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保时捷“呜呼”一声，疾驰驶过高速。


    周一上午，驶出深城的车辆很少，谢烨一路上畅通无阻！


    车窗外的景物变成虚影，一闪而过，高楼大厦逐渐被连绵起伏的山峦所取代，他瞥了一眼手机上的导航，那里显示许再安的家在深城以外的一座偏僻的小城市。


    那里有多偏僻呢？


    谢烨到了导航显示的终点后，还一直转在原地，他视线范围内，是一片光秃秃的农田，看不到任何的建筑，导航却显示已到达。


    他停在路边，拿起手机检查，发现信号栏在转圈圈，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他终于明白许再安为什么不接电话也不回信息了，敢情是这里信号离谱到这种程度。


    他索性靠边停车，沿着路边的绿化树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举着手机找信号。


    终于，当他走到一个岔路口时，迎面遇到一个挑着担子的大娘，大娘和他同时顿住脚步，面面相觑。


    两人互相打量了好一会儿，谢烨才试探着把手机伸过去问：“阿姨，您知道这个地方怎么去吗？”


    大娘放下担子，疑惑着瞥他几眼，目光扫过谢烨的手机屏幕，随即又抬头上下打量谢烨，眼神充满了警惕。


    “你是谁？去那里干什么？”


    谢烨一听，觉得有救了，这人肯定知道许再安家怎么去，这穷乡僻壤的，十里八乡肯定都带了点亲戚关系，他立马堆起了满脸笑容。


    “姨，我是许再安同事，我找他有事。”


    谢烨敏锐地发现，许再安的名字响起时，大娘眼中明显放松了不少，他趁机继续进攻。


    “姨，您这是要去哪里？我载您一程？”


    “你真的是安仔的同事？”大娘后退一步，还是没有完全相信谢烨。


    安仔？这称呼怪可爱的，谢烨忍不住偷笑起来，大娘看他的眼神更诡异了。


    谢烨赶紧收起笑容，点开手机相册说：“我给你看我们工作的照片。”


    幸好他前几天存了很多活动照片，他前天把整个照片直播翻了个遍，凡是拍到许再安的照片，他都悄悄保存下来。


    每一张照片都是高清大图，大娘看到后，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了下来。


    “哟，真是安仔呢！”大娘扯过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我们安仔在这么了不起的地方工作啊！”


    “对呢，姨能不能带我去找他？”谢烨指了指后面的红色保时捷，“我的车在那边。”


    “你那车进不去，要拐田埂小路，你跟我过来，我去挖红薯，指给你看。”


    大娘挑起担子，谢烨跟在身后，拐进田埂里，一脚踩下去，白色的运动鞋霎时间变黑，谢烨看了一眼脚下，心想这鞋怕是要报废了。


    他索性也不管了，连忙追上去。


    “姨，你那重不重，我来帮你吧？”


    “没事，到了。”


    “到了？”谢烨抬头，目之所及，除了农田，也没看到人家，“哪儿呢？”


    “这呢！”大娘指着路边的旱地，说，“我在这挖红薯。”


    她放下担子，指着前方，“看见那边的竹林没有？”


    “看见了。”谢烨不明所以点头。


    “安仔家穿过那片竹林，再绕过那边的田埂就到了。”


    谢烨看着那弯弯绕绕的路，每一条田埂在他眼里都长得一样，一眼看过去，完全分不清该走哪一条。


    “姨，我帮你挖，你一会儿带我过去呗。”


    “那敢情好，一会儿我也要过去。”


    在工作上总是游刃有余的谢大总监，人生中第一次下地干活，他看了一眼大娘利落的动作，站在一旁有样学样。谢烨一把薅住绿油油的番薯叶，咬牙用力一扯，整个人嘭的一声，一屁股栽倒在地。


    这声音引来了大娘的关注。


    “哈哈哈哈哈哈。”那边的大娘看着他那滑稽样，捧腹大笑。


    谢烨看了一眼手里被他薅下来的绿叶，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他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你要这样，”大娘过来示范，“贴着地面，抓根部，往上一提，这不就挖出来了吗？”


    “噢~我懂了，姨，你真厉害。”


    “厉害个什么，你来试试。”


