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赫的语气平静:“这段我临时加的，抱歉。“


    “没事。“顾歌淡淡笑，“比我写得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作为编剧，被人说“写得不如即兴“，本该是一种冒犯。


    但此刻，他却只觉得……服气。


    因为沈凌赫刚才那句话，不是技巧，是真心。


    而真心，永远比技巧更动人。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剧本，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有意思。“他心里想，“真的很有意思。“


    “这两个人，明明已经离婚了，却还是能在戏里找到彼此。“


    “那种默契，那种张力，根本不是排练能排出来的。“


    “这是生命本身的共振。“


    空气忽然被一股张力拉得极紧。


    整个摄影棚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连窗外的风声都停了，梧桐叶静止在半空，阳光也像凝固了一样。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打破这个瞬间。


    唐婉坐在一旁，指甲几乎要掐进手心里。


    她死死地盯着林亦菲和沈凌赫，眼神里是**裸的嫉妒。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只是对个词，就能有这么强的化学反应?“


    “为什么我这么努力，却连个配角都拿不到?“


    “为什么林亦菲什么都不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关注?“


    她咬紧牙关，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


    痛，却让她更清醒。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和林亦菲的差距，不是演技，不是资源，不是运气。


    而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林亦菲。


    因为林亦菲活过的人生，她没有。


    林亦菲经历过的爱恨，她没有。


    林亦菲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真实感，她更没有。


    她只是一个精致的复制品，而林亦菲，是独一无二的原作。


    林亦菲没说话，只抿唇，眼神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


    有责怪，有无奈，有心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就像在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你为什么要让我，再一次心软?“


    但她什么都没说出口。


    只是低下头，手指轻轻划过剧本上的台词。纸张在指尖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某种克制的叹息。


    他垂下眼，语气几乎听不见:“别怕，我还在。“


    这句话说得太轻了，轻到除了林亦菲，没有人听见。


    但她听见了。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她心上，像雨滴，落在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那一刻，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


    剧本差点从手里滑落，她赶紧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谢谢。“她轻声说，“这场戏，我受益很多。“


    声音很稳，稳到让人挑不出任何破绽。


    但沈凌赫看着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太了解她了。


    越是这种平静，越是说明她心里在翻江倒海。


    顾歌的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声音温和:“谢谢各位。今天试读结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


    阳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线。


    他的肩膀微微有些僵硬，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小林走过去，小声问:“顾导，您还好吗?“


    “我很好。“顾歌笑了笑，声音里却有一丝苦涩，“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东西，真的强求不来。“


    “什么?“


    “感情。“他转过头，看向还坐在桌边的林亦菲和沈凌赫，“还有默契。“


    “他们俩，是真的有过故事的。“


    “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


    小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站在一旁。他忽然有点心疼自己的导演。顾歌对林亦菲的欣赏，早已超出了导演对演员的范畴。但那种欣赏，注定得不到回应。


    因为林亦菲的心里，还住着另一个人。


    唐婉脸色苍白，勉强笑着起身:“顾导，那女二……“


    “已经定了。“顾歌抬头，微笑，“不是你。“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话里的意思却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她的嘴角抽了一下，差点没绷住表情。


    “什么?“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定了?什么时候定的?“


    “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


    “我可是专程赶来的!“


    但顾歌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只是淡淡地说:


    “你不适合这个角色。“


    “为什么?“唐婉的声音有些尖锐，“是因为我刚才的表演不好吗?“


    “不是不好。“顾歌摇头，“是不对。“


    “这个角色需要的是克制，是沉淀，是一种看透世事后的淡然。“


    “而你，太急了，太满了，太用力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


    “演员和角色之间，需要一种契合度。你和这个角色，不契合。“


    唐婉的脸色彻底白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


    因为她知道，顾歌说的是对的。


    她确实不适合这个角色。


    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自己输给了林亦菲，不甘心自己连个配角都拿不到，不甘心自己被当众否定。


    “我明白了。“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谢谢顾导给我这个机会。“


    说完，她转身，踩着高跟鞋快步离开。


    脚步声在空旷的摄影棚里回荡，像某种仓皇的逃离。


    门“砰“地一声关上，余音在空气中震颤。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沈凌赫则走到林亦菲面前，语气平静:“吃午饭吗?“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仿佛刚才那些动情的瞬间，都不曾发生过。


