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村。


    柳神静听石昊与小塔叙述当日情景，久久沉默。


    “小家伙已超越纪元，自辟道路。如此年纪，竟已触及法则之门。”


    “这般天资，纵是仙古纪元……亦未曾得见——”


    “希望，如你所言，是我们多虑了……”柳神轻叹，语气罕见地沉重。


    石昊坐于青石上，听着两位无上存在交谈，将怀中弟弟搂得更紧了些，面覆寒霜。


    金色柳条轻拂过那看似安睡的稚嫩脸庞，怜惜之意流转。


    虚空骤裂，符文翻涌间，一位黑袍俊美青年迈步而出，身后随着不老山秦思老祖与石子陵夫妇。


    “不老天尊。”柳神法身显现，金绿神辉渐敛，化作一位华贵超脱的仙子，空灵圣洁，令人不敢逼视。


    不老天尊面沉如水，无心寒暄，径直问道：


    “柳神，混沌塔。”


    “昊儿究竟如何？”他收到传讯便即刻动身，不敢有片刻延误。


    “邀你前来，是因秦昊识海浩瀚。你身为师尊，应早已探查过他神识，对其内情最为熟悉。”


    “稍后柳神将以秘法温和开启他的识海，你我需一同入内探查。”


    “探查什么？”不老天尊追问。


    小塔微微一滞，沉声道：“魔种。”


    什么？！


    秦思老祖身形猛晃，几乎踉跄跌倒。


    不老天尊瞳孔骤缩，脱口厉喝：


    “绝无可能！！昊儿自幼长于不老山，何人能——”话音戛然而止，他似骤然想起什么，质疑之声生生断在喉间。


    “识海开启后，若真是魔种……”小塔语气凝重，“情况将万分凶险，尔等修为不足，此处只留我、柳神与天尊即可。”


    石子陵夫妇本不愿离去，但秦思老祖深知他们在此只会徒增拖累，当即将二人带离。


    石昊却紧紧抱着弟弟，岿然不动。“我已达列阵境极致，半步尊者，自有护身之能。”


    小塔还欲劝阻，柳神道：“他身上有我赠予的柳条，当可无恙。”随即，一根金色柳枝轻点秦昊额间，少年额前顿时金光流转，柳枝绽出蓬勃生机，绿华如水，轻叩其额，宛若客至敲门。


    下一瞬，只见少年额前浮现微缩的沧海云天虚影，那虚影迅速扩张，转眼间便将整个封印空间充盈！


    石昊惊愕发现，自己竟怀抱弟弟，置身于一片无垠大海中的孤岛之上。岛屿仅如蛄族祭坛大小，铺满银白细沙，轻柔海浪不断拍打沙滩，溅起雪白浪花。柳神静立身后，无数金色柳枝如秩序神链自虚空垂落，将整座小岛守护其中。


    小塔与不老天尊则悬停于碧海之上。


    弟弟的识海……竟浩瀚至此？！


    石昊自己的识海内山川连绵，已属广阔，可与此地相比，竟如一方池塘之于无垠瀚海！


    “秦昊的识海，堪比真仙。”柳神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其中是否有异，尚未可知。务必谨慎，速去速回。”


    小塔塔身轻震，与不老天尊化作流光疾驰而去。


    “这片海洋是秦昊识海最莫测之处，不知海底藏有何物？你先前探查时可有所发现？”小塔神识外放，极速搜寻，一边询问身旁面色凝重的不老天尊。


    “空无一物。”


    不老天尊脸上亦浮现困惑。如此浩瀚的识海竟纯净得异常，海底除了白沙，便是澄澈的海水，再无他物。


    没有其他神识印记，没有传承烙印，没有任何外来的痕迹。


    忽然，小塔猛地刹住身形。


    “不，现在有了。”


    不老天尊也随之定住，凝神望去。


    前方蔚蓝海面之上，竟悬浮着一颗漆黑种子，大若山岳，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不祥！种子中央，一道裂痕赫然在目……


    不老天尊只觉神魂剧震，险些从空中坠落。


    “莫急。你没发现么？它被封印了！”


    小塔沉声道，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他缓缓飘至近前，而后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小塔竟然从种子中一穿而过！


    “天尊，你用神识攻击试试。”


    不老天尊略一迟疑，随即点头，挥手打出一道神识攻击。刹那间，种子周围浮现出无数由金色符文构筑的神链，交织成玄奥封印法阵，将不老天尊的神识攻击弹射回来，紧接着，识海内一阵晃动，不老天尊和小塔顷刻被排除识海！！！


    不老天尊身影一晃，元神归位，抬头只见秦昊的识海正在急速闭合。一根金色柳枝如电光般探入即将消失的缝隙，及时将石昊卷出！


    半晌，四人才相继回神！


    谁也没想到，秦昊竟能强行将他们三者的神魂同时排斥而出！他们的神魂是何等强大！用柳神法开启只是为了让秦昊的神识不受损。（如若小塔开启，以他的金煞之气，必然伤及秦昊元神！）


