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再安避开谢烨，来到另一边，捡起石头轻轻扔出去。


    谢烨扫了一眼许再安，拿起手机，发现是方龙的信息，他反复读了几遍后，抬头对许再安说：“龙哥说图稿没有问题，我发给江小野，让他先上第一期，你继续做剩下几期的。”


    “嗯。”许再安应了一声。


    两人的谈话被工作打断，回到家时，许父许母正在小院收拾东西，地上还放着一大袋的红薯。


    “上哪儿玩去了？这么快就回来？”许母看见谢烨就觉得亲切。


    “我们去打水漂了，再安有工作要忙，就先回来。”谢烨说着就上前帮许母把红薯倒出来，许再安则一言不发坐到电脑前开始工作。


    “你要夏天来，里面还有小溪，可以玩漂流，现在太冷，玩不了。”许母一边倒红薯出来，一边和谢烨闲聊。


    “哟，那我夏天再来玩可以吗？”谢烨故意提高音量。


    “怎么不行？”许母笑了，“你跟安仔一起回来，可以玩水，也能上山摘果子吃，安仔小时候最喜欢这样玩了，老爱黏着我们出去，现在……”


    “妈！”许再安打断了许母。


    许母看了一眼许再安，跟谢烨使了个眼色，说：“我帮他爸做饭去，你们忙。”


    谢烨笑着起身，来到许再安身后。


    “我妈常年没人陪她，就爱乱说话，她也就客气一下，你别当真。”许再安盯着屏幕，还在替换素材，明明没回头看，但是他就是知道谢烨就在身后。


    谢烨索性在他旁边坐下，托腮打量他。


    “这么不愿意我来你家玩？”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谢烨看着许再安的侧脸，若有所思。经过一场相亲饭局的许再安，整个人变了一样，肚子里装了炸药，时不时就炸开，把人隔绝在千里之外。


    明明吃饭前还挺热情的，而且前几天活动上，他几乎可以肯定许再安在动摇了，没想到吃了一顿饭，一切打回原形，甚至比一开始还难接近。


    一整个下午，许再安埋头工作，没有留多余的眼色和精力给谢烨。谢烨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去厨房帮忙做饭。


    厨房就在小院的尽头，许再安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


    “你玩去吧，我们来就行了，我们都做几十年饭了，不用你操心。”许母把谢烨赶出来。


    “我帮忙洗菜，”谢烨强调，“洗菜我可以的。”


    “不用不用，你玩去。”


    那边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吵闹，许再安放下鼠标，径直走过去，一把拎起谢烨的衣领。


    谢烨也不恼，只是看着许再安笑。


    “怎么？不舍得我干活呀？”谢烨还是那样没皮没脸。


    “怕你下毒。”许再安说着把电脑挪到谢烨面前，“看吧，做好了。”


    果然只有工作能够堵住谢烨无处安放的精力，两人探讨着工作，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晚饭也做好了。


    晚饭中，许再安不怎么说话，餐桌上都是由谢烨带动气氛，许父许母笑得很开心，谢烨瞥了一眼许再安，许再安全程冷脸，对他们的话没有任何反应。谢烨怀疑，如果只有许再安和父母吃饭的话，餐桌上可能一片沉默。


    许父许母正在兴头上，说话都很随意。


    “小谢，你今晚睡安仔那屋吧。”


    许母话音刚落，许再安夹菜的手顿住，他看向许母，问：“我隔壁那屋不能睡吗？”


    “那屋什么都没收拾，被子也没晒，怎么睡？你俩挤一挤得了。”


    “也不会挤，安仔的床够大，躺三个人都没问题。”许父在一旁搭话。


    谢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喜出望外，然而看到许再安的黑脸，不敢表现得太开心，他只能独自憋笑，忍得很辛苦。


    见许再安始终黑着脸，谢烨终于开口：“没事，挤一挤得了，反正我们出差也住一屋。”


    “天冷，挤一挤还更暖和。”许母说。


    “那是。”谢烨笑着说，顺手给许再安夹了块牛肉。


    那三人俨然同一阵营，许再安懒得再做无谓的挣扎，只好听从安排。


    饭后，许母生了个小火炉，里面放了两条红薯，叮嘱许再安看火候，许再安把火炉拎到小院里，一边喝茶一边看。


    “好暖啊！”谢烨出来暖手，忍不住感叹。


    “里面暖和，你出来干嘛？”许再安白了他一眼。


    “出来陪陪你啊。”谢烨抬头，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许再安才发现谢烨左边嘴角处有一颗不易察觉的虎牙。


