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公务，实在不是神能干的。


    凌霜曦，新任死神，上任不足一月，便以日均加班25天的惨痛代价，深刻领悟了这个道理。


    说起来都怪那个该死的老头！


    当年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执行官时，秃顶老头拍着胸脯，毫无愧疚之心的欺骗着天真的凌霜曦：“小曦，好好学，努力干，等将来坐上死神那个位置，就轻松啦！”


    轻松？轻松他个奈何桥的孟婆碗！


    坐在以骸骨与怨念堆砌而成的宏伟神座上，凌霜曦脚下是翻涌不休的忘川之水，眼前是悬浮在半空中，由十万张罪大恶极之人的皮肤缝制而成的巨大生死簿。


    生死谱上无数姓名如同蠕动的细长红色蚯蚓，挤挤挨挨，代表着等待处理的灵魂诉状与轮回申请。


    实话实说这景象看了快一个月，看得他就算没有密集恐惧症也要被恶心吐了。


    “禀报大王！第二百五十区怨灵集体暴动，声称孟婆汤中掺水，导致他们投胎后记忆残留，忘不掉前世那些渣男渣女带来的情伤，集体患上了抑郁症，现正聚集在望乡台，强烈要求神道主义赔偿！”


    “大王，西方地狱发来联合公报，言辞激烈地质疑我方近期引渡灵魂数量严重超标，有恶意偷渡、破坏区域平衡的嫌疑，要求我方根据《东西方地狱灵魂引渡联合公告》第三章第七条，上交巨额罚款…”


    “报告大王！奈何桥因年久失修，今日又有三名倒霉催的厉鬼因桥面湿滑跌入河中，现已加入位于河底的恐怖组织“水鬼抗议大队”，扬言若再不修缮，就要集体上岸进行“友好访问”，恐引发大规模暴力冲突！”


    各部部长鬼哭神嚎的汇报声如同魔音灌耳，交织成一张巨大而令人窒息的公务之网，牢牢将凌霜曦完全罩住。


    “收到。”


    凌霜曦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边机械地点头，一边用尽毕生修养才忍住没打哈欠，只盼着这群活祖宗赶紧汇报完后滚蛋。


    好不容易把各位部长，以及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祖宗十八代都送走，他瞥了一眼手边堆积如山的卷宗，最上面一份是《关于优化灵魂投胎流程，提升KPI的若干建议（第九十九次修订版）》，厚度足以砸死一个低级厉鬼。


    至于双休？年假？五险一金？


    通通都是不存在的冥界传说！这里只有永恒的加班，甩不完的锅，以及下属们“大王英明”的虚伪吹捧。^_^???


    在一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加班夜…虽然冥界永远都是黑夜。


    目睹了好几任死神因为压力过大而辞职的判官再次抱着一摞体积堪比小型奈何桥的卷宗，颤巍巍地呈上来，并用一种“您懂的”眼神委婉表示道：“大王，今日份的公务尚未完成百分之一，您按时下班这件事…”


    为！什！么！又！要！加！班！


    凌霜曦感觉自己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崩断，连根渣渣都不剩。


    他，凌霜曦，冥界至高死神，一神至下万神之上，怎么可能受得了这委屈！


    于是，在一个如往常一样月黑风高的晚上，凌霜曦悄悄撕下生死簿的空白一角，以自身的血肉为墨，精心伪造了一个“父母双亡，根正苗红，成绩优异，刚从大学毕业”的完美人类身份。


    接着，他又换上了一套拜托关系好的下属从人间烧回来的，看起来最像正常人类的黑色工装风衣，将能力强大的死神权柄暂时封印于一枚不起眼的黑色指环中，瞒过所有看守连夜跑路了。


    龙国人间，本神来了！


    ……


    “……等等。”


    “好像不来也行……”


    当凌霜曦真正站在超自然现象处理局那气派非凡、光可鉴人的玻璃旋转大门前时，他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特种部队电影里的群众演员，还是那种开头就被刷下去，连句台词都没有的被分配到的炮灰。


    局内的大厅宽敞明亮，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大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近日要闻。


    一位容貌甜美的女主播，正用播报天气预报般轻松愉快的语调，说着对常人而言惊悚无比的内容：


    “东南沿海地区惊现美人鱼异常，据悉该异常歌声极具迷惑性，能让人心甘情愿连续加班七十二小时后猝死，目前已被我局成功收容，相关海域已解除封锁…”


    S市异常动物园“认知扭曲”事件后续追踪：获救游客纷纷表示心理阴影面积过大，并联名投诉，认为园内员工—尤其是那几个行为怪异疯癫，酷爱追着游客问“你是大象还是山羊”的黑衣员工，才更应该被关进笼子里…”


    听着这些诡异到有些地狱笑话的异常事件，凌霜曦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人界太阴了，他还是回冥府看点阳间的事情吧。


    让人加班致死，这美人鱼异常的业务能力简直堪比冥界人事部那些卷王，还有那S市动物园里的黑衣员工，听起来比冥界的血池地狱还要精神污染。


    不过这人界阴间归阴间，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毕竟还是自己那些公务阴的更胜一筹。


