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蓦然回首阑珊处

作品:《剑逐月行

    “今夜恰逢灯会……”


    陈惟初扶住门屏,胸口微微起伏,似是疾奔而来。


    楚昭月被她这副慌乱情状弄得一怔,未立即回答,而是伸手欲扶住她的臂弯。


    反被陈惟初仓促间紧紧攥住手腕。


    玉手相执,楚昭月被那突如其来的温热触碰惊得后退,陈惟初却步步趋前,僧裙曳地,也被她无意踩住一角。


    她的狐眸却始终盯着她。


    依常理,陈惟初不该失态至此。楚昭月轻抚她手心,似是安慰,轻声询问:“公主这般匆忙,所为何事?”


    那只手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愈来愈紧,仿佛楚昭月是她唯一的希冀。


    是她供奉在佛龛中的月光。


    你看着我时,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你真是楚昭月吗?是否在思量如何将我为你下步所用?


    在你步步为营的复仇路上,我是不是……非死不可?


    “公主?”楚昭月见她未应,蛾眉微蹙,又是一唤。


    陈惟初强抑喘意,方断续道:“你......可愿陪我去看灯会?”


    话虽如此,其间深意却远不止此。


    你愿陪我去看灯会吗?你愿救我吗?


    救我逃离这宫闱,挣脱兄长为我锻造的金笼。


    即便我知你或许是楚昭月,即便我知你对我别有用心。


    可我,仍盼你救我,纵然落入你掌中,我亦甘之如饴。


    她抬眸凝望楚昭月,期盼这尊神明许她承诺,允她所妄。


    这般眼神,是初遇时那张骄矜桃面上未曾有过的。


    “公主之意,是要与我同逃这深宫?”


    望着陈惟初的楚楚眉眼,楚昭月心知,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若你真心如此,我愿相随。”


    于是夜深廊静,两道倩影掠过宫墙。


    素白与绯红的裙裾在夜风中纠缠纷飞。她的粉袖拂过她腕间佛珠,她的衣带缠上她的金蛇臂钏。


    曲折宫道上的她们就如互相缠绕的幽魂,一个挣脱金笼寻自由,一个甘潜深渊布棋局。


    投在宫墙上的剪影时而重合时而分离,恰似她们真假难辨的情愫与前路未卜的明日。


    但至少这一刻,她的手握着她腕,她的指尖掠过她小臂


    -


    万千花灯装缀十里长街,橙赤龙鲤串巷惹孩童嬉笑,游跑间传来贩夫走卒的吆喝,最后隐入皮影戏台喝彩的百姓。


    在这人声鼎沸中,两道倩影同样隐在熙攘处。


    “秋夜带寒,公主仔细身子。”楚昭月轻声。


    她们十指仍紧扣。


    十指交握本是极亲密之事,掌纹相贴,暖意相通,也借来几分欲说还休的暧昧。


    “嗯……你也是。”陈惟初忽念及佛门清规,与此刻情景一比,唇边漾起笑意。


    “公主笑什么?”


    “笑你我——一个公主,一个僧尼,本不该有交集,更不该同游这市井灯会……叫我怎能不笑?”


    楚昭月望向熙攘人群,呵气成雾:“公主与僧尼,说到底,也不过是红尘中的过客。身在凡尘之中,又何为局外人?”


    “哪是什么平头百姓……”陈惟初眼底黯淡,“在我成为公主之前,有何曾有过几日像人的光景?更莫说这般灯会了。”


    她话音一转,似不经意:“说起来……央玉,你是何时皈依佛门的?未出家时,可曾逛过这等灯会?”


    语似平淡,却藏着她小心翼翼的试探。


    “贫尼幼承庭训,虽家境清贫,倒也苦中作乐。后来父母见背,方入空门。”楚昭月隐去真相,“至于灯会……倒也逛过一次。”


    陈惟初眸色微亮,来了兴致:“哦?你竟逛过灯会,瞧着却是不像。”


    “是家中一位兄长,年长我几岁……”


    楚昭月想起温珣。


    “他彼时虽已有长子威仪,却仍存几分稚子心性。那夜是他来寻我,携我同游灯市。”


    “已记不清是何月份,只记得风寒刺骨。我出门匆忙,他便将外袍披于我身,明明自己冻得唇色发青,还不住问我冷不冷。”


    楚昭月指尖轻抚陈惟初手背,一如当年温珣握她那般,唇边泛起浅淡笑意:“两个孩童身无分文,我腹中饥鸣不止,他便当了身上玉佩,换得糕饼果子……”


    她目光落在那暖黄灯光映照的糖葫芦上,甜香四溢,引得陈惟初随之望去。


    “糖葫芦啊……”陈惟初低语。


    “不曾吃到。”楚昭月摇首,“后来被家人发觉,匆匆带回。那支糖葫芦虽付了银钱,终究未能入口。”


    “想来……他也多年未逛灯会了罢。”


    她想起温珣如今模样——温润如玉,行事滴水不漏,却如美玉生寒。这些年来,他虽常至寺中相见,眉间倦色却愈深,肩头重任如铁。


    可她又有何资格说他冰冷?明明她自己,也早已心若寒潭。


    他们都回不去了,正如那串糖葫芦,永世不得入口。


    “我与我哥……从未同游灯会。”陈惟初自嘲一笑。


    楚昭月付钱取了两串糖葫芦,递一串予她。


    “我哥总是忙碌,诸事缠身。”陈惟初四顾人稍远,凑近楚昭月耳畔,“纵在他登基之前,亦是如此。”


