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鸣鸿庄

作品:《君顾亡已

    罗城外城的场景与城内完全不同,荒凉至极,周围没几个城县,得走出城外的几十里路才能依稀看见几处有人烟的村庄,顾南愁与楚慕辞在城外看了一会儿四周,只看到了几棵干枯的树,与一些不知名的兔子。


    思考间他们就选择了瞬移,瞬移这个功能其实用一张符纸就可以生效,但并不能瞬移到多远的地方,一般用来送物件。


    罗城外界有一层上代城主设下结界,用到至今没有一丝裂缝,外层有一层结界这件事其实罗城百姓并不知情,也没多少人知道,至上代城主去世之后,只有三岁的顾南愁与尚且还在襁褓中的顾言锦就被顾氏送来了罗城。


    当时北边战乱极多,与南方斗争了好几年,所以顾氏把地方选在罗城这处偏地,虽说北地有人修仙,但很少,甚至大半个北边百姓都不知修仙是个什么东西,直到掌管着北帝的四大世家现世出现,百姓才能得知修仙这个词的意义,后来战乱停止,南方求和,四大世家分割了北地,由此平息。


    顾南愁与楚慕辞瞬移到了不远处的村庄外,村庄的外围有些百姓正在农耕,不远处外还有一位蹲在田地里正不知干着些什么的小姑娘,四周很是静谧,庄外的树木萧疏,没有声响。


    那蹲在地上的小姑娘穿着有些长了的鹅黄色襦裙,一张有些发黄的小脸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却很亮,像缀满了星辰的夜空,她似乎感受到了顾南愁两人的视线,由田地里站了起来,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两人,她头的两侧还扎着蝴蝶似的发髻,站起来时一晃一晃的。


    轻盈的春风把她那微长的鹅黄色襦裙吹起,姑娘抬眼看向他们,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弯下腰用田间的水洗了下手,问:“你们是何人?”


    “小姑娘,我们是从内城出来的,你爷爷认识我们。”楚慕辞语气慵懒,笑眯眯的,他站在顾南愁身旁,单手抛着枚铜币,似笑非笑地问:“还认识我们吗?”


    “不认识……”那姑娘盯着他们,过了一会儿又转了转灵动的大眼睛,把目光转向站在一旁,清清冷冷的顾南愁身上,从鹅黄色的袖中伸出手,指向顾南愁,脆生生道:


    “不认识你们,但我可以带一人进去……这位公子先和我走。”


    她顿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楚慕辞,表情冷淡:“你,留下”。那姑娘说完,便没有了下文,转身就走。


    “………”楚慕辞被这小姑娘的双标给整笑了,从鼻腔中哼出气音,抬起眼看向站在一旁冷漠脸的顾南愁,此时的他正抱着臂,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楚慕辞还是看出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要说楚慕辞为什么要看向顾南愁,那是因为习惯……他总会在某些时刻看向顾南愁,以便分辨他此时的心情。


    此刻顾南愁的心情应该很好,那是楚慕辞的猜测,他垂眸,忽然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貌似想让顾南愁心软。


    这被停下来转过身看他的那位姑娘看在眼里,那姑娘年纪看起来虽小,但心思很活跃,一下子就猜出了他们的关系,好友?但是看起来不像……她盯着顾南愁两人,随后又很快的移开视线,仅思索了一秒,她便得出了结论,一双明亮的星眸变得更亮了。


    ———道侣!


    一定是我想的那种!


    小姑娘兴奋起来,但还是维持住了表情,刚开始说话,便被楚慕辞打断:“行,那你与她进去吧,我呆在这里”。


    “?”