    小路上越来越多人经过，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路上有人扯着嗓子喊。


    “黄大嫂，这帅哥哪来的？”


    “来找安仔的，你进村里去吗？把他带过去。”


    “我不进去，我出去呢，我帮你打电话给许大爷。”


    许再安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他隔壁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也不说话，光盯着茶几上的水果和茶饼看。


    他们对面的小板凳坐着一个大姨，是带女孩过来的媒婆，正和许母聊得欢，仿佛明天就要结婚一样高兴。


    许父在厨房忙进忙出，忙活老半天，又端出一盆炸物。


    许再安端起桌上的一次性塑料杯，里面装着用劣质茶叶泡的茶水，茶水在杯中震颤着，抖出一丝丝波纹。


    他最后还是没喝，放下杯子，另一只手覆上发抖的手，不停搓着指关节。


    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母亲这次以生病为借口，骗他回家相亲，他本可以直接离开，偏偏又不是完全的借口，母亲身体确实不适。他周末带着母亲去医院检查，医生叮嘱他一定要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他没辙，只能参加这次相亲安排。


    女孩很年轻，21岁，才刚毕业，在县城做幼师，和他大姐的工作一样。母亲一听，是老师，老师好啊，又年轻又漂亮，这次怎么说都要促进这门婚事。


    “我们安仔就是害羞了点，平时不会说情话，但是绝对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许母还在自卖自夸，女孩听了脸一红，低下头。


    “那是，安仔是十里八乡第一个大学生，长得又俊，谁不喜欢？”媒婆应和着许母。


    许母笑得更欢了，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说出去多有面，许再安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的乖学生，给他们长足了脸。要说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都30了还没结婚，让她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忽然，一阵响彻云霄的广场舞神曲突兀响起，众人纷纷看向门外，只见许父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接起电话。


    “喂！什么？好好好！”


    这通电话打断了客厅里的聊天声音，许父急急忙忙赶过来。


    “安仔，你有个同事过来了？在黄大嫂的番薯地里帮忙。”


    “同事？”许再安皱眉，他长这么大，别说同事，同学都没来过家里，“谁？”


    “不知道，说开个红色的小车过来的。”


    一听红色的车，除了谢烨还能有谁？


    “我出去找他。”


    他腾的一下冲出去，逃离窒息相亲现场。


    许再安从小开始就有一套自己的处事秩序，什么时候做什么，他给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


    因此，他非常讨厌别人打破他的秩序，也讨厌私生活暴露在别人面前，然而这一刻，他反而轻松了起来，他有了个正大光明的借口逃离。


    也顾不上思考谢烨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乡里了。


    他沿着小路跑出去，穿过一片竹林，大步迈上田埂小路。时至十一月下旬，稻子都被收割完，田地里的泥土是硬的，他索性走下农田，直线穿过去，远远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地里挖红薯。


    谢烨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牛仔裤，上身是白色连帽卫衣加黑白拼色夹克，见惯了总是穿着休闲西服和毛呢大衣的谢烨，此时的他，竟然有些陌生，又洋溢着明媚的英气。


    突然，谢烨看了过来，整个人跳起来挥手，许再安小跑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许再安停下来后，还喘着大气。


    “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发消息也不回，杨哥让我过来找你，UL有个广告设计这两天要完成。”


    谢烨很巧妙地把责任推到杨逸身上，手里还拎着一串红薯，脸上沾了些泥土，头发也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他说完后，嘴角下垂着，像一个被抛弃的小狗一样委屈。


    “我的充电器昨天落出租车上了，家里没有适合的充电器。”许再安解释，竟然鬼使神差上手揩去谢烨脸上的泥土。


    指尖触碰到谢烨紧绷又干燥的皮肤时，许再安才反应过来他的动作有多暧昧。谢烨几乎瞬间僵住，手上的红薯咚一声，掉在地上，怔怔地看着许再安近在咫尺的脸。


    “哎呦，我的红薯。”黄大嫂心痛的声音打断他们尴尬的气氛。


    许再安低头捡起来，递过去。


    “黄大嫂，这是我同事，我先带他离开了。”


    黄大嫂接过红薯，检查红薯没有磕碰，才凑近许再安，压低声音说：“安仔，你同事人挺好，就是有点笨。”


