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颜料池里的年轮

作品:《逐光

    程源曦把证物袋按在灯光下,蓝玫瑰花瓣的纹路在透光处像幅微型地图。林砚舟突然撞开实验室的门,手里的色谱仪报告边角卷得发皱:“苏曼的颜料里有骨炭成分,不是普通的矿物添加剂。”他指着峰值曲线的拐点,“和周明宇轮椅扶手的木质纤维残留,同位素比值完全致。”


    走廊尽头的冰柜发出嗡鸣,程源曦拉开抽屉时,福尔马林的气味刺得鼻腔发酸。孟晚晴的指甲样本在培养皿里泛着青白,指甲缝里除了橡胶颗粒,还卡着半粒深蓝色晶体。“这是钴铝尖晶石的结晶体,”林砚舟用探针拨开晶体,“高温煅烧时才会形成,熔点要到1400度——沈砚之的喷灯根本达不到这个温度。”


    张野的电话在这时炸开,背景音里混着金属撞击声:“颜料坊地窖的水泥地下面,挖出个铁箱!里面全是没开封的颜料罐,标签上写着‘双生花专用’。”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沉下去,“罐底的编号,和苏曼画室丢失的那批进口颜料对上了。”


    程源曦抓起外套往地窖跑,皮鞋踩在未干的泥水里,溅起的斑点在裤腿上晕成深色的圆。地窖暗门的锁孔里还插着那枚蓝玫瑰吊坠,钥匙齿上沾着的红漆尚未干透——与《双生花》背面的红漆成分,只差了0.3%的薰衣草精油。“沈砚之的哮喘药里含薰衣草提取物,”她突然停在铁箱前,“他不可能用这种红漆,除非……”


    “除非是孟晚晴自己调的。”林砚舟已经撬开最上面的颜料罐,里面的钴蓝颜料凝固成龟裂的壳,用镊子掀开时,底层露出层银灰色的粉末,“是铝粉,混合松节油会自燃。她在给自己的颜料做‘最后的洗礼’。”


    铁箱底层压着本泛黄的账簿,墨迹被颜料浸得发蓝。程源曦翻到2022年7月19日那页,铅笔字歪歪扭扭地写着:“明宇的轮椅轴承卡了第三回,沈砚之送的润滑油里掺了金刚砂。”旁边画着个简笔画的喷灯,火焰被涂成紫色,“苏曼的抗抑郁药换成了缓释片,周明哲说要‘让她睡得久点’。”


    张野突然在铁箱角落摸到个硬物,掏出来时发现是个生锈的铁皮盒。盒盖内侧贴着张照片,五个人挤在颜料坊的院子里,苏曼举着支蓝玫瑰,花瓣蹭在周明宇的轮椅扶手上,沈砚之站在程源曦身后,手指偷偷勾着她的衣角。照片背面有行褪色的钢笔字:“双生花的根,要扎在同片土里。”


    审讯室的监控突然传来异响,程源曦冲进监控室时,屏幕上的沈砚之正用指甲抠着墙皮,碎屑在桌面上堆成小丘。“他在拼图案。”林砚舟放大画面,那些碎屑的排列轨迹,与铁箱里账簿的某页涂鸦完全重合——是幅颜料坊的剖面图,通风管道的位置被标成了蛇形。


    技术队在管道里又找到个录音器,磁带转动时发出沙沙的杂音。先是周明宇的声音,带着轮椅刹车的吱呀声:“姐,沈砚之在我的康复仪器里加了镇静剂,他说这样我就不会‘乱动’了。”接着是苏曼的啜泣:“明哲把我的画稿卖给了画廊,他说这是‘帮明宇攒医药费’。”最后响起孟晚晴的冷笑:“你们都忘了吗?那幅《双生花》的初稿,是源曦画的。”


    程源曦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抵在监控屏幕的边缘。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自己把画稿摔在沈砚之的调色盘里,松节油溅在他的白衬衫上,晕出朵蓝色的花。“你说艺术需要诚实,”她当时的声音在发抖,“可你们都在偷!”


