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带坏小孩

作品:《焚天劫

    玉清宗的午后,本该是讲经论道的肃穆时辰,却被一阵极不和谐的铿锵之音打破。那声音粗粝刺耳,不成曲调,毫无规律,被灌注了魔气,在后山灵兽苑上空回荡,惊得圈养其中的温顺灵兽躁动不安,连那几只高傲的丹顶鹤都伸长了脖子,烦躁地扑扇着翅膀。


    罪魁祸首正悠然坐在兽苑最高的围栏上,玄衣墨发,与周遭仙气格格不入。陵溯渊手中把玩着一片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铁树叶,指尖魔气流转,便将这凡铁般的叶子化作了扩音的邪器。


    “魔君!您快下来吧!”逾淮在下面急得跺脚,脸上却憋着笑,“再吹下去,执事长老该来了!”


    霜怜则是一脸的兴奋,拿着根树枝试图模仿:“够劲儿!比我们观里的晨钟暮鼓有意思多了!”


    唯有明镜眉头紧锁,沉声道:“魔君,惊扰灵兽,恐非为客之道。”


    “客?”陵溯渊停下制造噪音,将铁树叶随手一弹,那叶子嗖地嵌入远处一棵古松树干,兀自震颤不休。他纵身跃下,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腥的血海气息,虽淡,却让周遭清灵之气为之一窒。“本君何时成了玉清宗的客?”他嗤笑,猩红的眸子扫过三个少年,最终落在逾淮那张又急又兴奋的脸上,“规矩是你们的,不是本君的。整日对着这些死物,不如找点乐子。”


    他手一翻,掌心躺着三枚暗沉沉的石子,表面光滑,隐有符文流转。“‘匿影石’,拿着,能遮去你们气息一炷香。”他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敢不敢跟本君去个地方?”


    霜怜立刻凑上前:“去哪儿?”


    陵溯渊下巴微扬,指向远处一座云雾缭绕、时有剑光隐现的山峰:“剑冢。听说他们玉清宗历代先贤的佩剑都供在那儿,庄严肃穆得很。”他顿了顿,语气充满诱惑,“去给那些老古董的剑柄上,系点东西。”


    逾淮眼睛瞪圆了:“系、系什么?”


    陵溯渊变戏法似的掏出几缕色彩极其鲜艳、甚至有些俗气的丝线,以及几片写满了歪歪扭扭、狗爬般字迹的符纸,上面画着诸如“我是笨蛋”之类的字样。“用这个。小心点,别碰坏了剑,就系在剑穗上。”


    明镜倒吸一口凉气:“亵渎先贤!这……”


    “怕了?”陵溯渊挑眉,眼神挑衅,“剑是杀伐之器,供起来就失了锐气。本君这是帮它们活动活动‘筋骨’。”他看向逾淮,“小子,你敢不敢?”


    逾淮脸上是挣扎与兴奋交织的红晕。他对自家剑冢向来敬畏,但陵溯渊的话,以及那“匿影石”带来的未知诱惑,像一只小猫爪子在他心里挠。他猛地一咬牙,接过一枚石子:“我去!”


    霜怜也毫不犹豫地拿过一枚,明镜站在原地,脸色变幻,最终在陵溯渊似笑非笑的目光和两位同伴的注视下,僵硬地接过了最后一枚。


    “这才像话。”陵溯渊满意地挥挥手,“去吧,被抓了,可别供出本君。”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让他们去摘朵花。


    看着三个少年借助匿影石气息消失,鬼鬼祟祟却又难掩兴奋地掠向剑冢方向,陵溯渊脸上玩味的笑容淡去,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他转身,信步走向演武场。


    场边兵器架上弓箭齐全。他随手拿起一把最沉的玄铁弓,拈了拈,依旧嫌弃:“华而不实。”随即张弓,并未搭箭,只是虚拉弓弦。魔气凝聚成一道暗红色的虚影箭矢,随着他手指一松,那箭矢无声射出,并非直线,而是在空中诡异地连续折射,每一次转折都精准地击碎一片空中飘落的细小松针,最终“噗”一声轻响,将百步外箭靶红心上停落的一只蜻蜓翅膀钉住,蜻蜓挣扎,却无法飞走。


    这份对力量精准到极致的掌控,堪称恐怖。


    “玩够了?”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陵溯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陵溯渊放下弓,懒洋洋地回头。涧清回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白衣胜雪,眉目如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陵溯渊身上,又似无意般扫过剑冢的方向。


    “仙尊大驾光临,有何指教?”陵溯渊语气散漫,带着惯有的讥诮,“莫非也想来试试手?”


    涧清回没有接话,目光扫过他被魔气微微缠绕的指尖,淡淡道:“剑冢乃宗门禁地,非祭祀不得入。”


    陵溯渊嗤笑:“禁地?在本君眼里,这三界还没什么地方去不得。”他走近两步,与涧清回隔着一段清晰的距离,眼眸不易察觉的探究,“怎么,仙尊是来兴师问罪的?证据呢?”


    涧清回沉默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映着陵溯渊桀骜的身影。他没有动怒,也没有追问,只是极轻微地蹙了下眉,视线掠过陵溯渊,看向他身后空寂的演武场。


    “你的伤,”他忽然转了话题,语气平稳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若运转魔气时引动旧戾,药庐有清心丸。”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基于同盟责任的必要提醒,却又无法完全忽视。


    陵溯渊心口莫名一窒,随即被一股无名火取代。又是这种态度!他扯了扯嘴角:“仙尊还是多操心自家弟子吧!”


    就在这时,演武场入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逾淮三人回来了,匿影石效果已过,个个脸上带着干了大事后的激动与后怕。逾淮更是脸颊通红,眼神发亮,看到涧清回,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僵在原地,讷讷行礼:“昭、昭明师叔。”


    霜怜和明镜也赶紧跟上,神色紧张。


    涧清回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逾淮那明显气息不稳、袖口还沾着一丝未来得及处理的艳色丝线上停留了一瞬。


    “逾淮。”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逾淮浑身一颤。


    “弟子在!”


    “《玉清静心咒》,百遍。三日内,交予刑律堂。”


    逾淮肩膀垮了下去,低声应道:“……是,师叔。”


    霜怜和明镜暗自松了口气,以为逃过一劫。


    却听涧清回继续道,语气依旧平淡无波:“霜怜,明镜。”


    两人心头一紧。


    “此事,本尊会如实告知扶摇仙君。”


    霜怜的脸瞬间白了,明镜也抿紧了唇。鹤锦林观主教徒虽看似温和,实则规矩极严,若知晓他们参与此等胡闹,后果恐怕比抄经严重得多。


    “都退下吧。”涧清回不再多言。


    三人如蒙大赦,又带着满心忐忑,匆匆离去。


    陵溯渊看着这一幕,唇角无声地勾起。果然还是这副德行,严苛,古板,不留情面。


    待少年们走远,涧清回才重新看向陵溯渊,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下不为例。”


    语毕,他转身离去,白衣拂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冷冽而决绝。


    陵溯渊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消失在松林尽头的背影,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再次翻涌,掺杂了些别的什么东西,让他烦躁不堪。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兵器架上,玄铁铸造的架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松涛阵阵,掩盖了所有声响。


    而在演武场边缘的阴影里,一只翅翼边缘带着淡不可见星斑的飞蛾,悄无声息地振翅,融入了渐深的暮色,飞向药庐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