    谢烨裹紧羽绒服缩在小火炉边，冷风混杂着红薯的香味飘进鼻子里面，谢烨重重吸了一口气，像个孩子一样满足。


    许再安在暗处嘴角微微上扬，谢烨不经意间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让他觉得可爱，他盯着谢烨，被自己吓到了，他竟然觉得谢烨可爱？


    谢烨抬头看他，两人的视线正好在空气中交汇到一起，小火炉的暖气把两人的氛围烘得滚烫，谢烨突然动了一下，下一秒，他的手碰到许再安的脸颊。许再安愣神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赶紧按住谢烨的手。


    “去把铲子拿过来。”许再安指了指门口，指使谢烨。


    谢烨仍旧盯着许再安看，在许再安的坚持下，回头看了一眼，对他比了个OK，跳着跑过去。


    “可以吃了吗？”谢烨把铲子递给许再安，烤红薯的香味已经飘得满院都是。


    “差不多了。”许再安接过铲子，翻了翻小火炉，挖出两块烤得焦黄的红薯放到地上。他伸手按了按，被烫得捏了一下耳垂，抬眼却发现谢烨满含笑意地看着他。


    “你笑什么？”


    谢烨摇了摇头，在旁边蹲下来，说：“第一次见你手足无措的样子。”


    许再安习惯在人前展现自己完美的一面，他宁愿周末加班，也要及时交稿，从不允许自己在工作中犯错。


    在谢烨眼里，那样的许再安多多少少有点太完美了，没有活人感。刚才的许再安用最原始的方法去试红薯的硬度，被烫到后像只小猫一样乱，真的太可爱了。


    许再安白了谢烨一眼，他抽了几张纸巾包住红薯，递给谢烨。


    “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拿起红薯的许再安神情变得柔和了些许。谢烨捧着红薯，掌心暖呼呼的，心里也跟着涌上暖意。


    红薯个大，表皮焦黄，撕开皮后，里面只剩下中间一圈的红薯肉了。


    “怎么缩水了？”谢烨疑惑看了一眼许再安。


    “中间剩下的是最好吃的。”许再安说着咬了一口，烫得直哈气。


    谢烨笑着咬一口，红薯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嗯，好吃。”谢烨惊叹。


    “是吧？”许再安轻笑，“小时候家里没有零食，烤红薯就是我们唯一的乐趣。”


    谢烨抬眼看过去，院子昏黄的灯光落在许再安脸上，他第一次看到许再安露出满足的神情，也是第一次听许再安谈起自己的过往。


    “那时候的红薯一定很美味吧？”谢烨看向许再安，眼角满溢笑意。


    “嗯。”许再安慢慢回忆着，说，“我和大姐二姐，三个人一放学就生火炉，姐姐把最大的红薯都给了我。”


    “姐姐对你很好。”


    “你知道为什么？”许再安忽然坐直身体，认真看向谢烨。


    “为什么？因为你是最小的孩子？”


    “如果我是你弟弟，你会把最大的红薯给我吃吗？”许再安反问。


    谢烨想象着小小的许再安在他旁边，奶声奶气说话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会给吗？”许再安继续追问。


    “会。”谢烨说。


    “骗人，绝对不会。”许再安吃完最后一口红薯，看向天空。


    “这么看不起我？我也是会尊老爱幼的好吗？”谢烨不满道。


    “姐姐不是爱幼，才把大红薯给了我。”许再安瞥了一眼在屋里看电视的父母，平静地看向谢烨，“因为我是儿子，父母生了两个女儿才得来的儿子。”


    谢烨看着许再安，眉头紧蹙，不理解许再安的意思。


    “在这里，每家每户都得有个儿子，没有儿子就会被人看不起，没有儿子就会被人欺负，没有儿子就绝后了。”


    许再安的双眼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波澜起伏，他继续说：“所以父母给了我最好的资源，送我读美术，走特长生的道路，只因为我是儿子，将来要传宗接代的儿子，所以他们会满足我的一切需求。”


