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过梦吗？


    那种飞翔的梦。


    身体摆脱了大地的重力，风划过指尖，窜入掌心，顺着袖口和衣领钻出。


    被拽离了地面，月光不再遥远，它从你的肩头流淌到被车流与灯光分割的哥谭，将腐臭的垃圾和污浊的河流全部镀上一层破碎的银箔，然后你看到影子从下城区迷宫般的屋顶荡过，又在楼宇之间起落，爬过的矮墙、钻过的破洞，此刻渺小的匍匐在脚下。


    久未进食的虚弱感从一个身体远去，主意识正在一个新的身体里醒来，眩晕感如同从深海上游而缓缓消散，属于洛温的记忆缓慢的浮入，感官像泄洪的闸门接纳着一切。所有昏迷前的恐惧、慌乱、不知所措被一种绝对的平静压制下去，尤拉娜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只手环在腰间，坚定的抱着她，不再是被人拎着衣领、全身重量悬于一点，而是身体紧密的贴合，支撑着她大部分的安全感。


    她正被搅局者带着，正在飞跃哥谭。


    尤拉娜觉得这可真不容易，她深知洛温的身体在经受改造后的重量，那根有些绷紧的钩绳大约也会赞同尤拉娜的看法，搅局者并不轻松，她咬着牙，整个人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在调动。


    风声的呼啸伴随着钩爪发射与回收时的摩擦，抱着她的人好像在做很吃力的事情，呼吸有些过于粗重。她听到那个人在说：“相信我！”


    相信什么？


    我要相信你什么？


    我……


    “相信我！”那个人又重复了一遍，“绝对——决定不会掉下去。”


    原来是这个相信呀。尤拉娜反手环抱上她的腰，紫色的斗篷被风呼啦啦的吹拂着往后散开，将洛温娇小的身躯完全笼罩其中。


    “……好的，我会相信你。”


    没有尖叫，也没有恐惧，一切情绪都是浮冰下平静的死水，洛温淡然地回应着。


    这是意识在进入壳子的设定记忆后，被记忆影响做出的“基础”反应。


    然而可能这句话耗光了所有力气，也可能洛温确实太重了。又一次荡出时，钩爪似乎没有完全勾住，尤拉娜只感到腰间的手臂一紧，搅局者发出一声惊呼，预期的飞跃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天旋地转的失控与坠落感，世界在视野里疯狂旋转，搅局者似乎在试图调整，在试图射出备用的钩爪，但是下坠的势头已经无法挽回。


    搅局者惊呼着：“抓紧我——！”在失重感中，她将洛温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脊背对准着下方天台坚硬的板砖。


    “没关系。”洛温只是轻柔的用手臂回环过来，将斯蒂芬妮的脑袋按向自己的胸口，如同母亲安抚受惊的婴孩。斯蒂芬妮感觉到洛温身体有什么东西游走起来，对方的温度迅速褪却，就好像骨骼在皮囊下正在自行重组，布料被强行撕扯开的刺啦声伴随着巨大的震动声一起传来——她们悬停在了离天台仅仅几厘米的空中。


    金属外骨科从肩胛到脊椎的区域生长出来，展开成为复杂的翼状结构，与人体无缝衔接，洛温纤细的躯体此刻成了这对羽翼的支点，但是翅膀上覆盖的不是羽毛，而是数量繁多到一眼看过去数不到头的武器发射器，按向斯蒂芬妮脑袋的那只手松开，少女的左臂被装甲板层层覆盖，在骨节错位声里，蕾丝被撕裂，花边被吞噬，她的整只手臂反折、收缩、自行拼接又嵌合，最后化作六根黝黑又沉重的枪管组成的机枪。


    “我们不会掉下去。”洛温说着，单手环抱着斯蒂芬妮落到了地砖上，似乎感受到对方对自己左手的注视，她微微侧了侧身体，“……抱歉，我的构装，无法单独展开，浮空系统。”


    机枪枪管随着她的动作在地砖上磕碰处一块碎裂的痕迹。


    “没事——我是说，好吧，这还挺酷的。”斯蒂芬妮往后小跳一步，她整体环顾一圈洛温此时的变化，深呼吸着，“……所以，这会疼吗？”


    少女眨巴着眼睛：“没有，痛觉神经，已经摘除，为了防止启动构装，失败。”


    她抬头看向之前试图追逐的方向，纯白眼眸再次绷起青筋，但是令人遗憾，即使在澄澈无暇的视野里，也已失去携带着目标的兜帽小子身影：“……目标已丢失。”


    “是、是，是的，我知道，不用重复。”斯蒂芬妮郁闷嘟囔着，走到天台边缘坐下来，“该死，狗屎，*&……%￥#@！”她吐出一串某种意义上颇有创造性的脏话，往后一倒，躺到地板上：“我现在突然很理解为什么提姆讨厌那小子了。”


    风静静吹着。


    斯蒂芬妮闭了闭眼，坐起身子：“好了，我们现在该想想别的方法了，要不我们直接潜伏进入蝙蝠洞吧？”她似乎不知道气馁的兴致勃勃提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搅局者开口问她，“我是斯蒂芬妮，斯蒂芬妮·布朗，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或者''基金会的那家伙吧？''”