    “莫说与他同游,便是我自己,也从未踏足这等盛会。”她好奇环视,这般热闹鲜活,是冰冷陈家与宫墙内从未有过的天地。


    “幼时在陈家,我只能终日劳作,为那些贱人洗衣,为那些贱人做饭……哪有资格来此。”


    楚昭月望向她那双手——纤纤如玉,难想曾浸苦水。


    “所以,你是我的第一次哦。”


    陈惟初戏谑一笑,红唇沾着晶莹糖渣。


    好甜。


    眼前是那支糖葫芦,抬眼是满街花灯,身侧是楚昭月。


    这是楚昭月买予她的,她生平首尝糖葫芦滋味。


    幼时在陈家,她只能拾人残羹,饱饭尚难,后来入宫,珍馐满案,却总独对空庭。


    她一颗颗细品,甜腻渐生。


    原来幸福是这般滋味?


    原来幸福……真会让人落泪么?


    她悄悄侧首,指尖轻拭眼角。


    本以为无人得见,不料楚昭月却将她轻轻扳回,动作温柔:“是不合口味么?”


    陈惟初摇首笑开,望入楚昭月眼中——那关切,她愿信有片刻真心。


    “是太甜了……果然甜物我总不惯,你吃罢。”


    她将糖葫芦递去,签上仅余两颗山楂。


    这哪是糖葫芦?分明是她们人生的写照。


    若非陈玄,若非她,楚昭月本该是金枝玉叶,一生喜乐。


    陈惟初鼻尖微红,唇角轻扬:“我们暂且各自逛逛,半个时辰后在此相会,不必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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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罢,她提裙奔向人海,如蝶隐入花丛。


    但她……似乎是欢喜的罢?


    楚昭月凝望她背影,陈惟初今夜举止异常,宫墙出逃太过顺利,虽自有布局,可当真无侍卫阻拦?


    她早有疑心,陈玄或再利用陈惟初,令她监视自己。今夜灯会,或许是请君入瓮之局。


    虽是以身入局,她亦留足后手。


    方才穿行灯市,她明面赏玩,暗里已细察四周,若有侍卫异动,怀中毒针顷刻可取性命。


    此刻,她再度环视——


    身后步履声急骤而起,迥异于周遭闲散。


    他是为她而来。


    她探手入怀,毒针冷硬如冰。


    左肩将落掌风刹那,她猛然侧首——


    右肩之上,映出霍云飞玩世不恭的笑颜。


    -


    一时辰前,霍府。


    “哥!今夜灯会可热闹了,陪我去嘛!”


    霍云飞正擦拭长剑,霍姝凑到身旁嘟囔。


    “灯会有何趣?”霍云飞不以为意,“无非是些竹纸灯笼。你若爱看亮堂,改日带你去边关看烽火,那才叫壮阔!”


    霍姝翻了个娇俏的白眼:“烽火照的是白骨,花灯映的是红妆,哥哥可是觉得二者相通?”


    被妹妹一噎,霍云飞心口一哽。


    霍姝忽又凑近,狡黠眨眸:“听说约心仪姑娘同游灯会最是风雅。哥,你说呢?”


    这话头忽让霍云飞想起楚昭月。耳根通热,被霍姝逮个正着:“咦?哥哥真有心上人了?”


    她心下嘀咕,这木头自幼随父习武,军营里连鸟雀儿都是公的,后来征战沙场,虽有不少姑娘倾心,他却从不开窍。


    “当真……是良策?”霍云飞喃喃,未觉剑身清晰映出自己绯红耳廓。


    霍姝竖起耳朵,压低声音:“真有意中人了?怪不得这几日总见你揣着那平安符傻笑!”


    霍云飞鬼使神差点头,闻得妹妹窃笑方回神。


    却也不愿再多遮掩。


    既已心动,何须矫饰?


    “那何时带回来见见爹娘和我呀?”霍姝循循善诱。


    霍云飞挠头:“尚不知她心意,况且……身份特殊。”


    尼姑与前朝公主的双重身份在舌尖打转。


    更惘然的是,这份悸动究竟是怜是敬,还是……


    这感觉陌生又汹涌,教这沙场儿郎竟生出捧月摘星的妄念。


    霍姝观他神色,了然轻笑:“不若邀那位姐姐同游灯会?”


    待霍云飞再度颔首,霍姝立时将他按在妆台前。半时辰后,镜中人墨发高束玉冠,身着揉蓝纹白锦袍,竟是鲜衣烈马的少年风流,灿若朝阳。


    “哥你怎么不直接去接姐姐?”走在流光溢彩的长街,霍姝歪头问道。


    “她或许正忙……”霍云飞摩挲袖中平安符,“我先来探路,若得机缘再邀她同游。”


    其实怕唐突佳人。


    可那抹素影总在心头萦绕。直至在万千灯火中,真望见那个熟悉背影。


    她立在糖葫芦摊前。


    纵使他是个粗人,也从未如此敏锐地读懂她的戒备。心尖酸涩,只想抹去她所有不安。


    于是悄悄靠近,虚拍左肩,含笑出现在她右侧。


    揉蓝白衣的少年将军眸底璀璨,轻声问:


    “可否有幸,与你一同观赏满街花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