    谢烨长时间凝视许再安，许再安平静的语气下，藏着不易察觉的发抖，他握住许再安的手，却被许再安拍开。


    “到了高中，我才明白这对姐姐有多不公平，然而无能为力。”许再安笑了一下，“也是那时，才发现，我……”


    他的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音节，只能不停搓着指关节。


    但是谢烨听懂了，十几岁的少年，开始觉醒性向，却始终不敢承认，因为他的家庭，他不能喜欢男人。


    寂静的小院，两人没有再说话，屋里电视的背景音和许父许母的交谈声被无限放大，也许每一次许再安回家，心里就有一个声音提醒他，你不能喜欢男人。


    他常年压抑自己真实的情感，只能用冷漠伪装自己，吓跑大多数的追求者。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像自己父母期待的那样，没想到跑出一个死缠烂打的谢烨，一次次动摇他的心。


    “许再安，一个人如果总是背负别人的期待而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谢烨说着握紧许再安的双手。


    这次许再安没有推开谢烨，他平静的双眸泛起了一圈波纹，看着谢烨说：“我生来就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谢烨从许再安的双眼看到一种几乎绝望的无力感，无法与家庭责任和解，是他痛苦的根源。


    这是个横亘在他们面前，无法解决的难题。


    沉默许久，许母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他们之间凝固的气氛。


    “你们早点洗澡休息吧，别熬太晚，明天还要开车。”


    “好。”许再安应了一声，抽出双手，快步走到屋里。


    谢烨看着许再安的背影，陷入沉思。


    浴室在一楼，谢烨最后一个洗澡，他出来时，楼梯间只留了一盏照明灯，许父许母都去睡觉了。


    他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三楼，来到卧室，许再安已经闭着双眼，卷着被子躺在床上，谢烨走到许再安旁边坐下。


    床垫陷下去时，许再安缓缓睁开双眼。


    “你睡另一边，柜子里还有一床棉被，你自己去拿。”


    “我以为你睡着了。”谢烨没有动，看着许再安的双眼说。


    “我在酝酿睡意，没这么快睡着。”


    谢烨起身打开柜子，拿出另一床棉被，躺在许再安的旁边。


    “许再安，没睡着就接着聊聊吧？”


    许再安翻了个身，面对着谢烨说：“你还想聊什么？”


    谢烨躺下，看着许再安，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谢烨可以数清楚许再安的每一根睫毛。


    “就聊……你到底喜不喜欢我？”谢烨开口，“不谈客观原因，就谈你主观看法，你怎么想的？”


    许再安平静地看着谢烨，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谢烨也不着急，安静地等待着许再安的答案。


    三楼的房间只有他们两人，没有父母，没有责任，没有工作，许再安不考虑其他因素，只拷问内心。沉默了好久，他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他不得不承认，他输给了谢烨，或者输给了自己的内心。


    “谢烨，”许再安的声音颤抖着，“我承认，我喜欢你。”


    谢烨紧绷的后背终于放松下来，他往前凑过去，许再安却挡住了他。


    “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已经说过了，我不能喜欢男人。”许再安平静地说，“而且，我不需要短暂的陪伴和慰藉，我一个人可以享受孤独，但是我没办法忍受有人带给我热闹又离开，最后重新适应孤独的过程。”


    “许再安，你是不是太悲观了？”谢烨皱起眉头，“为什么你觉得我的喜欢一定是短暂的？”


    许再安翻了个身，似乎不想争论。


    “因为我没见过有人能同时拥有爱情和婚姻。”许再安说着闭上了双眼，“爱情给人短暂的快乐，快乐消失后，人就会离开，谢烨，我没有信心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许再安不敢对抗家庭，源于对感情的悲观，他害怕当他奋不顾身冲破家庭的桎梏时，爱情最后变成虚无缥缈的幻影。


    “如果眼前的快乐都抓不住，怎么去追求永恒的幸福？”谢烨说，“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影响下，不痛苦吗？”


    “谢烨，我跟你不一样。”许再安又说出这句话，谢烨正想反驳，许再安再一次打断他。


    “你活在轻松的家庭条件下，所以你能无所顾忌，我的出生就背负着沉重的责任，我的每一步都无法选择。如果父母知道了我的事，你猜他们会不会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