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红桃落尽时的灯火
作品:《逐光》 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消毒水的味道被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彻底压了下去。小陈抱着个比她人还高的保温桶挤进门,刚掀开盖子,红烧排骨的香气就顺着停尸柜的缝隙钻了个遍,连墙角那盆蔫了快一个月的绿萝都像是被熏醒了,抖落了片沾着潮气的叶子。“赵强大爷凌晨四点就起来炖了,”她把不锈钢餐盘往解剖台上摆,叮叮当当的脆响里混着张野在走廊里跟人抢啤酒的吆喝,“说这案子耗得咱们脱了层皮,非得亲眼看着咱们吃下去才放心。”
林砚舟的右臂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吃饭时只能用左手笨拙地捏着筷子。张野端着两盘凉拌菜进来,一眼就瞅见他半天夹不起块排骨,二话不说就坐在他旁边,拿起他的碗往自己跟前一拉,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筷子,三两下就把排骨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你这手再不利索,程队该把你碗都端到嘴边了。”他笑着把碗推回去,指尖不经意擦过林砚舟的手背,像碰到烫手的东西似的缩了缩,又若无其事地抓起个馒头啃起来。
“跟你比不了,”林砚舟低头笑了,用没受伤的手拍了拍张野的胳膊,“当年在警校练擒拿,你能一只手把我按在垫子上动弹不得,现在剔个排骨算什么。”张野嘴里的馒头差点喷出来,手肘往他肩上撞了下:“少提那茬,要不是你故意让着我,我能拿那年的比武第一?”这话引得周围一阵哄笑,程源曦端着水果盘走过来,眼里带着笑意:“原来林医生还有这典故?难怪张队总说你是他‘半个师傅’。”
小张正蹲在地上跟技术队的人拆蛋糕盒,奶油捏成的红桃被他戳了个窟窿。“别瞎戳,”小陈跑过去护着,“这是按晚香玉的颜色调的,特意让师傅把红桃做浅点,看着不扎眼。”张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物证袋里翻出片红豆杉树皮——上面的红桃符号被赵强的孙子画成了咧嘴笑的模样,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警察叔叔加油”。“收起来收起来,”他把树皮塞进林砚舟白大褂的口袋里,“你这法医的口袋里总得装点有温度的东西,别老揣些骨头渣子。”
林砚舟摸了摸口袋里的树皮,触感粗糙却带着暖意。他想起被老六锁在铁笼里的那个晚上,张野踹开木屋门的瞬间,手电筒的光扫过他脸上的血污,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的人,那天的眼神急得发颤,嘴里骂着“你要是有事我跟你没完”,手上解铁链的动作却抖得厉害。“那天在林区,”他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有点低,“你举着枪对准老六的时候,手是不是在抖?”
张野正往嘴里灌啤酒,闻言差点呛着。“胡说什么,”他梗着脖子反驳,耳根却悄悄红了,“我那是……那是风太大吹的。”程源曦在旁边拆穿他:“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手指扣在扳机上半天没敢动,生怕伤着林医生。”周围又是一阵笑,张野索性把啤酒罐往桌上一放,伸手揉了揉林砚舟的头发:“就你话多,伤口不疼了是吧?”
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看守老六的警员回来了。“那家伙在号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说总算不用再替老大背黑锅了,还求我们把他床板下藏的存折交给他女儿——就三千块,说是想给孩子买个带红绳的书包。”这话让喧闹的屋子安静了一瞬,张野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崭新的书包,红绳系成的蝴蝶结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早上路过文具店买的,”他挠了挠头,“想着老六那闺女……总不能让孩子觉得爹是个彻底的坏人。”
林砚舟看着那个书包,突然想起自己被绑架时,口袋里揣着的半片晚香玉花瓣——是张野前一天塞给他的,说“这花安神,你总熬夜解剖,闻着能睡好点”。他伸手碰了碰张野的胳膊:“你总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心里比谁都细。”张野的耳朵更红了,抓起块排骨往他碗里塞:“吃你的吧,再煽情我把你伤口绷带拆了。”
赵强牵着孙子进来时,孩子手里捧着个铁皮盒,里面是七片晚香玉花瓣,每片都系着红绳,绳上拴着张小纸条。“爷爷说,这是给周明叔叔他们的,”孩子踮着脚往林砚舟手里递,“他教我写了‘平安’,说埋在土里,明年会开出好多花。”张野蹲下来抱起孩子,往他兜里塞了颗水果糖:“以后想当警察不?跟叔叔们一样抓坏人。”孩子嚼着糖点头,小手指着林砚舟:“我要跟林医生一样,能从骨头里看出故事。”
大家笑得更欢了,张野却突然沉默了。他想起林砚舟被劫持的样子,脸色白得像纸,手里还攥着块带血的红豆杉树皮,那时候他觉得心脏像是被撬棍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喘不上气。“以后不许再把自己置于险地了,”他低声对林砚舟说,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后怕,“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找谁去讨论护林员的骨裂痕迹?”
林砚舟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突然笑了。他举起手里的啤酒罐,跟张野的罐子轻轻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好,”他说,“以后去哪都跟你报备,行了吧,张队?”张野这才咧开嘴笑,仰头灌了口啤酒,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警号上,像落了串星星。
午夜的钟声敲响时,蛋糕上的红桃奶油已经被吃得只剩个浅浅的印记。小陈收拾桌子时,看见林砚舟和张野凑在一块儿看手机,屏幕上是林区挖掘现场的照片,七个新栽的晚香玉花盆整整齐齐排着,标签上写着二十年前那七个失踪者的名字。“明天去看看吧,”张野说,“带上点花肥。”林砚舟点头,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再带瓶好酒,给他们敬一杯。”
走廊的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胳膊碰着胳膊,肩膀抵着肩膀,像两棵长在一块儿的红豆杉,根在土里悄悄缠成了团。林砚舟想起张野说过的话,红桃像个活物追着他们咬,但此刻他看着满屋子的灯火,看着身边这个嘴上厉害心里软的人,突然觉得那红桃早就在笑声里褪成了晚香玉的颜色,温柔得能映出月光。
“走吧,”张野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宿舍有瓶珍藏的药酒,给你擦擦胳膊,好得快。”林砚舟笑着跟上,白大褂的口袋里,那片画着笑脸的红豆杉树皮轻轻晃着,像在替谁应和着这漫漫长夜里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