    按理说，以秦昊铭纹境的修为，想要撼动他们神魂，无异于蚍蜉撼树。可方才识海只是轻轻一荡，他们便被不容抗拒地驱逐出来！


    石昊虽不明三位无上存在因何震惊，却也感知到方才的异状。他只觉身下小岛微微一震，柳神便骤然消失，未及反应，元神已被柳枝从外界拉回。


    “柳神。刚刚那是怎么了？”


    “小塔，天尊，你们在弟弟识海内有发现，发现……“魔种”了吗？”


    一枝金色的柳枝划入石昊怀中，抚了抚仍然昏迷着的，谜一样的少年，方道：


    “方才，秦昊的识海将我与小塔、天尊尽数排斥而出。”


    “唯独没有排斥你。是我将你拉出。”


    “哦。”石昊心中不由泛起暖意。不老天尊在一旁暗自怅然。


    这难道就是“徒大不中留”?


    “小塔，天尊。你们找到了吗？”柳神询问道。


    “找到了。”小塔应道，“确是魔种。”


    搭在秦昊额前的柳枝微微一僵——这无疑是最坏的答案。


    “但是，它被封印了。”


    “封印？”柳神语气中透出讶异。


    “嗯，而且是被封印到了……未来！”小塔的声音也充满了困惑。


    “这如何可能？！”柳神真正感到了震惊，周身沉浮的三千神国虚影都随之波动。


    不老天尊上前一步，有些不确定的道：“是否与昊儿所得的蛄之宝术有关？”秦昊目前所得法术中，唯有蛄之宝术涉及时空法则。可他分明还未开始参悟修习！更别说布下如此繁复奥妙的时空阵法！


    柳神与小塔也想到这点，亦陷入沉思。三位无上存在同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见无人应答，石昊忍不住问道：“那是否意味着，弟弟暂时没有危险了？”


    小塔回过神来，道：“不错。虽不知为何封印指向未来，但眼下秦昊是安全的，只要不再去触动那魔种。”


    “怎样才算触动魔种？”石昊目光灼灼，语气坚决，“还有，这‘魔种’……究竟是什么东西。”


    场中陷入一阵压抑的沉默。


    最终，还是柳神率先开口。“此事说来话长，而且……我在秦昊的识海中，捕捉到了一段曾被抹除的记忆。”


    “天尊，请将秦昊的父母请来。他们有权知晓这一切的始末。”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片刻后，石子陵夫妇与秦思老祖也来到了柳树下，神情凝重。


    “魔种，最初现世于帝落时代。”小塔沉声开口，揭开了沉重的一页，“其源头已不可考，但它只出现在那些无上大教中，天资最为卓绝、惊才绝艳的弟子身上。”


    “一旦神识被种下魔种，纵有滔天伟力也无法根除。无数尚未长成的仙苗因此夭折……”失去了成长的机会，甚至导致帝落时代后期人才断层，成为那个辉煌时代被埋葬的原因之一。


    “仙古时期，魔种依然存在，虽更为稀少，但仍有不少初代至尊中招，来不及达到他们本应屹立的高度，便黯然陨落。”


    “此魔种内蕴秩序污染的黑暗物质，能扭曲神魂，玷污神识。根本无法祛除，若有外力强行介入，甚至可能污染闯入者自身的神魂……”


    “魔种的携带者，无一例外，最终都会道基崩塌，修为停滞，严重者神魂错乱，陷入癫狂，彻底沦为废人。”


    “上古年间，一旦发现魔种携带者，无论其天赋何等惊世，都会被……当场灭杀……”


    秦怡宁猛地捂住嘴，强忍哽咽，泪水却已簌簌滚落。石子陵紧紧搂住妻子，牙关紧咬，俊目含泪。


    石昊面覆寒霜，将怀中的弟弟搂得更紧。既然柳神说了弟弟暂时安全，那就一定还有生机。


    “第一次爆发最为凶险，猝不及防尚在其次，最致命的是，初次爆发会释放黑暗物质，感染周围的生灵……”


    “此次，秦昊应是察觉有异，用最后一丝清明吩咐法器自封双眼，才未酿成更大的不幸。”此子意志之坚，反应之快，实属世所罕见。


    “魔种以执念为引，但此执念并非源于宿主本身，而是……下种者强行植入。”


    小塔言毕，塔身微晃，飘至柳神身旁。


    “柳神。”


    柳神会意，伸出一只如玉手掌，缓缓摊开。掌心之中，一团柔和的白光静静悬浮。


    “秦昊的记忆中，有一段曾被人抹去。”


    “我已将其复原。想必……这便是魔种的由来。”


    “我们一同看看，看看这下种者是谁，他究竟给秦昊植入了怎样的‘执念’。”柳神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设计摧毁如此旷世仙苗，罪不容诛！