    “走吧,公子,”那姑娘怔在原地盯着他们,愣了一会,顿了一会儿才说:“还有你最好给我老实点,站在原地别动”。


    顾南愁与那姑娘走后的一瞬间,楚慕辞眼角的余光就撇到了庄外不远处的一片青梅林,立春并不是青梅开花结果的节气,只有一簇一簇紧贴在一起的青绿叶子,看起来格外清爽。


    这片青梅林让楚慕辞出神了片刻,这倒让他想起少时与顾南愁一起去历练时见到的那片青梅林,那日楚慕辞正巧被他爹派去历练,顾南愁也随着他一起去了,还是他死气白赖求着顾南愁求去的。虽说在幽州,但每日他还是必须到处去历练,直到达到他父亲的预期才行。


    那日并没有楚慕辞预期中的顺利,出现了些高级妖兽,楚父派楚慕辞去的地方是混沌外围,很危险,不过楚慕辞有信心能保住顾南愁,要不然他绝对不会冒着哪怕一点的风险求顾南愁与他一起。


    不过他还是失策了,虽说顾南愁与他的实力不分上下,但也不可能对付得了如此之多的高级妖兽,而且他俩来混沌外围之前居然什么都没带 ,连一张对付妖兽的符纸都没有。


    那日的天色并不好,分外的阴沉,也可能是在混沌边缘的原因,那日刮了前所未有的狂风,把他们的衣袍吹得翻飞作响,那也是顾南愁伤的最重的一次,虽然有灵气支撑,但外伤却很多,一张清冷淡漠的脸上沾了许多血渍。


    狼狈的逃出妖兽的围剿后,他们走到了唯一一处由顾氏保护的一棵千年树下,那里有保护结界,但不能撑太久………顾南愁正在为自己包扎,脸上的血渍也没来得及擦,狼狈极了。楚慕辞还记得,那时顾南愁包扎好后,抬起那双淡色的桃花眼看他,放下手中从衣摆处撕下的上等绸缎,漠然,嗓音还是如往常般的冷漠,道:


    “不包扎?等血流干么?”


    妖兽抓伤的伤口并不容易愈合,所以需要包扎……


    楚慕辞愣怔了许久,听到顾南愁的声音后才回神,定定的望着他,缓慢的挪到他身旁,有些不知所措,他身上的伤口也不少,现在还在缓慢的渗透衣物,过了一会儿才怔怔的低声言语:“对……对不起………”


    他看着顾南愁欲加没得血色的脸,觉得顾南愁都要死掉了,大脑一片空白,此时的他仅17岁,虽懂得很多,却并都没有实践过。


    “你再不包扎,可能会死”。顾南愁微微侧目看他,冷酷的不行,稍微仰着身子,靠在那棵干枯的树上,声音有些哑。


    “你……不怪我吗?”17岁的楚慕辞很喜欢粘着比他大两岁的顾南愁,也许是心比天高,心高气傲,所以才喜欢粘着常不理他的顾南愁,也许他觉得这样子很帅气。


    “………”顾南愁冷漠地抬起头,动了动有一些僵硬的身体,轻扯起嘴角,语气冷冷的:“想死直说,我可不想拖着你的尸体回去”。


    “?”被凶了……楚慕辞还以为顾南愁会很生气,然后打他一顿,因为往常都是这样,顾南愁打完就消气了。


    ……………


    衣袖被人一扯,楚慕辞回了神,天启谋看着面前指到自己半个胸口的“小豆丁”,轻柔如蚕丝般的春风吹在人脸上凉凉的。


    四下荒凉,唯有这一处庄子沉默而并无生机的矗立在这荒土之上,外城并无多少百姓居住,大多是些流民,从别处逃荒而来……叛乱结束后便索性居住下来。


    楚慕辞神色淡淡,他抬手摸了摸被清风吹过的脸,把捏在手中把玩的铜钱一收,微弯下腰与那姑娘平视,轻扯嘴角,满脸戏谑的看着她,见人满脸不愉的盯着自己,顿感无趣,淡笑出声:“怎么啦?这么看着我”。


    那姑娘重重哼了一声,蹙了蹙眉头,双手叉着腰,鹅黄色的襦裙被清风吹起,他仰着头上下扫视了楚慕辞两眼,黑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啊,过后这种情绪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平静的看着楚慕辞,问:“你与顾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慕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答非所问:“姑娘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道侣关系………了”。话音落下后,小姑娘飞快抬手捂住了嘴,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捂着嘴后退了两步,心里的小人疯狂尖叫:


