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摄影棚的灯亮得刺眼。


    这是CBD某个高档摄影棚，专门用来拍时尚大片的。


    空间很大，至少有五百平米，层高也很高，接近十米。


    四周布满了各种灯光设备，聚光灯、柔光灯、轮廓灯、背景灯，数量惊人。


    此刻所有的灯都亮着，整个空间被照得如同白昼，甚至比白昼更亮。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还有化妆品的气味，以及咖啡和烟草的混合味道。


    这是时尚圈特有的气味，奢华却又带着一丝疲惫。


    林亦菲正站在更衣室里，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Dior高定礼服。


    裙摆很长，拖在地上，像一片黑色的海洋。


    礼服的设计很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只在腰线处有一些精致的刺绣。


    但就是这种简洁，反而更衬托出穿着者的气质。


    林亦菲换上定制礼服时，赵晴忽然冲进来:“你得信，我刚看到沈凌赫在隔壁组!“


    “他来拍同本?“林亦菲挑眉。


    “品牌方的临时决定——''双人特辑''，主题叫《旧爱不散场》。我真想掐死那个营销总监。“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口的风就动了。


    门口传来助理的呼喊：“沈老师进场！”


    沈凌赫穿着浅灰西装走进掠过门缝，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线条，黑发被灯光切成柔亮的线。一阵冷香混着咖啡味飘进。他的出场，像是带着某种气场，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了，变得凝重，变得暧昧，变得充满了不可言说的张力。


    他就那么看着林亦菲，眼神深邃得像深不见底的海。


    “巧。“他说。


    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又像春天的野草，烧不尽，又生长。


    方律在后面抹汗：“品牌方说，想重现‘红毯奇迹’。”方律手里拎着两杯热咖啡，表情像一条走了夜路的狗：温和，但警惕。


    林亦菲起身去和灯光师交流


    她侧脸漂亮得像在做示范。她眼尾微挑，鼻梁线条柔和，唇色淡，既不媚也不冷。她抬手比划补光角度时，袖口滑到手腕，露出清瘦的桡骨。灯光下那截腕骨白得发亮。


    “看什么？”方律把咖啡塞到他手里。


    “灯光。”沈凌赫接过，面不改色，“太硬，会刺眼。”


    方律看了看，心说：你是看灯光吗？你明明看的是人啊。


    执行导演喊：“二位，合个站位，走一下入场路线。”


    “当然。”林亦菲转身，笑容切换成工作频道，“沈先生，工作愉快。”


    “彼此。”他放轻声音，“脚下有线，小心。”


    “谢谢提醒。”她依言挪了半步，低头看了一眼鞋尖，“我今天穿的是四厘米，不是昨晚那双杀人鱼尾。”


    “可惜。”他淡淡，“昨晚那双很锋利。”


    “你喜欢被鞋跟威胁？”她挑眉。


    “我喜欢危险在光里。”他目光不动，像平静说天气。


    赵晴在一旁咳了一声，“二位，台词先留到镜头里。真人对戏容易走漏。”


    执行导演挥手让音乐响起。


    入场节拍出来，两人按节奏走位，停在舞台中央的标志点。


    灯光师试灯，一束冷白打下来，正落在林亦菲眼睛上。


    她眨了下眼，还是站稳。


    “眼睛会疼？”沈凌赫压低声音。


    “专业人士不怕光。”她笑。


    “专业人士可以戴隐形防护片。”他说着，忽然向前一步，抬手在她眼前比了个小小的遮挡角度——像一朵轻轻落下的影子，“这样，舒服一点。”


    “谢谢。”她眸光很短地在他指尖落了一下——那指节漂亮，骨节分明。


    “你们俩现在像在拍婚纱广告。”执行导演扶额，“能不能给我一点‘同事氛围’？”


    “可以。”林亦菲干脆往后退半步，笑容归位，“同事们一般离得更远。”


    “……”执行导演看向沈凌赫。


    沈凌赫摊手：“领导说了算。”


    音乐停，合位结束。内场温度升高，工作人员忙成一团。开始布点地标、归线缆、切灯位。


    摄影师是个爱说俏皮话的法国人，拍了十几张，笑得像拿了二等奖：“漂亮！太漂亮了！像一只优雅的猎豹！”


    林亦菲保持优雅，“猎豹不会穿高跟鞋。”


    “你穿了。”摄影师耸肩，“所以你是新物种。”


    快门声一连串爆开，闪光灯连环闪烁。


    摄影师越拍越兴奋，得像中了奖:“Perfect!站近一点，要有火花感!“


    林亦菲冷声：“我不喜欢被烧。“


    “那我让火小一点。“他淡淡笑，手在她腰间虚虚停着。


    林亦菲忍不住挑眉：“有病啊。“


    沈凌赫轻声：“那我们两个病得挺配。“


    每一次快门按下，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林亦菲的心上。


    那种失控的节奏，那种克制不住的悸动，像是回到了三年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还没结婚，只是在秘密交往。