    话音落下，柳树下混沌气弥漫，那团白光自柳神掌心徐徐升起，悬于半空。一道温和而明亮的光华闪过，秦昊那段被尘封、被抹去的记忆，如同展开的画卷，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赤红的地板，正滴滴答答地落下两排水珠——是有人在哭泣。紧接着，传来孩童压抑的抽泣声。


    “呜呜……嗯嗯……”


    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传来：“秦昊，抬起头。”


    此声音……是！！秦思身体一震，脱口而出：“秦武！”


    一旁的不老天尊，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


    画面中的视线缓缓上移。


    两个高大伟岸的人影，一坐一站。站立的中年人白发披散，身着白色法衣，脸上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


    而坐着的那个老者相貌威严，气势迫人，此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待秦昊抬起头的瞬间，老者眼中迸发赤红光芒，随即阴笑连连。


    一颗漆黑如墨、充满不祥气息的种子自他掌心浮现。种子徐徐腾空，向跪在地上的稚嫩孩童漂浮过去……


    “呵呵呵呵……少年至尊，绝顶仙苗？哈哈哈，秦昊，你要记住，你父母是为替你哥续命才生下你，你师尊是因你哥的天赋才看重你！你，秦昊，不过是你哥的替代品！替代品，永远无法超越正主……”声音阴冷，充满了蛊惑。


    “因此你厌他，你恨他，却又胜不了他！！无论你哥是生是死，他都是你无法逾越的高山，是你无法战胜的敌手，是你永生永世的仇敌！！！你就是这般无用！！”


    “来，告诉我，你哥，是你的什么——？”


    那枚黑色种子已悬停在秦昊眉心的前方，缓缓旋转。


    “哥哥是我的……”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犹豫，仿佛在挣扎。


    种子持续放大，正从眉心处徐徐融入他的神识。


    “对，对，”一旁的秦湛状若癫狂，摧毁一颗资质远胜自己的仙苗，让他兴奋不已，“对，你哥是你的对手，是你的仇敌！”


    “哥哥……是我的……”孩童重复着，声音木讷，却又一次停顿下来。


    “是你的仇敌啊，笨蛋！哈哈哈！”秦湛狂笑着。


    种子几乎已经完全融入。


    “哥哥……哥哥是我的……”孩童仍在重复，但声音开始变得异常坚定。


    “哥哥是我的……”


    “哥哥是我的。”


    “哥哥是我的！！”


    种魔完毕！在秦湛的狂笑声中，秦武眼中赤光收敛，一挥手，法袍衣袖扫过，竟将秦昊这一段记忆硬生生抽取、抹除！！


    记忆画面至此消散，混沌气散去。四周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与先前的压抑悲伤不同，此刻氛围中多了一丝难以忽视的尴尬。


    良久，小塔轻咳两声，喃喃道：“种魔的时候，你们那个秦武……就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吗？”


    不老天尊与秦思同时露出羞愤难当的神情。真是家族奇耻！


    柳神也难得显出一丝尴尬，语气中却带着深深的赞许：“秦昊意志之坚，世所罕见。竟能在魔种蛊惑下，未曾如种魔者所愿……嗯，种下那份扭曲的执念。此事纵在仙古，我也未曾听闻。”（而且，他反而种下了与对方企图截然相反的执念，尽管这执念本身也有些……特别。）


    小塔又咳了两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咳咳，这个执念嘛……其实倒也不算无解。”他顿了顿，“只要石昊日后……不近女色，想来应当无事。”


    抱着弟弟的石昊，闻言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耳边仿佛还回响着那一声声固执的“哥哥是我的”，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异样情愫。他想起那个咬在耳垂上的齿痕，想起肩头轻蹭的脸颊和清晰的刺痛……


    不老天尊也暗自松了口气，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首先，虽不知缘由，但魔种确已被封印至未来。


    其次，他看着即便羞红了脸，仍紧抱着秦昊不放的石昊——只要这个哥哥不近女色，秦昊便不易触发魔种。观两兄弟感情如此深厚，此事应当不难。


    修道之人，一生无妻无子者比比皆是。在场这几位修炼了百万载岁月，不也都是孑然一身？


    心情最为复杂的，莫过于石子陵夫妇。这一下，两个儿子的姻缘之路，怕是都渺茫了。（秦昊对兄长占有欲如此之强，他自身定然也不会考虑成家。）


    秦怡宁柔声问道：“敢问柳神大人，昊儿这魔种……何时方能除去？”


    “据我所知，尚无成功祛除的先例。”柳神如实相告，“但我推想，若能修成真仙，或可设法根除。”（然而，过往所有被种下魔种的天骄，无一能修炼至真仙之境。）


    秦怡宁眼前一黑——此世尚未有超越至尊的存在，仙路早已断绝！


    “虽然我觉得，这魔种除不除去，并不打紧。”石昊轻抚着弟弟柔顺的黑发，目光坚定如磐石，“但我和弟弟，必将踏破仙凡之隔，登临真仙之境，甚至——真仙之上！”


    即便前路艰难险阻，但因有彼此并肩同行，道阻且长，却永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