    但林亦菲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因为她能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那么温柔。


    “不了。“她微笑，“我有别的戏要拍。“


    这是借口。


    她今天没有别的戏，她只是不想和他单独相处。


    “那我等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


    “不用。“


    她站起身，把剧本收好，准备离开。


    “我习惯。“


    这两个字，让她的脚步顿住了。


    “我习惯。“


    多么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了多少沉甸甸的重量。


    他习惯等她，习惯护她，习惯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也习惯在她不需要的时候默默退开。


    这种习惯，是三年婚姻留下的痕迹，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即使离婚了，即使分开了，即使她一次次拒绝，他还是改不掉。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改。


    顾歌在一旁轻轻笑了一下:“看来你们两个，还挺有默契。“


    他走过来，站在两人之间，目光在他们脸上停留片刻。


    “沈老师，你刚才那段即兴，真的很精彩。“


    “谢谢。“沈凌赫淡淡道。


    “不过——“顾歌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我很好奇，你是在演戏，还是在说真话?“


    沈凌赫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反而坦然地看着他:


    “顾导觉得呢?“


    “我觉得……“顾歌顿了顿，“是真话。“


    “那就是真话。“


    两个男人对视，空气里忽然多了一丝微妙的火药味。


    不是敌意，而是一种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较量。


    就像两只狼，在为同一片领地而对峙。


    谁也不肯先退，谁也不肯先输。


    林亦菲看向他:“顾导，我接下这部戏。


    因为这个角色——她懂得什么时候不说话。“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封闭已久的门。


    顾歌愣了愣，随即笑了。


    那个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疼。


    顾歌点头:“谢谢你相信我。“


    “不。“林亦菲摇头，“是你相信我。“


    “在所有人都质疑我的时候，你选择了我。“


    “这份信任，我会用作品回报。“


    顾歌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执着地想拍这部电影。


    不是因为剧本多好，不是因为题材多特别。


    而是因为，他想记录下林亦菲最美的样子。


    那种经历过风雨，却依然坚韧的样子。


    那种被误解了千次，却依然真实的样子。


    那种在聚光灯下，依然保持自我的样子。


    “这是我的私心。“他在心里说，“但我不后悔。“


    沈凌赫在一旁静静听着，表情看不出情绪。


    但他握着剧本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


    纸张被他攥得发出“沙沙“的声音。


    方律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叹了口气。


    “哥啊，你这是何苦呢?“


    “明明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折磨自己?“


    “她拒绝了你这么多次，你为什么还不放手?“


    但他知道，这些话，他永远不会说出口。


    因为爱情这种事，从来就不是理智能控制的。


    尤其是沈凌赫这种人，一旦爱上了，就是一辈子。


    唐婉早已退场，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


    她冲出摄影棚，一路狂奔到停车场。


    钻进车里，反锁车门，然后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捶打着方向盘，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妆哭花了，睫毛膏晕开，在眼睛下方留下黑色的痕迹。


    她看着后视镜里狼狈的自己，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以为穿得漂亮点，妆化得精致点，就能得到角色?“


    “以为在沈凌赫面前装可爱，就能得到他的关注?“


    她狠狠地擦掉眼泪，拿出手机，拨通经纪人的电话:


    “帮我接别的戏，什么都行，只要不是顾歌的。“


    “还有，以后林亦菲的所有活动，我都不参加。“


    “我不想再看见她。“


    “还有，给我启动杀鱼计划！”


    说完，她挂掉电话，启动车子，绝尘而去。


    引擎的轰鸣声在停车场里回荡，像某种不甘的咆哮。


    方律在门外轻声嘀咕:“修罗场终于结束了。“


    他走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凌赫没答，只看着林亦菲离开的背影。


    她走得很稳，脊背挺直，步伐从容。


    白色的衬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腿部线条。


    她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某种自由的象征。


    她走得很稳，光从她的肩头滑下。


    那束光，像是在追逐她，又像是在送别她。


    沈凌赫盯着那束光，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


    那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陪她去片场拍戏。


    她站在聚光灯下，光从她的肩头滑下，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


    他站在监视器后，看着屏幕里的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个女人。“他当时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可后来呢?


