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杯壁渗透出来的水珠打湿了许再安的手心，杯子的凉意顺着掌心直击全身。谢烨锲而不舍的追问让他在狭小的出租车后座无可逃避。


    明知对方只是好奇打探，他却开始较真。


    “为什么不能？”


    只有许再安知道，问出这话时，他的心脏加速跳动，握着咖啡杯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几秒。


    谢烨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这一笑，让许再安更加烦躁了，那种感觉，就像谢烨完全看穿了他一样。


    许再安没继续追问，只用眼神来询问他。


    沉默了十几秒后，谢烨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


    “吃饭时，你只说了五次……”谢烨靠在椅背上数着手指头，目光若有若无地停留在许再安身上，见许再安躲闪，他嘴角微微上扬，“不对，六次，你只跟她说了六次话，每次都是回应对方。”


    “我吃饭时不喜欢说话。”许再安冷冷地说，“还有，你对我的关注太多了。”


    他吸了一口咖啡，感受着冰凉醇厚的液体滑过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


    “所以，”谢烨凑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问，“她是谁？”


    许再安猝不及防，谢烨的呼吸就那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耳边，他后背瞬间绷紧，瞥到谢烨扬起的嘴角时，他一把推开谢烨。


    谢烨被推到一边，也不恼，只是扬眉轻笑。


    这个人很危险！许再安扯直衣服下摆，心里给谢烨又多加了一个标签，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和谢烨保持距离。


    许再安本来打算除了工作，尽量避开和谢烨的交集，然而接下来的几天，他明显感觉到谢烨总是有意无意地侵犯他的边界。


    比如，明明可以在微信上解决的问题，他偏偏要找许再安当面聊，每次见面聊工作，聊着聊着又扯到和他一起吃饭的女孩身上。


    还有晚上下班时，他总会准时出现在许再安身后，以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需不需送许再安回家。


    这就算了，他请办公室同事喝下午茶的时候，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单独准备一杯咖啡？


    谢烨的行为，给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他瞪着屏幕上谢烨给他发来的[握手]表情，极其不舒服，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许再安盯着屏幕上谢烨的头像看出了神，直到王新的声音响起，拉回他的思绪。


    “许哥，开会了。”


    他应了一声，拿起笔记本跟着王新身后走向会议室。


    谢烨已经提前到达会议室，他正在投影电脑，此时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的，许再安忍不住腹诽。


    “啊~总监真的太帅了！”王新坐在许再安的身边，忍不住感叹！


    许再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果然吃人嘴软，谢烨真会收买人心，明明私下是个极没边界感的人。


    “许哥，不觉得吗？”王新见许再安没有回应，侧头看了他一眼。


    “而且还没女朋友。”林菲在一旁补充。


    “对，你还有机会，赶紧冲。”王新说。


    “哎，我是没机会了。”林菲遗憾道，“我没本事拿金铅笔奖。”


    “什么金铅笔奖？”许再安听得不明所以。


    王新凑近许再安，压低声音，三言两语简单勾勒了谢烨第一天上班时说要找什么样女朋友的事。


    许再安听完，身体不自觉僵硬几秒，脸色发白。


    “许哥，怎么了？不舒服吗？”王新发现许再安的异样，担忧地问，“要不出去透透气？这里太闷了。”


    许再安摇摇头，拧开桌上的矿泉水，猛灌几口。他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谢烨的轻浮，是性格使然，也许对谁都一样，他反而较真了，太可笑。


    “许哥，我有清凉油，你抹太阳穴，没那么难受。”林菲掏出硬币大小的清凉油递过来。


    “咳咳！”


    麦克风传来的声音打断三人的谈话，他们不约而同抬头，见谢烨正站在前面，手持麦克风。


    “各位同事，会议马上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将手机调至静音或震动模式，谢谢！”


