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钴蓝颜料里的倒影
作品:《逐光》 程源曦坐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的指纹残留。沈砚之的侧脸在白炽灯下泛着冷白,像他亲手调制的“午夜铃兰”香水,初闻是清冽的草木香,尾调却藏着挥之不去的苦杏仁味——那是□□的气息,也是苏曼案现场被忽略的关键气味。
“沈砚之的香水配方里,有安息香酊。”林砚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捏着份泛黄的配方单,是从老颜料坊的地窖里翻出来的,边角处用铅笔写着“苏曼定制”,“安息香的燃烧产物里含有苯甲醛,和□□的气味相似,三年前的技术队把它当成了普通的燃烧废气。”
玻璃对面,沈砚之正用指甲刮着审讯椅的木纹,动作和周明哲挠左肋淤青时一模一样。程源曦突然想起他们热恋时,他总在画完画后这样刮调色盘,说要“让颜料里的杂质顺着木纹流走”。她翻开沈砚之的日记,某页贴着张褪色的电影票根,是三年前苏曼死的那天晚上,影院在邻市的分店,座位号旁边画着朵简笔蓝玫瑰。
“他和周明哲的不在场证明,用的是同个把戏。”程源曦指着票根上的荧光水印,与周明哲画展的入场券水印完全一致,“这是城南印刷厂的特供水印,老板说三年前给‘蓝玫瑰’画廊印过一批邀请函,沈砚之当时全程盯着机器,说要加‘防伪的星光’。”
张野推开门时,制服上还沾着画廊后巷的泥土。“技术队在地下室的水泥地上,检出了松节油和安息香酊的混合残留,”他把份色谱分析报告拍在桌上,指腹点着其中个峰值,“和苏曼画室的地面残留完全吻合,沈砚之不仅去过现场,还参与了清理。”
审讯室里,沈砚之突然抬头看向单向玻璃,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直直扎进程源曦的瞳孔。“我知道她在外面。”他对着空气笑了笑,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点失真的回响,“源曦总说我调的香水太冷静,可她忘了,冷静的火,烧得最久。”
程源曦猛地站起身,玻璃上的指纹在她眼前晕成片模糊的蓝。她冲进物证库,在苏曼案的证物箱底层翻出个密封的玻璃罐,里面装着把烧焦的画刀,刀刃上的蓝颜料凝固成波浪状,像被人刻意抹过的指纹。“这是沈砚之的画刀,”她调出美术馆的存档照片,苏曼的画室墙上挂着幅合影,沈砚之手里的画刀刀柄有处明显的缺口,与罐子里的完全吻合,“他说这把刀能‘切开颜料的灵魂’。”
林砚舟正在用显微镜观察画刀上的颜料层,突然放大焦距:“刀面有三层颜料,最底层是苏曼的抽象玫瑰用的钴蓝,中间是孟晚晴《蓝玫瑰与荆棘》的群青,最上面……是沈砚之特调的钴紫。”他调出沈砚之的画展目录,三年前他展出过组名为《倒影》的作品,所有蓝色都带着种诡异的紫调,“他在模仿她们的笔触,像在完成场颜料的接力。”
张野突然接到技术队的电话,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周明宇的轮椅扶手内侧,有沈砚之的指纹?”他抓过对讲机往外跑,“查三年前沈砚之的就医记录,我要知道他有没有去过高位截瘫康复中心!”
