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玄墟秘境外，人族各宗门驻地一片繁忙景象，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失去同门的悲恸交织。


    万兽宗已下达开拔回宗的指令，庞大的队伍开始有序收拾行装，准备撤离。柏越站在自家宗门那如同小山般巨大的七窍风鳐身上，望着远处玉麒门驻地那些穿梭的身影，刚毅的脸上少见地露出一丝犹豫。稍许，他舒展了眉目，果断跳下风鳐。


    柏越在年轻一代中名气不小，那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野性俊朗的面孔就是通行证。玉麒门的守营弟子听闻他来寻萧浅意师妹，很快便通传进去。不多时，他见到了之前陪在萧浅意身边那位气质温婉的玉麒门师姐。


    “柏道友，”师姐对他行了一礼，语气带着感激与无奈，“多谢挂念。只是浅意她……情绪很低落，谁也不愿见。”


    柏越心中一沉，追问道：“她受伤了？可是在秘境中受了惊吓未愈？”他脑海中闪过那丫头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与此刻听闻的“谁也不愿见”反差极大，让他心头莫名发紧。


    师姐轻轻摇头，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怜惜：“身上的伤已无大碍，主要是心病……韩睿韩师弟罹难的消息，对她打击太大了。”她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那孩子……一直恋慕着韩睿，这本是她第一次与韩睿一同外出历练……谁曾想，竟成永诀。自昨日醒来，确认了韩师兄的死讯后，她便将自己关在房里，只是抱着韩师兄遗下的旧物默默垂泪，我们怎么劝也……唉……”


    柏越愣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萧浅意那丫头……心里早已有了意中人？他从未听她提起过，也从未……将她和恋慕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此刻骤然听闻，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滞涩感猛地堵在胸口，沉甸甸的。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几下，想问问那丫头具体情形，或是说几句安慰的话。最终，他只是对着那位面露忧色的师姐抱了抱拳，声音低沉沙哑：“……既如此，便不打扰她静养了。还请……多费心照料。”


    说罢，他断然转身，离开了玉麒门驻地。


    萧浅意不见，他那莫名翻腾、无处安放的情绪，也只得随着沉默，硬生生按回心底。


    回到万兽宗那宏伟的七窍风鳐背上，这头巨大的异兽驮着宛如行宫般的建筑，缓缓升空，踏上归程。柏越独自一人走到宫殿外缘的廊道，倚靠着冰冷的玉石栏杆，望着下方逐渐远去、变得渺小的营地和苍茫山林，刚毅的脸庞上一片沉郁，浓眉始终未曾舒展。


    高空罡风凛冽，吹动他额前的碎发和衣袍，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烦闷。风生在他肩头窜来窜去，似是知道他心情不好，时不时用头蹭蹭自己家饲主。


    柏越摸摸风生安抚它，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萧浅意在秘境中跟在朱茜身后，像只小雀儿般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的样子；还有温柔抚摸风生和伯君的样子；还有她不断成长，带着泪痕的笑容……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这小丫头的诸多关注和回护，不过是因她年纪小、性子天真烂漫，又有风生的原因，顺手关照是理所应当。他柏越行事，向来秉承着守护同伴、照顾弱小的原则。可为何，此刻得知她心有所属，并且为那人的逝去悲痛欲绝时，心中这股挥之不去的憋闷和烦躁，会如此强烈？


    那韩睿怎么就不能好好活着，知道有人担心牵挂就该珍惜自己的命，废物！


    风鳐穿梭于云海之中，四周云雾茫茫。


    柏越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闭上眼，最终将这股复杂难言的心绪，归结于自己作为同行者、作为理应更成熟稳重的师兄，却最终没能护得那小丫头周全，以至于让她承受如此巨大的伤痛。这份“失职”般的认知，如同磐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在这漫长的归途上，始终郁郁难解。


    *


    向西洲不知，他虽已随师尊悄然离去，但朱茜之名，连同他在秘境中被妖族两大王族天才不顾一切针对、最后又在那必杀一击下存活的经历，已然成为林海玄墟秘境外，各宗门弟子私下讨论最热烈的话题。


    妖族的异常针对，查不到任何跟脚的过往，都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焦点，甚至在口耳相传中衍生出诸多光怪陆离的版本。


    有传言说她其实是某位隐世大能转世，身负惊天秘宝，引得妖族觊觎；更离谱的，则说她本是妖族某族叛逃的圣女，身怀妖族至高机密，才惹来不死不休的追杀；甚至还有香艳版本，说她与那妖族王族首领有情感纠葛，因爱生恨才导致对方如此疯狂……种种猜测，莫衷一是，却越发为朱茜这个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特别是一直与他组队的沈冰、张一然等人，更是被各宗相熟或不相熟的同道旁敲侧击，反复打听，让几人疲于应付，无奈地一遍遍重申：“我们真的也不知道朱道友具体来历，只是秘境中萍水相逢，并肩作战过罢了，对其出身了解并不多。”这番说辞虽是实情，却更添外界想象空间。倒是因韩睿之死而闭门不出的萧浅意，因此躲过了这番烦扰。