    这么想着的凌霜曦定了定心神，努力压下属于死神的天然威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格格不入，试图和大环境融为一体。


    他跟着指示牌走向新人检测区，发现周围等待的人个个眼神犀利，步伐沉稳，周身散发着或强或弱的能量波动。


    毕竟在这个连盆草都可能突然跳起来开口骂你“今天你踩我头上，明天我长你坟上”的时代，人类觉醒也很正常。


    而官方将人类觉醒出的这种能力颇为中二地命名为“觉醒值”。


    觉醒值共分六级，从低到高是S到F，简单粗暴且好划分：


    S级：天之骄子，走路有人铺红毯，族谱都得单开一页供起来的存在。


    A级：精英骨干，处理局的中流砥柱，年薪百万起步。


    B级：可靠人员，能独立处理大部分常规异常。


    C级：普通员工，需要团队协作，占据局内绝大部分人口。


    D级：潜力股，或许哪天踩狗屎运就能觉醒。


    E级：文职人员，重在参与，负责鼓掌和后勤。


    F级：根本没有异能，建议直接躺平，除非你的高考作文题目是《我的局长父亲》。


    作为死神，凌霜曦自然没有什么局长父亲的后门可走，但他和一个名为“明天论坛”的神秘线上组织达成了一个py交易：他们会帮助凌霜曦混入处理局躲避冥界，但凌霜曦需要调查人间异常复苏背后的真相。


    “凌霜曦？”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拿着平板，面无表情地扫了这位能力波动时高时低的青年一眼。


    在看清凌霜曦的那张脸时，研究员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和更深的疑惑，似乎无法将这张脸与履历上“明天论坛推荐”的描述完全对应起来。


    “…去六号检测室。”


    “好的。“


    凌霜曦表面乖巧地跟在研究员身后，实则内心却在疯狂刷屏：


    我送自己三千，千万要低调，千万要是F级，千万要安稳退休！


    至于回去处理公务？那还不如让孟婆端着她的破碗在他耳边循环播放中英混杂的死亡Rap！


    检测员在七扭八拐后终于来到了检测室，房间内部充满了冰冷的未来科技感。


    它的正中央放置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微波炉的巨大机器，内部甚至还有个可疑的，仿佛用来放盒饭的旋转平台。


    等下…这东西真的不会把我当盒饭给加热了吗？虽说死神不怕物理攻击，但还是有点小疼的，作为泪失禁体质，当众哭出来本神还怎么在冥府混。


    “你站进去，别动。”


    研究员指了指机器内部，语气毫无波澜，一颗心比忘川河底的鹅卵石还要冰冷。


    凌霜曦从善如流地钻了进去，在密闭的黑暗空间中，他双手合十，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向谁祈祷，毕竟他自己就是神明，周围同事的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当然，作为仅仅上任不到一个月的龙国资深神明，他自然也有planB计划，深知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硬道理。


    凌霜曦悄然催动指环，一丝微不可查的神力流转，十几只仅有他可见的，泛着幽蓝色微光的冥蝶自袖口悄然飞出。


    这些冥蝶是他平日里用来摸鱼…啊不，是用来平衡部门间的冲突，进行微观灵魂调节的基础造物，此刻正好能用上。


    “开始检测！”


    研究员话音落下，检测光束瞬间如同探照灯般笼罩凌霜曦。


    被放出来的冥蝶们如同饿了三天的流浪汉突然看到一桌满汉全席，瞬间兴奋起来，开始疯狂吞噬扫描而来的探测能量，它们吃得又快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凌霜曦虐待他们。


    甚至因为这些能量对冥界生物而言过于纯净，几只冥蝶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周身泛起了微弱的蓝色光晕。


    嘀嘀嘀！


    警告！


    警告！


    能量读数异常紊乱！


    数据溢出！


    核心逻辑模块过载！


    仪器外，研究员看着平板上疯狂跳动，最终变成一团乱码的数字和图表，表情从最初的敷衍转为数据异常的慌乱，再到发现仪器要坏后无能为力的呆滞。


    那台长得像微波炉的检测仪，此刻却发出了如同洗衣机被塞进一块板砖强行启动甩干程序的悲鸣声。


    它的指针在表盘上抽风般旋转了几十圈，最终“啪”地一声，带着一股不屈的倔强，死死定格在最低端的“F-”刻度上，甚至还顽强地，十分努力地往负号那边微妙地蹭了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尊严来表达它的抗议与费解。


    研究员：“……”


    不是哥们，你是来拆迁的吗？


    他看看平板上乱码的，理论上显示能量超过了检测阈值的数据，又看看检测仪上那低到极点里的F-，最后调出凌霜曦电子履历上“明天论坛推荐”的那几个大字，用混合了被骗与荒谬的眼神，盯着刚从机器里钻出来的满是脸无辜且带着恰到好处茫然的凌霜曦。


    “凌霜曦…论坛推荐成员？”


    研究员的声音干涩，充满了怀疑人生般的困惑，“但你的觉醒值是F-，低到打破了本局成立以来的历史最低纪录，并且成功损坏了这台价值三千万的精密仪器。你确定…不…你真是来应聘外勤顾问的？”