    许再安笑出了声音，抓起谢烨的手腕绕出田埂，走到马路边上，他一眼就看到红色保时捷张扬地停在路边。


    “你开车过来的？”许再安放下谢烨的手腕，摸了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打破尴尬。


    谢烨看着他低笑，他摸了一下手腕，那里还残留着许再安的温度。


    “嗯，在这绕了好久，都没找到你家，看到那个大娘，她非得挖了红薯才带我去找你。”


    “我家在村里，车子进不去。”


    两人站在路边都有些不自然，这是自谢烨再次表白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沟通。


    许再安这两天忙着带母亲去检查身体，又忙着应付相亲，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谢烨表白的事，两人再次独处后，这个问题再次被摆了出来，让他不得不去面对。


    “许再安~”谢烨轻轻呼唤着他。


    “嗯？”许再安抬头。


    “不要苦恼，我会等你的答复，在你做出决定前，别苦恼，别尴尬，还是那样相处和工作吧。”


    “谢烨，”许再安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对不起。”


    谢烨皱紧眉头，冷风在他们中间穿过，刮到两人脸上都生疼起来。


    “你不喜欢我吗？”谢烨低沉的声音响起，夹杂在风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许再安摇了摇头，说：“我不能喜欢男人。”


    许再安的回答非常巧妙，没有说喜欢谢烨与否，而是抛出最大的问题——性别问题。


    性别问题对谢烨来说，是所有问题里最小的事。他18岁那年出柜，就算老谢不赞同，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妥协。


    对他来说，许再安是否同样喜欢他，才是最大的问题。


    如果许再安明确表示不喜欢他，他或许不会再纠缠，然而这声“不能喜欢男人”里，他开始困惑，为什么不能？


    两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


    穿过树梢的风拍打过来，像被刀子割过一样冷，呜呜风声中，夹杂着熟悉的声音，许再安回头，看到父亲逐渐走近的身影。


    “回来吃饭了！”许父大喊着走过来，看到许再安身后的谢烨时，愣了一下，问，“这位就是你同事吗？”


    “是，他叫谢烨。”许再安介绍完谢烨，又看向谢烨，说，“这是我爸。”


    “叔叔您好，我叫谢烨，是再安的同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谢烨对着长辈彬彬有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等我一下。”


    说着他就走到保时捷旁边，打开后备箱，今天出门前他特意在家里带了两支酒过来，一支红酒，一支白酒。


    “叔叔，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从家里带了几支酒过来，别介意。”谢烨笑着递过两个印了品牌logo的纸袋子。


    里面装着沉甸甸的两支酒。


    “这孩子，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许父说着不用带，实际上嘴角已经咧到太阳穴去了。


    许再安看着父亲心口不一的行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走走走，一起回去吃饭。”许父说着就揽起谢烨的肩膀，许再安跟在他们身后，短短几分钟，谢烨已经打进他父亲的阵营。


    许再安看着谢烨的身影，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后，违和感愈发强烈。谢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去他家吃饭？谢烨和他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忽然，谢烨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拉回了许再安的思绪。


    他们穿过熟悉竹林和田埂小路，一幢幢低矮的楼房映入眼帘。


    许再安家就在路边，三层半高，还带一个院子，收拾得很整齐。


    谢烨比许再安先一步走近院子，许父大老远就开始吆喝着，许母闻声出来，见到陌生的面孔后，先是一愣。


    谢烨连忙迎上去，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是再安的同事，我叫谢烨。”


    “哟，我们安仔还是第一次带朋友回家呢，快来吃饭。”


    “是呢，这孩子也太客气了，还带了酒过来。”


    谢烨笑着跟在许母身后走近屋里，一进去就注意到茶几边上摆放着好几个礼品盒。茶几对面是餐桌，此时餐桌上坐着一个大姨，一个年轻女孩。


    这时许再安也进来了，他拍了一下谢烨发后背，谢烨回头挑了一下眉。


    许母放好礼品，招呼谢烨道：“快坐快坐，来吃饭。”


    餐桌是个长方形桌子，许父许母坐在两端，媒婆和女孩坐在一边，许再安和谢烨在女孩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