    许再安抬头，看向站在会议桌前的谢烨，谢烨恰好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许再安瞬间偏开视线。尽管许再安不愿承认，但事实就是工作场合认真起来的谢烨，确实散发出迷人的魅力，这种魅力超越了性别，超越的身份，是一种对美以及对强者的欣赏。


    “今天的会议内容，关于UL品牌升级落地活动。”谢烨的声音自信从容，他缓缓投影出活动方案。


    “此前在设计部各位同事的协助下，我们完成了品牌全新logo，非常感觉各位同事的配合，掌声送给大家。”


    霎时间，此起彼伏的掌声响起，许再安却能感觉到谢烨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


    “接下来品牌升级活动还需要大家配合，这是签约后，UL第一个大型活动，活动效果影响了下一年能否继续签约。活动日期逼近，各位任务繁忙，还需要大家多花时间。”


    谢烨几乎瞬间又切换到工作模式，一场会议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从会议室出来后，外面天都黑了。


    秋分过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要放在平时，许再安就该下班了，然而这个突如其来的会议增加了所有人的工作量。


    他回到座位调整设计稿时，瞥到桌面上的咖啡杯，终于明白谢烨为什么要请大家喝下午茶了，果然吃人嘴短，留下来的加班的同事，即使心中不满，也不好直接抱怨。


    “大家一会别出去吃饭，我点外卖，想吃什么在群里报一下。”


    谢烨从办公室走出来，又开始拉拢人心的模式，又是下午茶，又是请吃晚饭，还留下来陪众人加班，就算有再多不满，此时早就被磨平。


    而且对创业公司来说，闲时弹性上班、忙时极速加班的模式，大家早就习以为常。


    “可以点贵的吗？”王新兴奋地问。


    “都可以，吃得开心就行。”谢烨抬眸含笑。


    “哇，真的吗？那我要试一下新开那家，平时都没舍得去吃。”


    原本死气沉沉的办公室，瞬间变得活跃起来，大家没有了对加班的怨气，眼里都是对活儿的渴望。


    许再安无暇顾及谢烨，只想赶紧把活干完就下班，吃饭什么的变得不重要了。


    没过多久，谢烨和杨逸亲自拎着他们的外卖进来。


    “晚饭到了，大家来会议室吃。”


    “哇！”原本沉浸式工作的办公室爆出惊呼声，三三两两结伴起身过去，人群中还响起吵闹的交谈声。


    “许哥，不去吃饭吗？”王新起身，发现许再安还坐在位置上，好奇地问。


    “你们先吃，我做完这个再去。”许再安说话时头也不抬。


    王新习惯了许再安工作起来就沉浸其中的状态，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他记得吃饭。


    许再安应了一声，手上依然没有停下来，他专心致志盯着屏幕上的画面，调色、渲染，不断修改活动主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上突然被冰得一颤抖，他整个人倒在转椅上滑出半米开外。冷静下来后，才发现谢烨拿着豆奶的手僵在空气中。


    “吓到你了？”谢烨悻悻地问，“我看你还没来吃饭，我给你送过来，先吃饭吧。”


    许再安第一反应是冲回电脑前，刚刚的画面因为手一抖而出现小瑕疵，他忍下怒火，修补瑕疵。


    “我影响你了？”谢烨问。


    空气短暂凝固两秒。


    “是！”许再安毫不客气地回答。


    “抱歉，我只是想让你先吃饭。”谢烨仍坐在许再安旁边，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许再安就像完全屏蔽了谢烨的声音，专心手上的动作，直到把画面的瑕疵修完后，活动主画面也彻底完成了，他才舒了一口气。


    “可以吃饭了吧？”谢烨坐在旁边提醒他。


    许再安深吸一口气，拿过谢烨手上的豆奶，他猛喝一口。


    “你只点了一份面，我担心不够吃，给你加了一份牛排。”谢烨殷勤地把外卖盒递过来，“赏个脸一起吃呗，许老师。”