程源曦盯着画刀上的钴紫颜料,突然想起沈砚之的工作室里,有个上锁的铁柜,钥匙串上挂着枚蓝玫瑰形状的吊坠。她当年以为是装饰,现在想来,那吊坠的尺寸正好能塞进轮椅扶手的调节孔——周明宇说过,他的轮椅总在阴雨天卡住,必须用特制的钥匙才能拧动。
审讯室的监控画面里,沈砚之开始用手指在桌面上画圈,速度越来越快,像在临摹某种图案。程源曦放大屏幕,发现他画的是颜料在水中晕开的轨迹,与《双生花》画布背面红漆的扩散形状完全致。“他在暗示红漆的成分,”她突然抓起电话,“让技术队查红漆里的溶剂,是不是含松节油和薰衣草精油——沈砚之有哮喘,从来不用薰衣草。”
林砚舟正在解剖室重新检查孟晚晴的衣物,真丝睡裙的内衬里藏着张折叠的便签,字迹被汗液晕得发蓝,勉强能认出“10月17日,颜料坊地窖”几个字。他突然想起老颜料坊的地窖有个暗门,通向画廊的通风管道,三年前的消防图纸显示,苏曼的画室和孟晚晴的卧室,共用条排烟管。
“她们当年通过通风管传递画稿。”林砚舟把便签对着光,背面隐约有拓印的玫瑰图案,“苏曼在画布上写‘偷花贼’,其实是在提醒孟晚晴,有人在管道里安装了监听设备——技术队在管道夹层里,找到个微型录音器,品牌和沈砚之录音棚用的完全样。”
录音器里的磁带已经受潮,勉强能听出两段对话。段是苏曼和孟晚晴的争吵,夹杂着画布撕裂的声音:“那是周明宇的构思!你凭什么署自己的名?”另段是沈砚之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明哲,把钴粉磨细点,这次要让火焰烧出紫色的边。”
程源曦冲出法医中心时,雨又开始下了,砸在画廊的玻璃幕墙上,把《蓝玫瑰与荆棘》的残幅映得像片晃动的血泊。她蹲在烧焦的油画架旁,炭化的木头缝隙里卡着块颜料块,用指甲刮开表层,里面露出圈紫色的芯——正是沈砚之特调的钴紫。
“这不是松节油烧出来的。”程源曦用镊子夹起颜料块,边缘的熔痕呈锯齿状,“是喷灯,温度至少在800度以上,才能让钴蓝颜料分解出紫色。”她突然想起沈砚之的工作室里有盏老式喷灯,他说那是“给颜料做最后次洗礼”用的。
张野带着技术队撬开颜料坊的地窖暗门时,股浓烈的钴蓝颜料味扑面而来。地窖的墙上挂着幅未完成的画,画布上是三个背对观众的人影,站在片燃烧的蓝玫瑰田里,其中个手里举着喷灯,火焰的颜色从蓝渐变成紫,像条扭曲的蛇。
画架下的铁盒里,放着本颜料配方册,最后页写着“双生花的嫁接术”:取苏曼的钴蓝30%,孟晚晴的群青20%,沈砚之的钴紫50%,混合松节油与安息香酊,点火后会呈现蓝中带紫的火焰,温度可达800度,足以熔化蓝宝石。
“这才是‘蓝焰焚花’的真相。”林砚舟用紫外线灯照射配方册,纸上浮现出荧光笔迹,是周明哲的签名,日期是三年前苏曼死前天,“他们在做场颜料的实验,用活人当画布。”
程源曦的目光落在画中人影的脚下,那里画着圈银色的线,形状像轮椅的轨迹。她突然想起周明宇说过,他姐姐当年总在他的轮椅旁画画,说“轮子转动的痕迹,是最美的花茎”。而此刻暗门的门框上,正留着串轮椅轮胎的焦痕,与画中的银线完全重合。
审讯室里,沈砚之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苏曼太骄傲,不肯承认《双生花》的构图来自明宇。孟晚晴太贪心,想把所有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三短长的节奏,是摩尔斯电码里的“火”字,“明哲说,艺术需要牺牲,就像钴蓝颜料的诞生,必须经过高温煅烧。”
程源曦突然推门进去,把那把烧焦的画刀拍在桌上:“你在模仿她们的笔触时,是不是也在模仿她们的痛苦?”她指着刀面的颜料层,“苏曼的钴蓝里加了她的经血,孟晚晴的群青混着她的眼泪,你的钴紫……”
