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霜降

作品:《逐光

    秋雨是半夜缠上来的。


    张野推开刑侦支队办公室的门时,裤脚已经洇透了大半,带着巷口梧桐叶腐烂的湿冷气息。他把证物袋往桌上一放,金属拉链撞在桌面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荡开,惊得窗台上那盆绿萝抖落了片黄叶。


    “林砚舟呢?”他扯了扯湿透的领带,声音里裹着外勤回来的戾气。


    值班的年轻警员抬头,眼神有点闪躲:“林哥……半小时前就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好像在等您电话,打了两个没通,摔了下文件夹就出去了。”


    张野的动作顿住了。他摸出手机,屏幕暗着,电量只剩下5%,通话记录里确实躺着两个未接来电,备注是“林砚舟”,时间正好是他在现场跟法医确认尸检细节的那会儿。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转身往外走时,办公桌上的台灯忽然晃了晃——是风卷着雨丝扑在了窗玻璃上。


    林砚舟住的老楼没有电梯。张野爬到七楼时,肺里像灌了铅,每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他抬手敲门,指腹触到门板的瞬间才想起,上周换锁时,林砚舟说“以后加班晚了别爬楼,我给你留把钥匙”,可那串钥匙现在还躺在他办公桌的抽屉里,跟他送的那只绣着银杏叶的钥匙扣缠在一起。


    门是虚掩着的。


    他推开门的刹那,就看见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几张照片。是上周在城郊银杏林拍的,林砚舟穿着深色冲锋衣站在落叶里,侧脸线条被阳光勾勒得很清晰,他举着相机蹲在地上,镜头里全是对方被风掀起的衣角。可现在,那些照片被人用指尖戳出了褶皱,最上面那张的角落,他的半张侧脸被划了道浅浅的痕。


    “回来了。”


    林砚舟的声音从阳台传来。张野转头时,看见他正背对着自己站在雨幕里,指间夹着支烟。火光在雨雾里明明灭灭,把他的影子钉在湿漉漉的瓷砖上,肩线绷得很紧,像块被水浸透的青石。


    “证物都送回去了?”他没回头,烟蒂烫到指尖才猛地扔掉,火星在雨里滋啦一声就灭了。


    “嗯。”张野走过去,想替他关阳台门,手刚碰到玻璃就被避开了。


    “别碰。”林砚舟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淬了冰的尖,“张野,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得围着你的案子转?”


    雨下得更急了,风卷着雨沫子打在脸上,像细针在扎。张野喉结动了动:“今天现场出了点意外,法医发现死者指甲缝里有微量□□,必须立刻回队里做比对。”


    “意外?”林砚舟终于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得一清二楚。他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下颌线绷得发紧,“那我爸今天进手术室,算不算意外?”


    张野的呼吸骤然停了。


    他想起上周林砚舟反复叮嘱的那句“周三下午三点,我爸做心脏搭桥,你能不能……”,当时他正对着白板分析连环杀人案的时间线,随口应了句“知道了,尽量”。


    “手术室外的电子屏跳成‘手术中’的时候,我给你打第一通电话。”林砚舟的声音开始发颤,指节攥得发白,手背青筋隐隐凸起,“护士来让家属签字,说术中大出血,问要不要用备用血的时候,我打了第二通。”他扯了扯嘴角,笑声里裹着湿冷的雨,“张野,你手机是信号不好,还是觉得,我爸这条命,没你手里的证物重要?”


    张野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想说现场信号确实差,想说当时正跟痕检员蹲在泥地里找那枚可能沾着□□的纽扣,可这些话撞在林砚舟通红的眼睛里,突然就变得轻飘飘的,像雨天里撑不住的伞骨。


    “我爸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醒。”林砚舟往前走了两步,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衣领里,肩膀微微耸动着,“他抓着我的手,嘴里一直念叨,说‘小砚小时候怕黑,让小张多照看你’。”他抬手,指尖几乎要戳到张野的胸口,“你说,我该怎么跟他解释?解释你在抓一个可能永远抓不到的凶手,所以连他进鬼门关的时候,都没空来看一眼?”


    张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他的皮肤凉得像冰,挣扎时力道大得惊人。“砚舟,对不起,我……”


    “别叫我。”林砚舟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张野踉跄了一下,“你知道我今天在医院走廊看见什么了吗?”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看见老李推着他爱人在散步,他爱人去年中风,现在还说不清话,可老李每次来队里送文件,提起她时眼睛里都是亮的。”


    他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阳台栏杆上,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结成了细小的水珠。“张野,我跟你不一样。”他看着他,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你可以抱着你的案子过一辈子,可我爸等不起,我……也等不起了。”


    张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想起三个月前林砚舟把体检报告藏起来时慌乱的眼神,想起他总在加班时往保温杯里加枸杞,想起他上次在案发现场低血糖晕倒前,还在跟自己说“这组足迹比对完咱们去吃巷口的馄饨”。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雨里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靠近,却被林砚舟抬手挡住了。他的掌心抵在张野的胸口,隔着湿透的衬衫,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还有压抑着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


    “那你是什么意思?”林砚舟扯了扯嘴角,眼泪终于混着雨水掉下来,砸在张野手背上,烫得像火,“是让我继续等?等你破完这个案子,等下一个案子,等你退休了,再陪我去看我爸?还是等我也跟我爸一样躺进手术室,你再拿着证物袋来跟我说‘抱歉,来晚了’?”


    雨突然变急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像无数只手在拍门。张野看着他脸上的泪,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来——所有关于案件的解释,关于责任的托词,在他通红的眼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又残忍。


    林砚舟慢慢收回手,转身从阳台角落里拖出个行李箱。那是他去年出长差时买的,深灰色的外壳上还贴着去邻市取证时的行李贴。他弯腰把散落在地上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塞进箱侧的网袋里,动作很慢,指腹划过照片上自己的笑容时,微微发颤,像在收拾一段被雨泡烂的回忆。


    “我明天调去物证科了。”他拉上拉链,金属咬合的声音在雨里格外刺耳,“赵队找我谈了,说那边不用值夜班,也不用跑外勤。”他拎起箱子,没再看张野一眼,喉结滚动着,“钥匙我放在玄关鞋柜上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张野站在原地,雨水从阳台灌进来,打湿了他的后背。他听见楼下传来行李箱滚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很轻,却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他猛地冲到玄关,鞋柜上空空如也,只有窗台上那盆林砚舟养了三年的多肉,不知什么时候被碰倒了,泥土撒了一地,像摊开的血迹。


    手机在这时突然亮了,是值班警员发来的消息:“张队,林哥把他的所有案卷都整理好放在你桌上了,还留了张便签,说……祝你早日破案。”


    窗外的雨还在下,张野缓缓蹲下身,指尖插进冰凉的泥土里。他想起林砚舟第一次跟他出勘现场时,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蹲在泥地里捡弹壳,抬头冲自己笑的时候,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像落了片星星。


    可现在,那颗星星,被他亲手弄丢了。


    远处的警笛声隐约传来,混在雨声里,像谁在哭。张野捂住脸,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很快就被更大的雨吞没了。


    卷三会有一点点虐[可怜][可怜][可怜]还有小砚的房子,前几章不是写小砚和张野住在一起,而这个房子是他爸的住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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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