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潭州
作品:《归城》 那屏风后,坐着一位束发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姣好,眉眼浓密,举杯喝着茶,就这么带着笑意直勾勾的盯着沈訾卿。
站在他面前的洛半城却觉得有些奇怪,他的眼神呆滞无神,眼瞳像是被什么蒙住了,看着有些浑浊。
“前辈,在下是刑部侍郎沈爵之子沈玉。”沈訾卿又上前一步,来到男人面前。
“来,蹲下来我摸摸。”男人听着声,放下茶杯伸出手去在空中摸索着。
黎澜景觉得奇怪,扭头去问老鸨:“这是什么意思?”
老鸨解释:“大当家前些年受了歹人的计谋,瞎了双眼,现在只能用其他四感去感触。”
果然。
洛半城就知道这是个眼盲之人。
沈訾卿乖乖的蹲到桌前,用脸贴近男人伸出来的手,柔声道:“好。”
男人触碰到沈訾卿的脸时,用手慢慢的触摸着他的五官,动作极轻。粗糙的手掌在有些白嫩的脸上探着,高挺的鼻梁,有些凹陷的眼窝,下垂的覆舟唇,瘦得如刀的下颚骨。
男人越摸表情越兴奋,最后道了一句,“是了!是了!长得就如沈爵那老家伙一模一样!”
说着缓缓收回了手,收起刚才的喜悦,正色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优芳阁阁主,即墨千空!”
即墨千空?
“又一个死而复生的老家伙?”
经历了莫娘的事情,几人对于他口中的‘死者’死而复生的事倒是淡定了许多。
黎澜景用手肘怼了一下采子休,“注意言辞。”
可即墨千空却对此并没有恼火,反而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久未见这么直爽的孩子了,不妨,我可不是万里扬那老东西,一点点小事就嚷嚷着骂人。”
万里扬?
采子休杵了杵黎澜景,小声说:“他认识你师父。”
黎澜景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而是淡然道:“他跟沈二叔既然是旧友,与我师父相识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采子休挑了个眉点点头。
洛半城不认识,问:“这即墨千空是谁?他原来死了吗?”
“即墨家乃是京国名门大族,财力雄厚,最辉煌之时据说可敌过京国国库,真正的富可敌国,只是几十年前不知为何族人中的主力突然接连死亡,但死因皆是老死病死,查不出其他死因,大家都认为是诅咒。财力资产和商道皆大大受损,即墨大主便想举家迁离帝京,却遇到了山匪被灭了门,即墨主家也就剩了前辈一人,被太祖帝救了回来,但是在二十年前的白马寺大火中便应该死了。据说是有人蓄意谋杀,趁机烧了整个寺庙,就为了夺即墨前辈的性命。可至今未找到凶手。”
采子休低声向洛半城解释。
“二十年前,我本应该是命丧于那火海之中的,却没成想,竟被人救下,到了潭州苟活于世。”即墨千空感慨,“晃眼二十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啊……相伴前生的朋友亲人,皆一个个离世。”
“那前辈为何不回帝京。”
“害我之人见我未死,岂会善罢甘休?”即墨千空冷笑,“只怕是刚进帝京便入了虎口,有进无出了!”
“您知道谁想加害与你?”
明明知道是谁想要害他可为何就这样坐以待毙?以他的身份,区区一个小人,想要抓他不在话下……
除非……
那人的身份远在即墨千空之上,使他无法亲自出面,甚至是无法替自己报仇。
即墨千空沉默的点着头,后又哭笑,薄雾下面的双瞳仿佛闪过一丝哀伤:“不过没事,他也已经死了,仇也算是报了。”
洛半城看着即墨千空,心情有些复杂,他同情他,他从小便没爹没娘,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他比自己幸运,却又比自己悲惨。
“先坐吧。容儿,去备些酒菜,再去上青月楼安排四间房给几位公子住下。”
老鸨接了话应下后便退出了房。
老鸨走后,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出声,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不坐?”即墨千空见没动静,就要起身,沈訾卿见状抬手去扶。
“我记着是有椅子的啊。”
“有的有的!”采子休连忙走到一旁,拉了个椅子过来,举手示意:“大哥你先坐。”
几位小辈见了长辈还是有些怯的,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也不能处处都顺心所欲。
黎澜景难得见采子休那么拘束,过去拉了采子休扑腾就给摁到了椅子上。
“坐吧你就!”
“洛公子请坐。”黎澜景顺手也示意洛半城。
“洛?竟然有与大将军姓氏相同的人。”即墨千空站在原地,寻声看向黎澜景。
“真是稀奇,整个京国除了大将军以外我还没见过有第二个姓洛的。”
“大将军?是华承军最后一位大将军华妃嘛?”洛半城想起来,难怪几人和莫娘在知道自己的姓氏时那异样的目光。
原来如此。
“是的,不过世间姓氏本就多样,或许你跟大将军同出一族也说不定。”
“是嘛……”洛半城从未从这方面想过,自己的这个姓氏是师父起的,名字也是随便取的,或许他也只是仰慕这位传说中的大将军罢了。“应该不是……姓名皆是我师父取的,这么说的话,生于哪族也不过他的一句话罢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断然不是大将军洛氏一族。
即墨千空哈哈一笑,点点头赞同道,“那倒也是。”
“对了,即墨前辈,我们来此是想问,您知不知道巫蛊师郎西?”
