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未驯
作品:《未驯》 周子琅第一次见到沈煜城,是在他爸妈离婚后的第三个月。那天下午的阳光斜斜地切进客厅,把木地板照得发亮,他坐在沙发上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看着玄关处那个跟在后妈林曼身后的男孩——个子不算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背着一个旧书包,手指紧张地抠着书包带,眼睛垂着,像只被遗弃又临时找到落脚处的流浪猫。
“子琅,这是煜城,以后他就是你弟弟了,你们要好好相处。”林曼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伸手想去拍周子琅的肩膀,却被他偏头躲开。周子琅没说话,只是盯着沈煜城露在裤脚外面的脚踝,那里沾着点泥渍,在干净的地板上格外扎眼。他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觉得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是在瓜分本就剩不多的东西——爸爸的注意力,这个家仅存的、属于他的痕迹。
沈煜城怯生生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周子琅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小声喊:“哥。”那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搔在周子琅的心上,却让他更烦躁。他把手里的巧克力狠狠砸在地上,包装纸裂开,深棕色的碎块滚了一地。“谁让你叫我哥的?”他站起身,走到沈煜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个家还轮不到你随便叫人。”
沈煜城的肩膀瑟缩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敢再说话。林曼想打圆场,却被周父用眼神制止了——周父大概觉得,两个孩子需要自己“磨合”,却没看见周子琅眼里翻涌的厌恶,更没察觉沈煜城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晚饭时,周子琅故意找了茬。林曼给沈煜城盛了一碗饭,刚放在他面前,周子琅就一脚踹在沈煜城的椅子腿上,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谁让你坐桌子上吃的?”他放下筷子,声音冷得像冰,“我们家可没有随便什么人都能上桌的规矩。”
沈煜城握着筷子的手顿住,脸上瞬间没了血色。林曼皱着眉说:“子琅,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煜城是你弟弟……”
“我没弟弟。”周子琅打断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煜城,“要么,你就趴在地上吃,要么,你就别吃。”他笃定沈煜城会反抗,甚至会哭着跑开,那样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这个“外人”赶出去。可沈煜城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站起身,把碗端到地上,膝盖弯曲,真的就那样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扒着饭。
周父的眉头皱得更紧,却只是咳嗽了一声,说:“子琅,别太过分。”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更像是在敷衍。周子琅冷笑一声,拿起自己的碗,故意把汤汁洒在沈煜城的手背上。滚烫的汤汁让沈煜城猛地瑟缩了一下,手背瞬间红了一片,但他只是咬了咬下唇,继续低着头吃饭,连一声痛都没哼。
那一刻,周子琅心里的烦躁突然变成了一种莫名的火气——他讨厌沈煜城的顺从,讨厌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更讨厌自己看到他手背发红时,心底那一闪而过的、不该有的悸动。
开学后,两人被分在了同一个年级,不同的班。周子琅成了沈煜城的“噩梦”。每天早上,沈煜城刚把书包放进课桌,一转身的功夫,书包就会不翼而飞。他沿着教学楼找,总能在操场的草丛里、厕所的隔间里,或者学校后山的树林里找到自己的书包——有时里面的课本被撕得乱七八糟,有时作业本上被泼了墨水,有时书包带被剪断,只能抱着一堆东西狼狈地回教室。
有一次,沈煜城在操场角落的垃圾桶里找到书包时,里面的饭盒被打翻了,米饭和菜混着垃圾桶里的脏东西,黏在书包内侧,散发出难闻的味道。他蹲在地上,手指摸着被弄脏的课本,眼眶有点红,却没哭。这时,周子琅带着几个跟班走了过来,靠在旁边的梧桐树上,抱着胳膊看着他,语气里满是嘲讽:“怎么?找不到书包,要哭了?”