    啊啊啊!完了,我怎么说出来了啊! 早知不看那么多话本了,呜呜呜……看他的样子就不是断袖嘛,这人不会打我吧?被说成断袖,再好脾气的人也会生气的。


    她抬眸偷偷瞄了一眼楚慕辞的反应,结果便与他那笑眯眯的乌眸对视。


    “…………”


    “你真这么认为啊?”楚暮辞笑容明亮,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实际上他也没生气,毕竟那是事实,自17岁从混沌边境回来起,他便发觉了自己对顾南愁的不同感情,虽对那莫名的情绪感到疑惑,却并不排斥。


    在快及笄那年,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对顾南愁的情感到底是哪种,那种情绪是占有,与喜欢这种情绪并不相同……它比喜欢更加强烈,如迎春那日放的烟火,挣相爆炸,热烈且火热。但没等他告知顾南愁,便被楚父急召回义城。


    楚慕辞问完,见已经离了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小姑娘一边看他的脸色一边小心的挪步靠近了自己。


    她缓缓点了点头,放下捂住嘴的手,死性不改的问:“那你与顾公子真是那种关系吗?还是你们其中一个爱而不得?”楚慕辞抱臂,懒散的睨着她,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下,嘴角微微上扬,挑着眉着没说:


    “小姑娘少看点画本,也不怕看坏脑子”。


    “所以你与顾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没多少耐心,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她咬咬牙,但还是为了想知道的答案,憋憋屈屈的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好友怕被楚慕辞发现,垂眸掩饰般的轻咳了一声。


    楚慕辞旁观了半晌,收敛起目光淡淡的看向别处,眸中闪过一丝恍然,淡笑道:“不是两情相悦,你顾公子还不知我心悦于他呢,虽我与他自小相处,感情深的很,但他自小就是块冷硬的木头。”


    而一旁竖起耳朵静静听完的小姑娘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但还是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抬手摩梭着下巴,神神道道的说:


    “你应该先试探一下他对你的真实情感,而后,在平日里的相处中,故意做出一些肢体接触,看他讨不讨厌……如果不讨厌,你可以试着做一些更大胆的动作……”她说着便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本看起来就没被翻过的画本,上面写着:


    ———《如何攻略心悦之人指南》


    “…………这本书是你写的吧?”楚慕辞抬眉问。


    “?你怎么知道?”她拿着这本书四下看了两眼,最后小声嘟囔:“有那么明显吗?”


    “也不是特别明显,只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我都做过……”楚慕辞拿过她手里的书,他翻开看了两眼,笑眯眯的说。


    “啊?顾公子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小姑娘没管手里被拿走的书,双眸亮亮的。


    “特别的反应?他打了我一顿”。楚慕辞淡淡的说,他说完,似乎还回忆了一下,抬起手摸了摸侧脸,喃喃自语:“还挺疼的………”


    小姑娘看着楚慕辞的动作,感到一阵恶寒,她扯了一下嘴角,无语道:“那你得做的多过分啊,让那么好的顾公子居然打了你一顿”。


    “不过分 ,就亲了一口”。楚慕辞抿了抿有些许干燥的唇,神色微微有些意外。


    那日,楚慕辞被顾南愁压着打,谁拦着也没用,而被压着打的当事人,脑子里却想着:


    好好亲……


    “…………”小姑娘沉默,小姑娘表示震惊,最后。她满脸佩服,把书双手奉给了楚慕辞。


    此时一位老妇人从庄中走出,她抬起头,眯起眼看向不远处的两人,也许是看不清,她边向这边走边说:“是秋瑾啊,在这干嘛呢?”