    每次在公开场合遇见，都要装作陌生人，保持礼貌的距离。


    但暗地里，他们的手会偷偷牵在一起，在衣服的遮挡下，悄悄地十指相扣。


    那种偷偷摸摸的刺激感，那种明明很想靠近却要克制的煎熬感。


    现在又回来了。


    只不过，当年是因为怕被发现，现在是因为……不能再靠近了。


    两人的呼吸混在光线里，隔着空气也能听见心跳。


    沈凌赫的呼吸也有些乱。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却又带着一丝克制的疏离。


    “停！“摄影师激动地挥手，“这张能上封面！绝对话题第一！“


    摄影师冲到相机后面，飞快地查看刚才拍摄的照片。


    屏幕上，林亦菲和沈凌赫站在一起，距离近得暧昧，眼神交缠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沈凌赫的手虚停在她腰间，没有触碰，却比触碰更有张力。


    而林亦菲的表情，是一种复杂到难以形容的神情——有抗拒，有动摇，有不甘，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赵晴在角落低语：“完了，我们得火三天。你俩拍爱情片吗？这是灾难现场吧？“


    赵晴喃喃自语，“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摄影师兴奋：“不不，这是真情现场！“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这才是真正的大片！这才是艺术！“


    赵晴翻了个白眼：“艺术个屁，这是我明天的噩梦。“


    拍完后，林亦菲转身去换下一套。


    “这张够热搜三天。“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调侃，却又隐藏着更深层的东西。


    林亦菲的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


    “那就多赚三天稿费。“林亦菲淡淡回。


    沈凌赫继续说：“等拍完不吃点东西？“


    “谢谢，火都吃饱了。“


    他笑了一下，没追。


    但那个笑容，是苦涩的。


    方律在一旁看着，心里叹了口气。


    他跟了沈凌赫这么多年，太了解自己这位老板了。


    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心里早就翻江倒海。


    “哥，我们也去换套衣服。“方律轻声说。


    沈凌赫点点头，没说话。


    工作人员开始布点地标、归线缆、切灯位。


    他们并肩下场，经过侧台狭窄的走廊时，灯杆突然发出一声脆响——


    “咔哒——”像哪一处卡扣松了。


    “别动！”舞台监督大喊。


    一根细长的旗杆道具被碰倒，朝他们这边斜斜倒来。


    赵晴本能往前拦，方律也冲过去。


    可速度太快。


    沈凌赫没多想，一手把林亦菲往墙边一按，自己用肩背顶住那根杆。


    “当”的一声，金属磕在墙角，他的肩膀受了力，皱了一下眉。


    林亦菲怔了两秒，立刻伸手去扶：“你肩——”


    “没事。”他站直，像只是挡了一阵风，“道具不重。”


    “抱歉抱歉！”舞监一路小跑过来，“刚才有人踢到底座，卡扣松了。都没伤到吧？”


    “我没事。”林亦菲摇头，又转向沈凌赫，“你呢？”


    “也没事。”他把袖口拉下，遮住那一处被刮红的皮肤，轻描淡写，“我肩膀上经常背剧组。”


    “你少来。”她好气又好笑，“你肩膀上背的是流量。”


    他配合地点头，“也对，流量比较重。”


    赵晴松了口气，开始恢复她作为经纪人的职责：“道具重新固定，安全检查重做一遍，合格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谢谢。”


    方律在旁补刀，“还有，今天走廊靠近道具的一侧全部封通道。艺人一律绕行。”


    两位经纪人一板一眼，工作人员齐齐点头，“是是是。”


    两人终于拍完。换衣间。


    “赫哥。”方律低声，“刚才那一下，红了。”


    “等会儿擦药。”沈凌赫淡淡，“别声张。”


    “我不是怕声张，我是怕你心张。”方律碎碎念，“你这叫见义勇为还是见色——咳，我是说见光勇为？”


    沈凌赫没理他，只把一杯水递给他，“拿稳。”


    夜色降临，风有些凉，摄影棚外车灯成行。


    城市的夜晚总是这样，灯火辉煌，车水马龙，好像永远不会停歇。


    但在这繁华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在独自舔舐伤口？


    又有多少故事，被掩埋在霓虹灯下？


    林亦菲换完衣服出来，就看到顾歌站在门口，见到他微微一怔。


    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


    他没穿外套，只手里提着两份剧本和一壶温茶。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


    头发有些凌乱，像是风吹过的痕迹。


    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是温和的，沉稳的，像一杯温茶，不烫，却暖心。


    “不是刚好经过，特意来请演员。“他说。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真诚。


    不是客套，不是场面话，而是真的，特意为她而来。


    “现在？“她笑。


    林亦菲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还有一丝意外。


    他伸手递过去：“现在最好，《失语演员》的终稿。想让你看看。“


    他的手很稳，剧本在他手里，像是在递交一份郑重的邀请。


    “我以为那女一已经有人了。“


    “被退掉了。“他语气平静，“她说剧太难。“


    顾歌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责怪，只是陈述事实。


    “她说她演不出那种''不解释''的感觉，说她理解不了那个角色。“


    “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让她退出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亦菲：


