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开学

作品:《summer

    常知荷第一次真正“看见”常安,是在高中开学第一天的语文课上。


    九月的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常安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金色的阴影。她坐在教室中央的位置,背脊挺直,侧脸线条清晰而冷淡。当老师点名让她发表对课文的见解时,她站起身,声音平稳得像一汪深潭,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叫常安,平常的常,平安的安。”早晨她在讲台上这样自我介绍,连嘴角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


    常知荷缩在教室靠窗的角落,下意识地捻着校服衣角。她和常安是双胞胎,却像是被造物主随意搭配在一起的两个矛盾体——常安沉静如冰,她却敏感似火;常安理性克制,她却情绪丰沛。


    更让常知荷无措的是,她们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另外,”早晨常安在讲台上补充道,目光淡淡地扫过常知荷的方向,“我妹妹常知荷也在这个班。她比较内向,还请大家多关照。”


    那一刻,常知荷感觉全班的目光像细针一样扎在她身上。她低下头,耳朵却捕捉到常安回到座位时裙摆摩擦的细微声响,还有那似有若无的叹息。


    下课铃响,常知荷立刻抓起书包想溜,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按住了手腕。


    “一起回去。”常安的声音没有起伏,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她的手指很快松开,仿佛触碰是一件需要最小化的事。


    常知荷默默跟上。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常安走路的姿态很好看,肩背挺拔,步伐均匀,从不回头确认妹妹是否跟着。


    这就是她的姐姐,常安。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恰到好处,永远——像一座美丽而遥远的冰山,让常知荷在仰望的同时感到刺骨的寒冷。


    到家后,母亲照例先问常安学校的情况。


    “还好。”常安放下书包,语气平淡。


    “知荷呢?”父亲转向她。


    “也还好。”常知荷小声回答。


    餐桌上安静得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常安吃饭的动作优雅而高效,从不发出多余声响,也从不挑食。常知荷偷偷看着姐姐的侧脸,试图在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找到一丝情绪波动,却总是失败。


    晚饭后,常知荷躲回房间,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银杏物语”——那是她秘密创作的小说,一个关于孤独少女与古老树灵的故事。只有在文字的世界里,她才能尽情倾泻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感。


    敲门声响起,常知荷慌忙藏起笔记本。


    “没锁。”她说。


    常安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杯牛奶:“妈妈让送的。”她放下杯子,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常知荷脸上,“周五有美术社招新。”


    常知荷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想加美术社?”


    常安的视线微微偏开:“你铅笔盒里总是放着素描笔。”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常知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铅笔盒,确实,那几支用了很久的素描笔突兀地混在普通铅笔中。她没想到常安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我会去的。”常知荷小声说。


    常安点点头,转身离开前停顿了一下:“别迟到。”门轻轻合上,没有多余的话。


    常知荷看着那杯牛奶,乳白色的液面一丝涟漪也没有,就像常安给人的感觉——完美却缺乏温度。


    周五的美术社面试,常知荷特意提早出门,以免被常安“提醒”。面试很顺利,她的素描作品得到了社长的高度评价。


    “你很有天赋,”社长翻着她的画作,“特别是对光影和情绪的把握。”


    常知荷羞涩地道谢,心里涌起小小的雀跃。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完成一件事,没有常安的影子笼罩。


    走出面试教室,她意外地看到常安站在走廊尽头,似乎在等人。常知荷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见学生会会长朝常安走去。


    “常安同学,考虑得怎么样?学生会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常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抱歉,我已经决定加入文学社了。”


    “文学社?可是你的领导能力...”


    “这是我的选择。”常安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常知荷愣在原地。常安拒绝了学生会?那个所有人都认为她最适合的地方?而且她选择了文学社——那个常知荷偷偷关注了很久的社团?


    常安转身时看见了常知荷,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面完了?”常安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你为什么...”常知荷犹豫着要不要问。


    常安已经转身走向校门:“走吧。”


    夕阳依旧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常知荷偷偷观察常安的侧脸,那张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常知荷第一次觉得,或许在那冰层之下,藏着什么她从未了解的东西。


    周一语文课,老师布置了一篇随笔《我眼中的风景》。常知荷写了一直陪伴她的窗台盆栽,细腻描写了它是如何在狭小空间里顽强生长,如何在与光线的角力中伸展每一片叶子。


    当老师朗读优秀作品时,常知荷再次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同学们投来赞许的目光,几个女生课后围过来请教写作技巧。


    常知荷羞涩地回应着,眼角瞥见常安独自坐在座位上,低头看着自己的作文本。那一刻,常知荷突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常安是不是故意的?故意选择坐在那个能清楚听到所有人对话的位置,却又表现得毫不在意。


    放学时,常安照例等在教室门口。回家的路上,她突然开口:“你的作文,写得很好。”


    常知荷惊讶地转头。常安的视线望着前方,侧脸线条依然冷淡。


    “谢谢...”常知荷小声回应。


    又是一段沉默。就在常知荷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常安再次开口:“我也写了。”


    “什么?”


    “《我眼中的风景》。”常安的声音依然平稳,“我写了总在窗边发呆的你。”


    常知荷猛地停住脚步。常安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下来回头看她。夕阳从常安身后照来,在她的轮廓上镀上一层金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为什么?”常知荷问,声音有些发抖。


    常安沉默了片刻。一阵风吹过,拂起她额前的碎发。


    “因为那就是我的风景。”常安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风吹散,“从很小的时候就是。”


    常知荷怔在原地,看着常安转身继续向前走的背影。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也许常安不是没有情绪,只是表达的方式太过隐晦;也许常安不是不关心,只是关心的方式太过克制。


    她快步跟上,这次没有保持距离,而是与常安并肩而行。


    “我加入了美术社。”常知荷说。


    “我知道。”


    “你为什么选择文学社?”


    常安的脚步微微一顿:“想看你的小说。”


    常知荷再次震惊:“你怎么会...”


    “你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银杏物语》。”常安的语气依然平淡,“我想看后续。”


    常知荷感觉眼眶突然发热。原来常安一直都知道,一直在注意,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关心着。


    “那我写完第一章先给你看。”常知荷轻声说。


    常安没有回答,但常知荷看见她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这次终于交织在一起。常知荷偷偷看了眼常安依然冷淡的侧脸,第一次觉得,这座冰山或许正在慢慢融化,以一种只有她能察觉的方式。


    而常安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正轻轻握着一支常知荷昨天丢失的素描笔,准备在合适的时机——用最不经意的方式——还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