    这也为季澄换来了老约克短暂满意的目光,并扔下一小袋沉甸甸的铜币作为赏赐。


    他弯腰拾起钱袋,余光瞥见卡尔迅速别过脸去,用力擦拭着早已干净的铁笼栏杆,指节因紧绷而发白。


    这是季澄曾在得知自己即将发C的博士师兄身上见过的神情。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最终放弃。


    ......


    演出结束后不久,老约克便将季澄叫到他那间堆满账本和杂物、弥漫着烟草和霉味的小帐篷里。


    他的脸上不再是单纯的嘉许,而是混合着愈发炽热的贪婪和更深沉猜忌的复杂神色。


    “小子,你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乎门道。”


    他摩挲着下巴上硬短的胡茬,小眼睛锐利地盯着季澄,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秘密。


    “最后一场压轴戏,我要让那条蛇也露个脸,哪怕只是把它摆在那儿,让大伙儿看看咱们星光马戏团的镇团之宝!你给我好好‘照顾’它,确保它安安分分……”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打探消息、腿脚麻利的年轻杂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汇报道,镇上的“鼹鼠”酒馆里,有几个生面孔在打听马戏团新来的“怪蛇”,言语间透着一股势在必得,似乎来自其他城镇的商会,对收集“稀有**藏品”极感兴趣。


    老约克闻言,脸色先是惊喜,随即迅速阴沉下去,变得疑虑重重。


    ......


    夜幕深沉,寒露渐重。


    季澄独自一人站在远离营地喧嚣的矮山坡上,望着山下巨橡镇星星点点、温暖却遥远的灯火。


    升职所带来的那一点点短暂的安全感,此刻已荡然无存。


    身边是愈发猜忌贪婪、将自己视为工具的团长;眼前是那头深不可测、曾让他精神遭受反噬的独角巨蛇;暗处是虎视眈眈、从未真正离去的神秘黑影;是意图不明、悄然递出橄榄枝的自然神殿;以及新出现的、不知来自何方、觊觎着异兽的神秘商会。


    怀中的叶脉木牌,在冰冷的月光下沉重得烫手,既像是一线生机,又像一个诱人踏入未知陷阱的饵料。


    [可怜]不会很套路的安排卡尔变坏,大家放心。


    也不会长期停留在新手村受气,小橙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前期这些压抑的情节很快会过去!


    我们的口号是:莫欺少年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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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