“知道,我可太知道了。”即墨千空坐回椅子上,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瞎掉的双眼,“我这双眼,便是被他所致。”
众人深吸一口气,原来还有此事。
“这郎西就这么在潭州待了这么多年?”采子休愤慨,想来这郎西不是什么善茬,怕也是视人命如草菅的人:“就当真抓不住嘛!”
即墨千空摇摇头,“不是抓不住,而是难抓,这郎西诡计多端,擅长伪装,自几年前与他交手过一次后。便没了踪影,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你们怕是来错了地方,他恐怕早就离开了潭州。”
“应该不可能,探子来信说在潭州见到了郎西,或许他离开过潭州,只是最近才又回来寻安身之所了。”沈訾卿对于金城卫的探子还是信任的,毕竟是成老将军一手训练出来的。
看来,想要抓住郎西绝非易事了。
“见过郎西真实面容的人不多,我算一个,只是现在眼睛不好了,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即墨千空无奈笑笑,他又何尝不想抓住郎西那老贼?将他绳之以法!
洛半城:“这郎西还会易容术?”
“不清楚,只知他行事时戴着纱帽,会不会易容却不知晓。”
“既然不知晓,那那探子怎么知道他遇到的人就是郎西呢?”洛半城道出心中不解。
既然极少人见过他的真容,那探子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见过,”沈訾卿回:“他是驻扎在潭州的金城卫密探,第一次抓捕郎西的时候他在吴溪做密探,当时他也在场。”
洛半城仿佛心里有万般疑问,皱着眉思考了一下又开口:“所以他为什么会从牢狱里逃出来?”
沈訾卿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洛半城的双眼,“是抓住了,十年前郎西在吴溪私用蛊术迷惑百姓赚取钱财,后面不满足,索性直接去抢了吴溪的钱庄。不慎被官差抓了。因为兹事体大,要转压去帝京问审,押送的途中,他给押送的官差下了蛊,在他们手中逃脱。往潭州方向来,之后从此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潭州整个衙门和大理寺把整个潭州都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估计那时候又逃离了潭州。”
“后面再一次见到他也是在潭州,我遇险的那次了。”即墨千空接话,“那时候优芳阁刚建起没多久,日日来人络绎不绝,他也在其中,若不是先前沈爵跟我提过一嘴,给我看过画像,我还真没注意到他。我上去追,没想被他泼了一道闻起来像茉莉的茶水,自那眼睛便瞎了。去寻过许多名医却都是失望而归。”
洛半城越听越觉得奇怪:“又是潭州,他为何会如此执迷于潭州?”
“可能是因为潭州是他师父的家吧,”即墨千空伸手摸索着茶桌上的茶杯,拿起来用指腹轻搓了搓,“据说他儿时流落过潭州来,被一家医馆的大夫给收留,教他辨药医人,可是后面不知为何他师父把他赶出了医馆。”
“那他师父现在在何处?”沈訾卿没听过这件事,也起了兴趣。
而下一秒即墨千空如同泼冷水一样冰冷冷的说了一句:“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
“……”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才跟着回来的老鸨去了隔壁雅间用膳。
“如此说来,即墨前辈跟家父关系甚好啊。”
饭桌上,几人撇下郎西的事不谈,聊起了家常。
即墨千空吃着碗里的饭,笑得合不拢嘴,“是啊,你都不知道你父亲输给我时的那副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哈哈哈……”采子休也插着话,“没想到威严不容一分差错的沈二叔也会有吃瘪的时候!”
众人欢笑聊着,而一旁默默不语的洛半城显得格格不入。他夹着菜吃着饭,虽耳朵听着他们的话,却怎么也融不进去。
“你师父为何会去帝京?”
黎澜景注意到洛半城的不自在,没加入他们的话题,而是扭头开口去和洛半城聊天。
“不知。”洛半城还是一样的表情,慢条斯理的吃着饭,“他从未跟我提起过他的行踪。”
对于洛半城,黎澜景称不上喜欢,但现在是他们有求于他,对他就算万般不满,也要顺着,“是嘛,那你还挺惨。”
“你师父会跟你提他去哪里嘛?”洛半城听着有些不爽,反问。
黎澜景没有回,而是拿起一旁的水喝了一口,沉思了片刻:“不会……问了会急……”
‘我可不是万里扬那老东西,一点点小事就嚷嚷着骂人!’
脑海中又响起了即墨千空说过的话。
“你也挺惨……”洛半城顺手也拿起了杯子敬了他一杯。
“……”黎澜景语塞。
吃饱喝足,夜幕也已将至,满天星辰点缀在夜空中,几人牵着马吹着夜晚的凉风走在街道上。
到了夜的街头仍旧是熙熙攘攘,点上了灯的潭州像是炸入凡尘的烟火,五颜六色的,甚至比白天还热闹。
“果然是能跟帝京齐名的潭州,诚不欺我!”
“北有帝京,南有潭州。”黎澜景也忍不住感慨一声,“果然同先生所说,世间人客在世间游走不过分为寻上京和觅南州这两派罢了!”
剑指燕云寻上京,书携越楚觅南州!
洛半城无语,只是一昧的觉得这里的人文风景都非常好,是在祈摩镇所看不到的。
“哪时得带三叔三婶他们过来瞧瞧,这人世间的繁华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