    铁箱最底层的颜料罐里,藏着张程源曦的速写本残页。画的是2022年的雪夜,她蹲在颜料坊的火炉前,沈砚之用松节油点燃张废纸,火光在他瞳孔里跳成蓝色。旁边用铅笔写着:“源曦说,钴蓝在火焰里会变成紫色,就像秘密总会显形。”


    张野带着人冲进周明哲的画室时,男人正把幅未完成的油画泡进松节油桶里。画布上的蓝玫瑰正在融化,颜料顺着桶壁流成蜿蜒的河,在地面上拼出“1017”的数字——是孟晚晴便签上的日期,也是苏曼的忌日。“她总说要给画加道‘年轮’,”周明哲的脸被蓝颜料糊得看不清表情,“现在好了,所有的年份都泡在起,谁也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法医中心的冰柜又多了份样本,是从周明宇轮椅坐垫里拆出的棉絮。林砚舟在显微镜下发现,棉纤维里缠着根蓝玫瑰的刺,刺尖沾着的皮肤组织,DNA与沈砚之完全匹配。“他坐过这把轮椅,”程源曦突然开口,“沈砚之在模仿周明宇的姿势,就像他模仿苏曼的钴蓝,模仿孟晚晴的群青。”


    审讯室里的沈砚之开始唱歌,调子是程源曦当年教他的《蓝玫瑰谣》。唱到“花瓣落进颜料池”时,他突然从袖口抖落把钴蓝颜料,粉末在桌面上散开,中心处露出枚戒指——是程源曦丢失三年的银戒,内侧刻着的“曦”字被颜料糊得只剩半划。


    “你总说我调的香水缺了点什么,”沈砚之对着单向玻璃笑,“其实缺的是你的味道。就像《双生花》缺了你的签名,就像这颜料池里,少了最重要的那笔白。”


    程源曦突然冲进物证库,在苏曼的画具箱底层翻出支钛白颜料。管身有处明显的压痕,和她当年握笔的姿势完全吻合。她挤出点颜料混进钴蓝里,两种颜色在调色板上晕开,渐渐变成月光的颜色——像三年前那个雪夜,沈砚之在她掌心画的那朵蓝玫瑰。


    林砚舟在颜料坊的火炉里找到块烧焦的画布,残片上还能辨认出程源曦的签名。碳十四检测显示,这块画布的燃烧时间,比苏曼的死亡时间早了七个小时。“她在案发前就烧了自己的画,”程源曦把残片按在胸口,“她知道有人要偷她的‘白’。”


    张野的技术队终于破解了最后段录音,是苏曼和程源曦的对话。“源曦,别用钛白,”苏曼的声音带着笑,“白色会让所有颜色显形,包括那些见不得光的。”接着是程源曦的声音,年轻得发脆:“可没有白,蓝玫瑰怎么会有影子呢?”


    地窖的水泥地上,那滩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液正在凝固。程源曦蹲下去,指尖划过地面上的纹路,那些交错的蓝与紫,像树木的年轮,圈圈记录着2022年的夏天——沈砚之在香水配方里加的安息香,周明哲偷换的抗抑郁药,孟晚晴藏在画里的逃生路线,周明宇轮椅上的定时装置,还有她自己,摔在调色盘里的那页画稿。


    审讯室的灯光突然熄灭,应急灯亮起时,沈砚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株生长的蓝玫瑰。“所有的颜料都会沉淀,”他的声音在黑暗里回荡,“就像所有的秘密,终会沉到池底,变成年轮。”


    程源曦推开地窖的门时,晨光正从颜料坊的天窗漏下来,在地面的颜料池里折出七道彩虹。她想起老颜料坊老板说的话:“钴蓝在烧制时会吸收火焰的颜色,所以无论过多少年,你都能在颜料里看到当年的光。”


    她蹲下身,用指尖沾起点凝固的颜料,在墙上画了朵简单的蓝玫瑰。花瓣的边缘,她特意加了笔钛白,像给所有的秘密,加了道会发光的轮廓。


    远处的重建工地传来敲打声,工人正在拆除烧焦的梁木。程源曦抬头时,看见片蓝玫瑰花瓣从空中飘下来,落在她的手背上。阳光穿过花瓣,在皮肤上映出细碎的光斑,像谁在三年前埋下的伏笔,终于在今天,长成了年轮里的光。


    林砚舟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份新的检测报告。沈砚之的钴紫颜料里,除了哮喘药粉末,还检出了钛白的成分——是程源曦当年常用的那个牌子。“他直在模仿你,”林砚舟的声音很轻,“就像模仿所有他想留住的人。”


    程源曦把花瓣放进证物袋,编号写成“2025-0720”。墨迹落在纸上,慢慢晕开,像滴钴蓝颜料,落进了时光的池里。她知道,这里所有的倒影,终会顺着年轮,回到该去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