    “我也想知道那个朱茜到底是什么人！”曾对朱茜萌生过好感的张一然，在又一次打发走探听消息的人后，忍不住对沈冰抱怨，语气带着几分愤愤，“原来从头到尾，我看到的都是假象！”


    沈冰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必然不会是普通身份，怎么？你还心悦于她？”


    闻言，张一然连忙摆手，神色坦然：“我可没这么想，早就放下那点心思了。相处这么久，她和她师兄之间的情谊，明显不是装出来的。”


    其他几人也赞同地点点头，对方也确实没必要在他们这些普通弟子面前演这么一出，若真无意，直接拒绝便是。


    “她的身份，或许和我们天横宗关系匪浅。”沈冰目光扫过众人，一针见血地总结道，“你们发现没有，外宗都在明里暗里打探，唯独我们宗，纹丝不动，只有弟子在私下议论。唯一的解释是，上面早就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根本无需探查。”


    张一然等人闻言，皆是恍然大悟，纷纷对沈冰投去佩服的目光，举起大拇指。


    “此事我们心里有数就行，莫要再与外人议论，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沈冰沉声叮嘱。


    “明白。”


    几人齐声应道。


    “唉，不过说真的，我还真的有点好奇她到底是谁……”


    有人小声嘀咕。


    “谁不是呢？”


    另一人接口，道出了众人的心声。


    ……


    *


    苍洲，兽王城。


    此城之名，源于上古传说。


    相传万兽宗开派祖师于此地得遇重伤垂危的上古圣兽玉麒麟，祖师不惜以自身精元相助，助其渡过死劫。圣兽感念其恩，不仅伤势痊愈后与祖师结下共生契约，更召唤八方灵兽来朝，共尊此地。自此，万兽宗在此开枝散叶，筑城而居，遂名“兽王”，并非指人族称王，而是取“万兽共尊，和谐共生”之意，彰显此城乃人与灵兽共同的家园，亦是万兽宗“御兽而非奴兽，共生共荣”宗旨的体现。


    尚未入城，一股迥异于其他修真城池的粗犷野性气息便扑面而来。城墙并非寻常的砖石垒砌，而是由巨大的、不知名兽骨与坚韧玄铁混合浇筑而成，色泽深沉，布满了岁月与风霜侵蚀的痕迹，高达数十丈，宛如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沉默而威严。


    走入城中，景象更是令人大开眼界。街道极为宽阔，足以容纳数头体型庞大的灵兽并行。地面铺设的是打磨光滑的青色巨岩，坚固异常。


    两侧的建筑也多以巨石、巨木为主体，风格豪放，线条硬朗，少有精巧雕饰，却自有一股磅礴气势。


    然而，在这份粗犷之中，又处处可见对灵兽细腻的关怀。街道旁设有专门供灵兽饮水的、雕刻成各种兽首形态的灵泉池；一些店铺门口悬挂的幌子上，不仅有人族文字，还有简单的、灵兽能理解的标识图案；甚至能看到一些屋檐下，为飞行类灵兽搭建的、铺着柔软灵草的临时栖架。


    人与形态各异的灵兽和谐共处，修士身旁跟着威猛的战兽，孩童与温顺的茸兽嬉戏，构成了一幅生机勃勃而又独特的画卷。


    向西洲看得目不暇接，时少观则带着他，径直来到了城中最为豪华的栖云楼。此楼据说是万兽宗自家产业，楼高七层，形如宝塔，飞檐斗拱间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百兽图案，气势恢宏。


    正当两人步入大堂，准备办理入住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一身金丝绣牡丹的曳地长裙，裙摆缀满细碎的灵石，在光线下折射出耀眼光芒；颈项、手腕上佩戴着不下十件灵气盎然的法器首饰，珠光宝气，几乎晃得人睁不开眼。


    虽是一身“暴发户”般的装扮，排场也极大，身后跟着四名气息不弱的女修和两只威风凛凛的金睛踏云豹，但不得不承认，她生得极美。杏眼桃腮，肤光胜雪，眉眼间自带一股张扬的艳色，竟是硬生生凭借自身的美貌与气场，压住了那一身过于奢华的俗气，反而显出几分异样的、咄咄逼人的魅力。


    向西洲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然而，他视线刚在那女子身上停留不到一息，身侧的时少观便不着痕迹地侧移半步，宽大的道袍袖摆微拂，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走了。”


    师尊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牵起他的手，便朝着楼内引路的侍者走去，将那身后的喧闹与金光闪闪隔绝开来。


    向西洲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跟上师尊的脚步，心里却莫名地泛起一丝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