    她扭过头，朝着洛温大笑着。


    ——尤拉娜。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将本体的名字倾吐而出。


    但是最后，她只是垂着眼睛，像洛温最日常那样子，在沉默许久后吐露属于这个壳子的名字：“异常收容基金会，机动特遣队 Tau-5，代号轮回小队，下属成员，洛温。”


    “把那些繁琐的前缀都去掉。”斯蒂芬妮憎恶的挥着手，似乎像借此扇飞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你叫洛温，那就告诉我是洛温就好了，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去直闯蝙蝠洞怎么样？”


    ——我觉得不太好。


    尤拉娜怯怯应着，并且无比感谢洛温的壳子设定，让她此时不会做出过于激烈的反应。


    壳子，设定。


    她从洛温的记忆里看到了她们为何会在此，看到了斯蒂芬妮的行动，那些尤拉娜为了节省能量而随手设定的、破碎的片段，正在被另一个女孩确信它们真实存在，并在为此付出某些努力。


    对方在说，让尤拉娜相信钩爪的牢固，她们不会从高空坠落。


    但尤拉娜感觉到了另一份沉甸甸而灼热的信任。


    斯蒂芬妮确信着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为了收容异常而被改造、甚至失去自我的女孩，她为了对方一句不知真假的“很重要”，在试图挽回，甚至在危机时刻，她甚至想要牺牲自己的安全保护对方。


    我很抱歉。


    尤拉娜的意识低垂着脑袋。


    “……情绪化行动效率低下。”属于洛温的那部分在平静反馈，“我们应该返回。”


    所以，请不要继续了。


    被囚禁也好，被研究也好，那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会自己努力，我会想办法从蝙蝠侠那里逃出，然后我会……


    我会治好你的朋友。


    所以，不必为了我再继续了。


    这里没有值得你帮助的女孩，没有伤痛发生，只有一个可耻的小偷，她在盗窃你的善意、你的怀抱和信任，在用你想象的痛苦，窃取你真实的同情。


    斯蒂芬妮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罗宾远去的方向，最后才站起身，拍着身上的灰：“好吧，回去，但是我不是要放弃。”


    洛温直愣愣的看着她。


    “我总觉得，你在哭。”斯蒂芬妮走过来，抚摸上洛温肩胛处与翼状结构相连的地方，透过白眼的观察，尤拉娜看到面具之下，斯蒂芬妮深深皱起的眉头，“很痛吗？”


    “我的痛觉神经已经摘除——”尤拉娜只能凭借着本能在回答。


    “我不是在问这些！”斯蒂芬妮屈起食指，敲打在她的装甲板上，她挠着自己兜帽下的头发，“我见过太多人为自己做的每一件破事找借口，为了钱为了权甚至就为了自己爽，我只知道你从来没有找过借口，但是你在愧疚什么？为了没能从一开始就保护所有人？为了哥谭出现你口中的那些鬼东西？”


    她深呼吸着，指向天台之外那片夜色深处的城市：“看看这里，一个烂透了的鬼地方，就算没有你们说得那些异常也每天都有人死在阴沟里，但它还没脆弱到需要你来为所有破事负责，我们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有蝙蝠侠，还有我们这些没有超能力也想做什么的傻瓜。”


    她抬手揉上洛温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所以别把哥谭想象成需要你鞠躬尽瘁的婴儿了，想帮忙？可以，但是别搞得你欠了这座城市什么一样。”


    “现在我和你回去，因为我们刚才交换了名字，所以我们是朋友了，而我不会放着我的朋友一个人去面对什么博士和基金会的收容协议，懂了吗？”


    她双手叉腰，看起来嚣张无比。


    “……那之前呢。”尤拉娜听到自己在用很轻的声音去问，“为什么，要追过来呢？”


    斯蒂芬妮的回答轻描淡写：“我不是说了嘛，我总是觉得，你一直在哭。”


    她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少女：“现在也是……真是的，应该让卡珊来和你说话才对。”她抱怨了一句，然后朝着洛温展开双臂，“算了，不管那些了，要来和我抱一个吗？”


    斯蒂芬妮没有等待回答，她径直走上去用力抱紧了对方。


    在这具平静到无法流泪的躯壳里，尤拉娜感受着斯蒂芬妮的体温，抬头看到了哥谭的月亮。


    卑劣感是生长在心脏上的荆棘，伴随着每一次心跳越缠越深。


    可是……为什么……胸膛又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充斥，撑得发胀，甚至感到了疼痛。


    为什么会感觉到幸福呢？


    她的求救声，她的哭泣声，原来是有被听到的吗？


    就暂时的……允许我吧。


    尤拉娜对着自己哀求。


    允许我小小地感受一下。


    半边身体都被兵器化而有些难以支撑平衡的白发少女，用仅剩的右手，试探的反抱住斯蒂芬妮。


    一边写一边嗷嗷大哭[爆哭]，哭完就可以去韦恩宅玩耍啦~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让卡珊和尤拉娜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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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