    许再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此时他们安静得只隐隐听到在会议室吃饭的其他同事聊天的笑声。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谢烨笑着问，“终于发现我比屏幕要好看了？”


    谢烨和许再安独处时，又恢复轻浮模式。


    “谢总监，你到底想干什么？”许再安刻意加重总监二字，强调他们的身份距离。


    谢烨拿起外卖盒的手顿时僵住，随即勾起一抹笑，把饭盒放在许再安面前，反问：“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许再安目不转睛看着谢烨，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我希望你到此为止，别再打扰我的生活了。”


    谢烨笑了一下，问：“我到底做了什么？关心同事有错吗？”


    许再安翻了个白眼，晃动一下鼠标，把平板收起来，说：“主画面发给你，你同事现在要下班了。”


    “叮~”


    信息提示声果然突兀响起，谢烨下意识解锁屏幕，查看许再安发过来的图稿，谢烨只扫了几眼，一抬头，却发现许再安已经快跑到门口了。


    “哎，等一下。”他放下手机，赶紧追上去。


    快到小院门口时，谢烨才追上许再安，他果断伸手抓住许再安的手腕。


    许再安回头，第一反应不是挣脱，而是注意到在会议室里吃饭的同事一定会注意到他们拉拉扯扯，他犹豫几秒，反手抓住谢烨，拉出小院外。


    直到围墙挡住他们的身影，他才放开谢烨。


    路灯在深秋的夜里发出温暖的黄光，打在谢烨的脸上，增添一份柔和的滤镜。


    “你究竟想干什么？”许再安的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无奈道，“我完成了我的工作，要下班了，你拦我干什么？”


    谢烨叹了口气，眼神不再轻浮，反而更认真，说：“许再安，我在追你，真的没感觉出来吗？”


    许再安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开口：“我拒绝。”


    “为什么？”


    “那天一起吃饭的女孩，是我的相亲对象，我们正处于了解阶段，而且，我也不会和男人交往。”


    许再安说话时很冷静，冷静得近乎绝情。


    谢烨眯起双眼打量他，问：“为什么不和男人交往？”


    “没有为什么？我向来不和男人交往。”


    “你真的喜欢女生吗？”谢烨散发出野兽一般危险的气息，步步逼近许再安。


    “喜欢或不喜欢都需要建立在了解的基础上，”许再安后退半步，“了解过后，彼此都合适的话，为什么会不喜欢？”


    谢烨停下脚步，冷冷一笑，他凑近许再安，压低声音问：“许再安，别自欺欺人了，你喜欢男人吧？”


    许再安身体一僵，谢烨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刺刀，精准刺进他内心最不愿展现的一面，此时却被血淋淋地剖开。


    他无所适从，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强迫自己镇定，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里。


    谢烨离他很近，他看到许再安细微的变化，眉头一皱，问：“许再安？怎么了？”


    回应他的，只有夜里刮过来的冷风。


    许再安咬紧下唇，双眼失去的焦距，看不到谢烨，也看不到眼前的景物，他满脑都是谢烨那句“你喜欢男人”，撕破了他一直以来的伪装。


    “许再安？”谢烨慌忙将许再安拥入怀中，他像安抚小孩那样轻轻拍着许再安的后背，“你怎么了？害怕吗？”


    路灯落在他们身上，将相拥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沉默了几分钟，许再安的声音在谢烨耳边响起。


    “谢烨，你觉得好玩吗？”


    谢烨放开许再安，观察他的表情，许再安双眼恢复神采，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只是双手还控制不住抖动。


    “你每次接近我，就是为了逼问我是吗？”许再安冷冷开口，“我是或者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谢烨按住许再安的肩膀，一改往日的轻浮，直勾勾地看着许再安。


    “我承认，我接近你的目的不单纯，”谢烨缓缓开口，“但并非试探，我知道你是，我喜欢你，所以我想接近你。”


    “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许再安一把推开谢烨，“我不管你误会了什么，到此为止，谢烨，我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