    后来他还是放手了。


    因为他以为，放手才是对她最好的爱。


    但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人，一旦放手，就再也抓不回来了。


    顾歌收起剧本，淡声说:“沈老师，你刚那句即兴台词——挺真。“


    “我不演戏。“


    沈凌赫的声音很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知道。“顾歌笑，“那你是在告白?“


    他挑了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他想知道，沈凌赫到底对林亦菲，还有多少感情。


    如果只是余情未了，那还好说。


    但如果是深爱……


    那他这个导演，恐怕要面对更复杂的局面了。


    沈凌赫抬眼，冷静地回:“你也懂镜头——有些情绪，收不回。“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精准地刺中了顾歌的心。


    “有些情绪，收不回。“


    这句话，何尝不是他此刻的写照?


    他对林亦菲的感情，早已超出了导演对演员的范畴。


    他欣赏她的才华，心疼她的经历，想要用镜头记录下她最美的样子。


    这种感情，说不上是爱，却也不仅仅是欣赏。


    更像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共鸣。


    而这种共鸣，收不回了。


    顾歌笑意更深:“那就看谁的镜头先对准她。“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沈凌赫转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锋。


    没有火药味，却有种暗潮汹涌的张力。


    就像两个棋手，在棋盘上布局，谁也不肯先露出破绽。


    良久，沈凌赫淡淡一笑:


    “顾导，镜头可以对准她，但能不能走进她的心，是另一回事。“


    “你说得对。“顾歌点头，“但至少，我愿意试试。“


    “那就试吧。“沈凌赫转身，外套一甩，“反正，我不会放弃。“


    说完，他大步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口。


    方律赶紧跟上，边走边嘀咕:“哥，你这是要和顾导杠上了啊?“


    “不是杠上。“沈凌赫淡淡道，“是各凭本事。“


    午后的光被风吹散。


    门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


    空气里有一种即将燃烧的味道。


    小林走到顾歌身边，小声问:“顾导，您没事吧?“


    “我没事。“顾歌笑了笑，“只是忽然觉得，这部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怎么说?“


    “你看。“他指了指门口，““戏里戏外，都是修罗场。“


    “这不是正好吗?“


    小林愣了愣:“顾导，您是想把这些真实的情感，拍进电影里?“


    “为什么不呢?“顾歌的眼睛亮了起来，“艺术源于生活，而生活，远比艺术更精彩。“


    “我要做的，就是用镜头，记录下这一切。“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梧桐树，声音更轻:


    “记录下她在风暴中的样子，记录下她在聚光灯下的样子，记录下她在爱与被爱之间挣扎的样子。“


    “这，才是真正的《失语演员》。“


    顾歌拿起那支签字笔，轻轻在剧本扉页写下一行:


    她的沉默，比千句对白更真。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墨迹。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林亦菲，你知道吗?“


    “你越是沉默，我越想了解你。“


    “你越是克制，我越想走进你。“


    “这场戏，我们慢慢演。“


    而沈凌赫走出门口，目光在阳光里一瞬变亮。


    他站在梧桐树下，抬头看着那些摇曳的枝叶。


    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某种温柔的低语。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有阳光的味道，还有……她残留的香水味。


    很淡，却让他心跳加速。


    他承认——自己开始嫉妒，不是因为角色，


    而是因为，她对另一个人笑了。


    “亦菲。“他轻声喃喃，“你对顾歌笑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那种光，我很久没见过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没有光了?“


    “是我冷落你的时候?“


    “是我为了工作，一次次爽约的时候?“


    “还是我们在民政局门口，签下离婚协议的时候?“


    他睁开眼，眼眶有些发红。


    但他没有哭。


    沈凌赫不会哭。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孤独的雕塑，任由阳光在身上流淌。


    方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心酸。


    “哥。“他轻声说，“我们该走了。“


    “嗯。“沈凌赫点头，“走吧。“


    他转身，大步离开，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像一道孤独的影子，追逐着那个已经走远的人。


    而那个人，头也不回。


    ——


    光在燃烧，


    而他们三个人，


    都在这场火里，


    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有人想要救赎，


    有人想要靠近，


    有人想要逃离。


    但最终，


    谁能得偿所愿?


    谁又会遍体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