    研究员真正的潜台词：回家吧孩子，回家吧，这里真不适合你，除非你是局长的私生子。


    居然真的是F-！


    听到研究员的话，凌霜曦内心狂喜，恨不得当场给那群吃货冥蝶加餐，表面却努力调动所有演技，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与青年人的不屈。


    他微微握拳，眼神带着三分倔强，三分不甘和四分故作坚强，声音坚定而决绝“可能…我就是网文小说里传说中的废柴体质吧。但我相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研究员：“……”


    真是白瞎了这一张能出道的漂亮脸，原来是个中二病晚期兼体质奇葩的死宅。


    拿着平板的研究员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对方有“明天论坛”的推荐，劝退是不可能劝退，但是流程还是得走完的。


    “恭喜你，测验合格，这是证书。”


    以检测仪报废为代价，凌霜曦终于成功混进了超管局，又凭借着前无古人后可能也无来者的F-评级，以及“明天论坛”的暗中打点，他又如愿以偿地被分配到了“特别顾问”这一传说中的闲职。


    据处理局内部不可靠消息流传，此岗位历来是关系户与咸鱼的快乐老家，升职无望，但摸鱼一流，堪称处理局的桃花源。


    而凌霜曦恰好两者兼有，简直是他的天选岗位。


    “今天是个好日子…”


    正当凌霜曦怀揣着刚领到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员工手册》，美滋滋地按照指引去寻找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即刻开启幸福退休生活时，乐极生悲的一幕发生了。


    他光顾着低头研究手册上“带薪休假实施细则”里关于年假如何折算工资的复杂条款，没注意看脚下的路，结果一头撞进了一个坚硬的，带着体温的“障碍物”上。


    一股淡淡的，如同雪松混合着铁锈般的冷冽气息从他的鼻尖传来。


    凌霜曦踉跄一下，身为死神下盘极稳的他瞬间稳住身形。但他手里的《员工手册》就没那个本事了，它“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无比精准地摊开在“第三章：各类假期申请流程及薪酬待遇”那一页，硕大的“带薪休假”红色加粗标题，仿佛在众人面前无声地呐喊。


    凌霜曦：不好！！！


    反应过来的凌霜曦刚弯下腰，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半指作战手套的手，先他一步弯腰捡起了手册。


    直起身子的凌霜曦抬头，刚好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那眼眸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灵魂深处，让凌霜曦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比如…那些来自神界的检察官就经常用这种眼神盘问他们到底有没有贪污**，做没做些对不起神界的事情。


    男人身量极高，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作战服，肩章上的闪着冷光的徽章代表着绝对实力与地位。


    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的无形气场就足以让周围嘈杂的背景音瞬间静默。


    毫无疑问，这就是传说中的S级觉醒者，行走的战略级人形兵器，处理局的定海神针，现任作战部队长顾寒夜。


    顾寒夜垂眸，目光平静无波地扫了一眼手册上那无比应景的标题，又抬眼，那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凌霜曦那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人倍感压力。


    凌霜曦：…


    完蛋，撞到领导了，看这样子还是个大领导。这肩章这气场，旁边还有这么多捧哏的，最起码得是个部长级，他肯定看见带薪休假那页了！


    万一他觉得我是个还没上岗就想着躺平的咸鱼怎么办，会不会被重点观察？


    稳住，凌霜曦，你是死神，要有逼格，不能慌。敌不动，我不动，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凌霜曦内心早已闪过一大片弹幕，表面却强装镇定，甚至挤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伸手接过手册：“谢谢领导！”


    顾寒夜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册递还给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眼神意味深长，仿佛能透过他伪造出来的身份，看到更深层的实力。


    “记得看路，凌顾问。”


    说完这句话的男人便与他擦肩而过，离开了 。


    看着对方走远的身影，抱着手册的凌霜曦皱起眉头，发自内心的感到疑惑。


    “他…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凌霜曦不知道的是，顾寒夜走远后，对身旁如同影子般跟随的副手淡淡吩咐了一句：


    “查他。”


    “经过论坛推荐，觉醒值却是历史最低的F-级。


    矛盾点太大，不排除是其他组织派来的高级间谍可能性，重点观察。”


    而此刻，终于找到自己那间位于走廊尽头，偏僻而安静的办公室的凌霜曦，已将刚才那尴尬到极点的插曲抛诸脑后。


    他正快乐地坐在那张真皮可旋转办公椅上，兴奋地不停地转着圈。


    舒服，太舒服了！


    这质感，这弹性，这符合人体曲线的设计！


    比冥界那把硌屁股，附带精神污染和下属哭诉魔音的王座强上一万倍不止！


    他环顾着这个专属于自己的办公室，窗外是冥界从未有的阳光，透过玻璃暖痒痒的洒在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没有忘川河水的血腥气味，只有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短暂的抛下了繁重公务的灿烂笑容。


    “完美！”


    凌霜曦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如同往常上班一样，只不过内容改成了自己内心真正要说的话庄严宣告道：


    ……


    “本神的退休生活，于此，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