“是我的哮喘药粉末。”沈砚之的喉结动了动,嘴角扬起抹诡异的笑,“源曦,你当年总问我为什么你的画里没有阴影,现在知道了吗?阴影里藏着太多不该见光的东西——比如周明哲在苏曼的抗抑郁药里加的安眠药,比如孟晚晴偷偷给苏曼的画布涂的助燃剂,比如我……在她们的香水里加的钴粉。”
林砚舟在监控室里看着这幕,突然注意到沈砚之的袖口沾着点红漆,成分与《双生花》背面的红漆完全致。他调出地窖暗门的监控录像,三天前孟晚晴曾来过这里,手里拎着个红漆桶,而沈砚之的车就停在巷口,副驾驶座上放着盏喷灯。
“孟晚晴发现了真相,想重新调制红漆修改《双生花》。”林砚舟对着对讲机说,“她在颜料坊买的进口红漆,其实是想覆盖原来的红漆,却被沈砚之发现了——他用喷灯烧她的时候,她正在往画里补画周明宇的脸。”
张野带着技术队冲进周明哲的画展仓库时,男人正跪在幅巨大的《蓝玫瑰》油画前,用松节油擦拭画布。画的背面写满了“对不起”,颜料层下隐约能看见《双生花》的轮廓,而仓库的角落里,周明宇的轮椅上绑着个定时装置,倒计时显示还有十分钟。
“明宇说,他想让我们兄弟俩,和这幅画起烧尽。”周明哲的脸上溅满了蓝颜料,像哭花的妆,“他恨我把他送走,恨我偷走了他的画,更恨我……让沈砚之帮我们‘完成’双生花。”
程源曦赶到时,周明宇正用牙齿咬开轮椅扶手的暗格,里面掉出枚蓝宝石戒指,戒面的裂痕里嵌着点暗红——是苏曼的血迹。“这是苏曼当年送我的,”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她说等《双生花》展出了,就帮我举办个人画展,可你们看看,她的承诺烧得多干净。”
林砚舟突然想起孟晚晴指甲缝里的组织碎屑,除了周明哲的皮肤,还有少量轮椅轮胎的橡胶颗粒。“孟晚晴死前,曾试图把周明宇推出火场。”他蹲在轮椅旁,发现刹车杆上有新鲜的抓痕,“她拽《蓝玫瑰与荆棘》,不是为了指认凶手,是想让周明宇看画里的逃生路线——那幅画的背景,画的是颜料坊地窖的通风管道图。”
定时装置的倒计时走到最后秒时,张野终于剪断了导线。装置里没有炸药,只有罐钴蓝颜料,和张画着铃兰的卡片,背面是沈砚之的笔迹:“所有的火焰,最终都会变成颜料的倒影。”
雨停了,月光透过仓库的天窗照进来,在《蓝玫瑰》油画上投下道光柱。程源曦伸手触摸画布,颜料的触感冰凉,像沈砚之当年给她涂的护手霜。她突然发现,画中蓝玫瑰的花瓣里,藏着无数细小的指纹,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是苏曼、孟晚晴、周明宇、沈砚之,还有她自己的。
林砚舟站在仓库门口,看着程源曦的剪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像幅未完成的素描。他想起老颜料坊的老板说过,钴蓝颜料在烧制时,会吸收火焰的颜色,所以无论烧多少次,都能在颜料里看到当年的火光。
审讯室的灯光彻夜未熄。沈砚之的最后份供述里,附了张画稿,是朵盛开的蓝玫瑰,花芯里画着五个人的脸:苏曼、孟晚晴、周明哲、周明宇,还有个模糊的轮廓,眉眼间像极了程源曦。旁边写着行小字:“铃兰谢了,玫瑰还开着。”
程源曦把画稿夹进卷宗时,发现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蓝玫瑰花瓣,是从孟晚晴头发里找到的那片。她想起沈砚之曾说,最好的香水,能让人记住辈子;最好的颜料,能让人永远活在画里。
法医中心的窗台上,那朵不知是谁放的蓝玫瑰还在开着,花瓣上的水珠在晨光里折射出彩虹,像场终于落幕的幻梦。林砚舟收拾证物时,在钴蓝颜料的光谱图旁,发现程源曦写的行字:“所有的倒影,终会回到源头。”
远处的画廊已经开始重建,工人正在清理焦黑的墙壁,偶尔能捡到些细小的蓝颜料颗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把三年的时光,都染成了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