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阑低语

作品:《焚天劫

    月色如练,静静流淌在山谷之间,将方才激战留下的痕迹温柔地掩盖。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的众人,此刻终于得以喘息,各自寻了地方调息休整。


    霜怜寻了处干净草地,小心扶着星衍靠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明镜自怀中取出青云观特制的青玉瓶,倒出三粒碧莹莹的玉露丸,先递与星衍服下,随即行至涧清回面前,神色恭敬:“仙尊,此药于清除空间蚀痕或有助益,还请一试。”


    涧清回目光落在那些碧色药丸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一动。他身为昭明仙尊,对天下各派功法丹药的特性了如指掌。青云观的玉露丸确实有净化邪祟、修复经脉之效,但其蕴含的草木菁华过于温和,与他所修的至清至纯的玉清灵力确有细微的属性相冲。若是平时,这点相冲自是无碍,但此刻他体内灵力因对抗空间蚀痕而运转滞涩,右臂伤势未愈,贸然服用恐会适得其反。


    他正要婉拒,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先一步伸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夺过了明镜手中的药瓶。


    “玉清宗的至清灵力,与青云观这以百草精华炼制的丹药本就属性相冲,连这点常识都没有?”陵溯渊把玩着手中温润的青玉药瓶,语气讥诮,玄色衣袖在夜风中轻扬。他也不看明镜瞬间僵住的脸色,径自从自己袖中取出一个玄色暗红纹路的玉瓶,随手抛给涧清回,“用这个。”


    那玉瓶触手温凉,质地细腻,瓶身隐有暗红纹路如血脉般缓缓流转,竟是幽冥血海特有的血玉所制。涧清回指尖微顿,抬眸看向陵溯渊,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血玉瓶邪气凛然,但其中透出的药香却清冽纯净,带着雪莲寒香,分明是上品的疗伤圣药。


    魔君却已别过脸去,只留给众人一个线条冷硬的侧影,语气愈发不耐:“看什么看?本君不过是嫌你伤势未愈,灵力不济,届时拖累了所有人的行程。”


    霜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目光在陵溯渊和涧清回之间来回逡巡,满脸都是“这魔头何时这般好心了”的难以置信。明镜则垂下眼眸,默默收回手,眼底若有所思,并未因丹药被夺而显露半分不满。


    涧清回默然片刻,终是拔开了那血玉瓶的塞子。莹白如雪的玄魄生肌散倒在伤口上,药力渗透,原本隐隐作痛、阻碍灵力运转的空间蚀痕果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伤口边缘开始泛起修复的微光。这药性霸道却精准,恰好克制了空间蚀痕的阴损,又与他玉清灵力互不冲突。


    “多谢。”他抬眸,看向陵溯渊的背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陵溯渊抱臂倚在另一棵老树的虬干上,闻言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闭目假寐,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仿佛方才那堪称“赠药”的举动与他毫无干系。


    星衍服了玉露丸,调息片刻,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他倚着树干,望向篝火旁沉默的众人,轻声打破了寂静:“我在镜域中彻底失去意识前,除了空间崩塌的毁灭气息,曾隐约感应到一股极其隐晦、一闪而逝的波动…那感觉,不像是秘境自然产生的法则紊乱。”


    此言一出,连假寐的陵溯渊都缓缓睁开了眼,猩红的眸光在夜色中如宝石般闪烁。


    “说说看。”涧清回包扎好伤口,在他身旁坐下,神色凝重。明镜与霜怜也围拢过来。


    星衍蹙眉,似在努力回忆那模糊的感知:“那波动…很熟悉。其核心的韵律,竟有几分像我天机阁的星辰引路术,是用于在混乱天机中定位、指引方向的秘法。但…其表现出的形态却更加诡异、阴森,充满了扭曲和恶意,倒像是…像是被人篡改、污染过的版本。”


    “篡改星辰引路术?”涧清回眸光一凝,声音沉了下去,“此法乃天机阁核心秘传,外人如何得知其运转法门?更遑论篡改?”


    星衍摇头,脸上也满是困惑:“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那波动中确实带着独属于星辰之力的纯净痕迹,只是被一股外来的、充满怨恨与毁灭意志的力量扭曲成了害人的陷阱,这才引爆了镜域核心。”


    明镜忽然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我们在那条菱形通道中遭遇的幻象,也颇为蹊跷。它们似乎不仅仅能窥探记忆,更能直指每个人内心最深处、最在意的执念与恐惧,攻击方式极具针对性。”


    霜怜立刻点头如捣蒜,心有余悸:“没错没错!我看到的幻象居然是师尊对我说,只要我能将流风回雪剑诀练至大成,就准我下山游历三年……”他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色微红,“咳咳,这个…确实是我一直惦记的事。”


    一直沉默的陵溯渊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踱步到篝火旁,跳动的火焰在他猩红的眼眸中映出两点幽光:“窥探人心?哼,那幻象给本君看的,倒是些……颇为有趣的陈年旧事。”


    他语气轻慢,带着惯有的讥诮,但一直留意着他的涧清回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正无意识地捏着衣袖的一角反复摩挲——那是陵溯渊心绪不宁时才会有的小动作。那些“旧事”,恐怕并不如他语气那般“有趣”。


    “幻象虽能窥探记忆碎片,却模仿不出真实的情感与意志。”涧清回收回目光,望向跃动的火焰,声音平静无波,“只需守住本心,明辨虚实,便不足为惧。”


    陵溯渊挑眉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挑衅的弧度:“哦?说得倒是轻巧。那不知仙尊看到的幻象,又可曾乱了你这颗万年不变的冰心?”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无形的刀剑在碰撞、交锋,篝火噼啪作响,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霜怜屏住呼吸,明镜握紧了手中的弓,连星衍都暂时忘记了伤痛,紧张地看着两人。


    涧清回静默片刻,忽然抬手。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带着清冽的雪松气息,缓缓伸向陵溯渊。陵溯渊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只是眼眸微微眯起,看着那只熟悉的手靠近——三百年来,这只手曾执剑指向他,也曾在他坠入血海时徒劳地伸出,如今却只是轻轻拂去了他玄色肩头不知何时沾染的一片枯黄落叶。动作轻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这个过于亲昵又过于自然或突兀的举动,让陵溯渊呼吸一滞。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拂过时带来的细微气流,以及指尖若有似无擦过他颈侧肌肤的触感,像是一片雪花落下,却在他心头激起千层浪。他猛地退后一步,别开脸,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烫到一般。


    他死死盯着涧清回,仿佛要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找出戏谑或算计,却只看到一片深沉的、他读不懂的静谧。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刻薄的话来回击,最终却只是狠狠瞪了涧清回一眼,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丝狼狈与无措,猛地转身,大步走回树下阴影里,抱臂不再看任何人。


    气氛一时凝滞,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谷中不知名昆虫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