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比试于未时开始，容氏帐中人影寥落，容铉因身体不适离场，族人纷纷随之而去。


    容景一事，容家不会善罢甘休，容铉中途离开，恐怕另有所谋。桓清与静观局势，心中颇为忧虑，回头却见桓俭端坐案边，用两根茅草编蛐蛐，神情专注，似手中拿着的是传世典籍、绝世神兵一般。


    “萧将军公然挑衅容家，以容铉的手段，你竟一点也不担心？”桓清与看着哥哥，直言心中疑惑。


    “你以前不是叫他‘迦叶哥哥’么，如今这么见外？”


    桓清与端起茶杯，回道：“那可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哪能一样？”桓俭略想了想，不对，这次山玥回京，桓清与提起他时叫的还是“山玥哥哥”，她这男女大防竟是分人的。


    “你这么关心他？”他手中动作不改，温言回道，语气中还带了一丝调侃。


    桓清与被气笑了，道：“我这不是关心你吗？他若是出点什么事，你不得凑上去被连累？”


    桓俭瞥了她一眼，笑道：“你是得关心关心我了。明儿估计忙得很，劳烦桓大小姐加些餐食，多多体恤。”


    桓俭两个月前调回京师，拜镇军将军，朝中任命却未下达，这一段时日他不过在料理此前军务，眼下能有什么要事？桓清与暗忖着，和萧迦叶喝酒、比武，在家中深夜抚琴、赏月、浇花，清晨破晓时分跑到屋顶上编蛐蛐？除了这些他桓庭檐还能忙什么？


    “哥哥，你近来难道喜欢上酿酒、制琴、做胭脂、种草了？”


    “你何时知晓的？”桓俭手上动作一顿，眸中闪过讶异的神色，带着被看穿的赧然笑道，“其余倒还好，都玩过一阵，唯独这胭脂，工艺太过精细，抢不来山凌的行当。”说罢品一口茶，仍笑意不止。


    桓清与了然，只与他谈笑品茗，不再多言。


    今日容景公然犯纪，萧迦叶出手惩治合情合理。容家势力盘根错节，萧家亦世代武将，萧迦叶在军中又素有威名，两相抗衡，一时还难断高下。这对魏帝来说会是一个难题，却也是一个机会——实力不俗的萧家后生，至少愿意当这个顶撞高门的刺头。


    下午几场比试纷纷速战速决，好几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身手了得，未施几分功力便轻松取胜。呼声甚高的许家四小姐许蔚，也在二十招内轻松制敌。


    许蔚乃许遵嫡女，得家中盛宠，许后亦频频召其入宫相伴。对于她的胜绩，许氏中人无不展颜欢笑，或志得意满、或谄媚附和、或暗含嘲讽，笑得千姿百态，热闹不已。


    待桓清与上场时，日影渐斜。


    对手是许氏旁支子弟许师，衣着朴素，看着面生，只一双眼睛狡黠明亮，气质淡泊却并不好惹的样子。桓清与还没搞清楚自己有没有被放水，比试已开始了。


    两人从容见礼，相继拔尖出鞘，寒光隐隐，各自立于比试台一端定了片刻。


    桓清与看了眼许师，发现对方没有先出招的意思，只好说一声“请指教。”一个箭步逼至许师眼前，剑指脖颈处，速度之快让在场之人莫不惊呼。


    许师向后一倒，提剑格挡，瞬间转身数招奇袭，桓清与屏息凝神一一接下杀招，一边快速判断，许师剑法灵活迅捷，招数出人意料，但威力不足，于是提一口气，数招连击，以快制快，瞬时逆转局势，许师逐渐落在下风。


    桓清与后退一步，打算给彼此留点喘息的时间，再开始下一回合。不料许师剑招紧追不舍，桓清与连忙接招，匆忙中与许师四目相接，发现眼中并无杀气，似乎，还有一丝笑意？


    桓清与凝聚内力，将横档在身前的剑绕上许师的剑，一个剑花晃过，又连出十二剑攻向许师，许师步步后退，最终右手脱力，剑被抛落在地。


    桓清与回到坐席中，让连云亲自带着药酒去许家帐下赠与许师。


    在比试台上被对手缴械，不算什么光彩的事，许师步步紧逼迫使桓清与出杀招，让比试快速结束，大概是不得已才上场。


    论实力，两人至少还能过个五六十招。“从内力来看，他武功未在我之上。但如果在比试中还隐藏了实力，其功力恐怕深不可测。大魏士族年轻一辈中还有这样的高手吗？”桓清与心想，一时间也无法一探究竟。


    毕竟她跟许蔚的关系，早已不似从前。


    帐中帷幔被缓缓掀开，连云浅粉色的身影缓步来到桓清与身侧。


    “药酒送到了？”


    “是，小姐。许公子丝毫不理会帐中闲言碎语，接过药酒，还让连云代他感谢县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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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好意。”连云跪坐在桓清与身侧，一边回话，一边随手整理矮桌上果品、茶饮，重新沏了杯茶送至桓清与身前，又低声道：“许公子席位仅次于许县主。”


    一名旁支子弟座位竟被安排在许蔚边上，可见他在许遵心中的地位，此事怪异，难怪连云都注意到了。桓清与垂眸饮茶，转头笑道：“好，辛苦连云了。”


    再看几场比试，今日的武选便结束了。天上乌云密布，春风拂槛，吹起层层帷幔，各士族相继起身离场。


    不过申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中带着湿润的泥土气味。风声簌簌，吹起满天花雨，桃花清香扑面而来。


    恰此时，有悠扬琴曲自风中隐约传来，时而轻快时而悠远，与这春日风声相和。


    “定是乐府令容先生的琴声。”有人于座中感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号称三国第一美人的容珩玉山之姿，端坐阁楼上，目光落在花叶翻腾的山水之间，旁若无人地弹奏一曲《松下风》。花雨纷飞之际乍见绝美容颜，只叫天地黯然失色。


    春风愈加急切，雨滴零星洒落，人们方大梦初醒般躲入檐下，士族之人索性从容落座，在帐中或阁楼上听风观雨。


    琴声婉转，犹风入松，月沉水，花归尘，又在迷花路杳之处激起惊涛拍岸。抚琴者十指连心，情动入微，抑扬缓急无不随心行止。


    忽而有笛声相和，曲声悠扬，似松涛呼啸，万壑群响。


    原是桓俭闲倚栏边，横笛轻按唇畔，窗外白色帷幔随风飘荡，一袭墨绿身影时隐时现。


    桓清与凭栏侧坐，任雨丝浸润衣襟，微微凉意侵入肌肤，花雨朦胧中，眼前一切人和物纷纷落成一幅幅风物画，纪春光，颂华年。


    一朵完好无损的娇艳桃花迎面飘来，她指尖微动，顺手捻起，因这带雨桃花喜逐颜开，转头唤连云过来，将花朵别在她发髻上，灿然笑道：“真好看！”


    桓俭与容珩一连合奏数曲，众人也在丝竹管弦中谈笑风生，从“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到“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言者不一。


    也有人闭目静听，或任雨丝飘入眼帘，沉醉在水流花开般的自在洒然之中。数年后，桓清与回想今日，像一场青涩的告别，又似一个盛世的启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