    “因为我需要的演员，不是那种只会技巧的人。“


    “我需要的，是真正理解角色，理解人性，理解''沉默的力量''的人。“


    “而你，是我见过最适合这个角色的演员。“


    “所以你想让我演那个''被误解''的演员？“


    “我想让你演一个''不解释''的人。“


    顾歌的眼神很认真，认真到让林亦菲有些不敢直视。


    因为那种眼神，是真正的欣赏，是灵魂层面的理解。


    他看穿了她的伪装，看见了她的本质，看懂了她的挣扎。


    而这种“被看见“的感觉，既让她感动，又让她害怕。


    沈凌赫从另一头走出来，听到最后一句。目光与顾歌短暂碰撞。


    空气里隐隐有一丝火药味。


    两个男人对视，谁也没有先移开目光。


    那是一种无声的较量，是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宣战。


    他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都明白彼此的意图。


    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女人，成了这场无声战争的焦点。


    他没说话，只淡淡看着顾歌的背影。


    灯光照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极细的界线。


    那条线，像是在划分领地。


    一边是过去，一边是未来。


    一边是曾经拥有过的温暖，一边是还未开始的可能。


    而林亦菲，站在那条线上。


    “这几天你有空看剧本吗？“顾歌问。


    “有。“林亦菲答。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她需要这个角色，需要这部电影，需要用作品来证明自己。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出口。


    一个可以让她把所有情绪都倾泻出来的出口。


    而这个角色，恰好就是那个出口。


    沈凌赫插口：“拍戏的剧本还是生活的剧本？“


    他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一丝挑衅。


    这句话，既是在问林亦菲，也是在问顾歌。


    你给她的，是戏里的角色，还是戏外的承诺？


    你能给她的，是艺术上的舞台，还是情感上的归宿？


    顾歌看了他一眼，笑意不变：“都拍——只看谁演得真。“


    他的回答很巧妙，既没有回避，也没有示弱。


    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


    不管是戏里还是戏外，最终还是要看，谁能给她真实的感情。


    林亦菲淡淡：“你们俩能别在我门口飙戏吗？我今天已经拍了两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拍好自己的戏，活好自己的人生。


    至于感情？


    她暂时不想碰。


    她走远，顾歌目送；沈凌赫则盯着地面，神情沉静。


    两个男人，两种姿态。


    一个温柔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神里是欣赏和期待。


    一个低头看着地面，却在心里默默念着她的名字。


    他们都爱她，却用不同的方式。


    一个给她舞台，一个给她温暖。


    一个是灵魂的知己，一个是生命的羁绊。


    沈凌赫转身，对方律低声说：“订机票，回组。“


    “今晚？“


    “越快越好。“


    方律叹口气：“逃避可耻但有用？“


    “不是逃，“他淡声，“是让风小一点。“


    他知道，自己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与其纠缠不清，不如暂时退开，给彼此一点空间。


    给她时间去思考，也给自己时间去沉淀。


    有些感情，不是靠紧追不舍就能挽回的。


    而是需要时间，需要距离，需要让彼此都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他愿意等。


    因为他知道，值得的人，值得等。


    而林亦菲，就是那个值得他用一生去等待的人。


    保姆车内。


    赵晴看着热搜，“热搜没有冷却的意思”


    林亦菲“哦”了一声，语气意外地平静，“预料之内。”


    “你不问我们怎么应对？”


    “你不是都想好了吗？”


    “……我当然想好了。”赵晴轻轻呼一口气，“我们按既定策略：不回应，移焦点。你明天增加一个‘女性影像’访谈，把叙事权抢回来。”


    “好。”她点头，“那他那边——”


    “方律说，他们也不回应。”赵晴停顿，“不过他说了一句：‘她先走，我们跟着走。’”


    6林亦菲弯了弯眼睛，表情像一杯刚入口的白开水——温的。


    “我知道了。”


    “你不觉得累吗？”赵晴问。


    “累。”她如实，“但我走得慢，就不会摔。”


    赵晴忽然笑了，“好。你慢慢走。我在你旁边。”


    林亦菲也笑，“你在旁边，我就走得快一点。”


    赵晴顿了顿，“你不关心他肩膀怎么样？我刚才看到了一个人的英雄主义。”


    “那位英雄，应该不需要我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