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要去邻市三天，拍那个新开发的古镇景区。”简云一边将相机设备收进专用的防水背包，一边对正在帮他检查三脚架锁扣的江汉说。


    他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出差工作。“听说夜景很美，我打算拍一组黄昏到入夜的延时。”


    江汉抬起头，将检查好的三脚架递给他：“嗯，天气预报说后天有雨，记得带上雨衣。”他的目光在简云脸上停留片刻，像是随口一问，“一个人去？”


    “对啊，小杨家里有点事请假了。”简云拉上背包拉链，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就三天，很快回来。倒是你，我不在，吃饭别又凑合。”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替江汉理了理其实并不凌乱的衣领，指尖掠过对方喉结附近时，能感觉到皮下血管平稳的搏动。


    这个人，无论看起来多么像个居家的普通男人，生理特征却总是透露出些非同寻常的镇定。


    “不会。”江汉抓住他欲要收回的手，握了握，掌心干燥而温暖，“等你回来做饭。”


    简云笑了笑，抽回手，转身拖起行李箱：“走了。”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那个充满烟火气的“家”。


    电梯下行时，简云脸上温和的笑意如潮水般褪去，眼神变得极为冷静。


    他从背包夹层里取出一个不记名手机，开机，屏幕幽暗的光映亮他毫无表情的脸。


    暗网后台，一条加密信息静静躺着。


    目标：绰号“泥鳅”的黑中介，专门从事跨国非法劳务（实为人口贩卖）。


    地点：邻市码头区的一个地下赌场。委托人信息匿名，但悬赏金额高得异常，附加要求只有四个字：尽快，干净。


    简云，或者说，曾经代号“影”的顶级杀手，有着近乎艺术家的偏执。让任务目标死的干脆利落，悄无声息是他最擅长的。


    三天后，微雨，傍晚。


    简云风尘仆仆地打开家门，带着一身微凉的湿气。


    屋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是番茄牛腩的味道，温暖而踏实。


    “回来了？”江汉从厨房探出身，腰间系着那条简云买的格子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正好，饭快好了。淋湿了？”


    “嗯，出地铁时刚好下大了。”简云放下行李，换上拖鞋，动作自然地走向浴室，“我先冲个热水澡。”


    热水冲刷着身体，洗去的不只是雨水的寒意和旅途的疲惫，还有那隐匿在指尖几乎不存在的触感，那是“泥鳅”的颈椎在他手下发出轻微错位声时，传递回来的生命戛然而止的反馈。


    很干净，几乎没流血，就像拧开一个瓶盖。


    对那种人渣，这是最仁慈的结局，简云想，比起他对那些无辜之人所做的，这种死法真的很轻松了。


    晚餐时，两人对面而坐。


    简云兴致勃勃地讲述着“拍摄经历”——古镇的晨雾，路边的手工艺人，偶遇的有趣游客，甚至还拿出相机给江汉看几张“工作照”。他的叙述生动详实，因为其中大部分是真的，他只是巧妙地隐去了第二天晚上，他如何易容成一个嗜赌的码头工人，混进地下赌场，如何在喧闹和烟雾的掩护下接近目标，又如何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用看似醉醺醺的拥抱，完成了那次致命的扭绞。


    “这次拍摄很顺利，”简云夹了一块牛腩，满足地咀嚼着，“素材够剪两期视频了。你呢？这几天吃什么了？”


    “随便做了点。”江汉语气平淡，将汤碗推向简云，“尝尝这个，按你上次说的方法多炖了半小时。”


    简云喝了一口汤，味道醇厚，火候恰到好处。


    他抬头，发现江汉正看着自己，眼神很深，像是在审视什么。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简云下意识摸了摸脸。


    “没有。”江汉垂下眼，给自己盛汤，“只是觉得，你出去一趟，气色好像更好了。”


    简云心里咯噔一下。


    完成任务后，肾上腺素消退，有时确实会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感，类似于某种“贤者时间”。


    难道被看出来了？


    他立刻调整表情，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有吗？可能是古镇空气好吧。不过还是有点累，今晚得早点睡。”


    江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晚上，简云在书房导出“拍摄素材”，江汉则在客厅看书。平静的表象下，两人各怀心思。


    简云处理完照片，习惯性地点开了那个加密的暗网界面。


    任务状态已更新为【完成】，资金匿名到账。


    他正准备退出，目光却被侧边栏一个不起眼的滚动信息吸引——是平台自动推送的与用户可能相关的地区新闻摘要。


    其中一条标题是：“城东两帮派火并后续：关键人物赵雄意外身亡，疑似黑吃黑？”


    简云的鼠标顿住了。赵雄？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似乎是前段时间，另一个高价悬赏目标孙老九的对头？孙老九的死是枪击后坠楼，手法极其老道，当时在暗网的小圈子里还引起过一阵讨论。


    这么巧？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客厅方向。


    江汉这几天，似乎也刚好“在家工作”。而且，那天他抱怨的“未能结算的尾款”……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亮的火柴，骤然照亮了简云的脑海。


    难道……？


    他关掉网页，清除痕迹，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晰。


    他站起身，走向客厅。


    江汉正靠在沙发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那本打开的书盖在他胸口。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削弱了平日那份不易察觉的锐利，显得莫名温和。


    简云放轻脚步，走过去，想替他拿开书，盖上薄毯。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书脊的瞬间，江汉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睡意，清明、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看向简云。


    空气瞬间凝固。


    简云的手停在半空。


    江汉的目光从他脸上，慢慢移到他悬停的手上，再移回他的眼睛。


    几秒钟的沉默，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江汉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平时温和的笑，而是个了然于心的近乎挑衅的弧度。


    他什么都没说。


    但简云觉得，他什么都说了。


    简云收回手，直起身，也露出了一个类似的浅笑，带着针尖对麦芒的意味。


    “吵醒你了？”他语气如常。


    “没有。”江汉坐起身，书滑落到一旁，“刚好做完一个梦。”


    一个关于任务尾款和某个深藏不露的“妻子”的梦吗？


    简云在心里想。


    他没有问出口。


    就像江汉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出去“拍摄”三天，指甲缝里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的味道。


    这股味道连特殊清洁剂都未能完全去除。


    是地下赌场特有的廉价雪茄和汗液混合的味道。


    夜更深了。


    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被挡在窗外，屋内只亮着一盏温暖的灯。


    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顶尖危险人物，各怀鬼胎，却又心照不宣地，继续扮演着他们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