    老妇人手中挎着一个竹篮,待靠近两人后才看清楚慕辞的脸,老人家脸盲,通过秋瑾,今日穿着的黄色衣裙才认出了她,却看不清她身旁的人,老妇人盯着楚慕辞的脸看了一会,慢慢悠悠的说:


    “楚公子?”老妇人愣了一下,才眯着眼,不确定的说。


    “嗯”,楚慕辞微笑着应了一声。


    “楚公子……您回来啦啊!那顾公子呢?”他拉起楚慕辞的手,和蔼的笑道。


    “那您就得问这位秋瑾姑娘了,我可不知”,楚慕辞耸耸肩,慵懒的笑道。


    “顾公子在阿爷家里,我现在要带楚公子进去。”秋瑾语气不冷不热,她冷冷地盯着楚慕辞,嘴里小声地碎碎念,而后她用力地扯了扯楚暮的衣角,咬牙切齿:


    “阿奶,那我先带楚、公、子、进去啦。”说完就拽着楚暮的衣角大步往庄中走去。


    走入庄内后,秋瑾手一松,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头发两边的发髻被震得一抖一抖的,庄内并不热闹,甚至没看到多少人,可以说是毫无人烟的荒庄,要不是楚暮去年前几月来过,他是真会怀疑这其实是片荒庄。


    庄内的每户人家都毫无例外,都种着一片并不茂盛的永生花,俗称彼岸花,那花开得绚烂,却又暗藏着危险。


    楚慕辞不说话了,慢慢悠悠地跟在秋瑾身后,天光大亮,空气中有些闷,但并不热,连此时吹来的风也是闷的,他嘴中吃着前段时间从崔闻斋顺来的干枣,心中暗自啧啧,忽而开口问道:“你们庄外的青梅林是什么时候种的?”


    “啊?”秋瑾被楚慕辞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停下步子转头去看他,而楚慕辞也停下了步子,脸上挂着的笑容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他停在原地,嘴边挂着懒散地笑,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们庄外的青梅林是什么时候种的?我有些好奇。”楚慕辞的声音放的很轻,像似在低语,秋瑾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那青梅林?那是我阿爷在我两岁的时候种的,每年开的果子都很酸。”秋瑾转头看了楚慕辞一眼,后就又重新抬步往前走,表情平淡:


    “哦,对了,今日不是灯节嘛?我们庄子的大多数人都到城里去了,所以没什么人。”


    听到秋瑾回答后的楚暮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笑,他是该猜到罗城这处地方没那么简单,动不了内城就对外城做手脚,真够能的啊。


    楚慕辞轻轻笑了一声,微微侧了一下头,视线看向倚在肩上的蝴蝶,微微有些透明的白蝴蝶,眼睫微弯,轻声说:“庄外的青梅林有问题。”


    那只蝴蝶透明的白蝶在楚慕辞的肩上停留了一瞬,便飞进了巷中。楚慕辞腿长,就算慢慢悠悠地走也可以追上秋瑾跑的速度,很快秋瑾便被他带入了庄子尽头的一条巷子里,里面还有几家人家,她把他带到一道破旧的屋门前,掀开面前破旧的灰扑扑的布,大声叫道:


    “阿爷,我带楚公子进来啦!”说完便快步走了进去,楚慕辞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抬手拍落落在肩上的灰,抬眸看向四周的环境……


    这屋子比楚慕辞提前设想的要好了许多,四周围封闭,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很是阴沉。屋子的中心处放着一张木桌子,桌上还放着几盏茶,看上去是准备用来待客的。


    楚慕辞在顾南愁身旁坐下,从随身的钱袋里拿出一块糕点,问:“要吃吗?先吃点垫垫肚子。”


    坐在他们对面的老人静静的看着顾南愁两人,面上看起来很温和、淡雅。秋瑾坐在他身旁,背脊挺直,一幅乖巧巧的模样,安但一双乌黑的双眸到处乱转着,正巧与满脸满脸笑意的楚慕辞对视,挤眉弄眼的示意楚慕辞快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安静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最终还是坐在顾南愁对面的老人开了口:“楚公子,你也不必说什么,刚才顾公子已经同我说清楚了,我们这处庄子挺好的,不必搬入城内,劳烦您们亲自来一趟……”


    楚慕辞转头看向神色淡淡,气质冷凝的顾南愁,淡淡地笑了笑,气质冷冷的顾南悠,挑了挑眉,应了声。


    而乖乖坐在老人身旁的秋也松了口气,清亮的眼珠转了转,抬眼偷偷看向对面举止亲密的两人,脑袋里缓缓地扣出了个问号:


    这原来不叫两情相悦吗?城里人可真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