沈煜城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点湿意,却直直地看向周子琅,轻声说:“我没哭。”
“没哭?”周子琅走过去,一脚踩在沈煜城的书包上,用力碾了碾,“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捡垃圾吗?也是,你本来就像个捡来的垃圾。”
旁边的跟班跟着哄笑起来,那些笑声像针一样扎在沈煜城的心上。他想把书包从周子琅的脚下抽出来,却被周子琅更用力地踩着。“放开。”沈煜城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周子琅没想到他会反抗,愣了一下,随即更生气了。他弯腰,一把揪住沈煜城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拳头挥过去,落在沈煜城的脸颊上。“你敢跟我顶嘴?”他的力气比沈煜城大,沈煜城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墙上,嘴角瞬间破了,渗出血丝。
沈煜城捂着脸颊,看着周子琅,眼神里没有恨意,反而带着一种周子琅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委屈,又像是别的什么。“我没有……”他还想解释,却被周子琅又是一拳打在胸口。这一拳更重,沈煜城闷哼一声,顺着墙滑坐在地上,胸口传来一阵钝痛。
“以后少跟我装蒜。”周子琅甩了甩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记住你的身份,别以为进了周家的门,就真能当少爷。”说完,他带着跟班转身离开,没看见沈煜城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眼神里慢慢浮现出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就像沙漠里的人,盯着唯一的水源,不肯移开目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周子琅的打骂成了家常便饭,有时是因为沈煜城不小心碰掉了他的东西,有时是因为爸爸夸了沈煜城一句,有时甚至没有任何理由,只是周子琅看他不顺眼。沈煜城从不反抗,也从不向林曼或周父告状,就算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也只会在晚上睡觉时,自己悄悄揉着伤口,第二天依旧像往常一样,安静地跟在周子琅身后,喊他“哥”。
有一次,周子琅因为考试没考好,心情烦躁,回到家看到沈煜城在阳台晾衣服,上去就把他手里的衣架夺过来,扔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骂:“谁让你碰我的衣服?你身上那么脏,别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沈煜城低着头,小声说:“林阿姨今天加班,让我帮忙晾一下……”
“我让你晾了吗?”周子琅打断他,伸手推了他一把。沈煜城没站稳,从阳台的台阶上摔了下去,后背磕在客厅的茶几角上,疼得他瞬间蜷缩起来,额头渗出了冷汗。
周子琅看着他蜷缩的样子,心里突然慌了一下。他想去扶,却又立刻停下脚步,嘴硬道:“谁让你自己不小心的?活该。”说完,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刚才沈煜城摔下去时,那声压抑的痛哼,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过了一会儿,他悄悄打开门,看到沈煜城还躺在地上,慢慢挣扎着想起身,却因为后背的疼痛,又跌坐回去。周子琅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没好气地说:“起来,地上凉。”
沈煜城抬起头,看到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低下头,小声说:“我没事,哥。”
“没事?”周子琅蹲下来,看到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小块,心里的烦躁又变成了一种说不清的滋味,“跟我去房间,我给你找药。”
沈煜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迟疑了几秒,才慢慢点了点头,在周子琅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跟着他进了房间。周子琅让他坐在床上,从抽屉里翻出医药箱,打开时,手有点不受控制地发抖。他拿出碘伏,棉签蘸了点,刚碰到沈煜城的伤口,就听到他倒吸一口凉气。
“疼就说。”周子琅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沈煜城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疼,哥。”
周子琅没说话,只是动作轻了点,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然后贴上创可贴。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出汗了。他转过身,想把医药箱放回去,却被沈煜城拉住了衣角。
“哥,”沈煜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你是不是……其实不那么讨厌我?”
周子琅的身体僵住了,他想否认,想推开他,却在看到沈煜城眼里那小心翼翼的期待时,把话咽了回去。他转过身,看着沈煜城,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讨厌沈煜城的闯入,讨厌他分走了爸爸的注意力,可每次看到他受伤,看到他顺从的样子,心里又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烦躁,又让他忍不住去关注。
“别自作多情。”周子琅最终还是说了这句话,却没像往常一样推开沈煜城的手,“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在我房间里。”说完,他挣开沈煜城的手,把医药箱放回抽屉,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心里乱成一团麻。
他没看到,身后的沈煜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里的期待变成了一种更坚定的东西——他知道,周子琅不是真的讨厌他,就像他知道,自己从第一次见到周子琅时,就已经没办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这份喜欢,藏在每一次被打骂后的沉默里,藏在每一次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脚步里,藏在每一次看到他时,心底那无法抑制的悸动里。
而周子琅,还在对着窗外的夜色烦躁,他不知道,自己那颗看似坚硬的心,早已在一次次的打骂与关注中,被沈煜城这颗看似温顺的“小兽”,悄悄啃噬出了一道裂缝,只等着某天,彻底崩塌,再也无法驯服。
第二天早上,周子琅醒来时,发现床头放着一杯温牛奶,旁边还有一个三明治。他愣了一下,走出房间,看到沈煜城正在厨房收拾,身上的伤口还贴着创可贴,动作有点笨拙,却很认真。
“谁让你做这些的?”周子琅走过去,语气依旧带着点不耐烦,却没像往常一样打翻东西。
沈煜城转过身,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小声说:“我看你平时早上不吃东西,对胃不好,就做了点……哥,你尝尝?”
周子琅看着他手里的盘子,又看了看他脸上还没完全消退的淤青,心里那团乱麻又缠了上来。他没说话,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面包有点烤焦了,火腿也有点咸,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比平时吃的任何东西都要香。
“难吃死了。”他嘴里说着,却还是把三明治吃完了,又喝了一口温牛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落在心底,烫得他有点不自在。
沈煜城看着他吃完,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小声说:“那我明天再改进。”
周子琅没说话,转身拿起书包,准备去学校。走到玄关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厨房收拾的沈煜城,犹豫了几秒,说:“今天……你的书包,我不会让别人扔。”
沈煜城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周子琅,眼里满是惊喜,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哥。”
周子琅的脸颊有点发烫,赶紧转过头,拉开门走了出去。阳光照在他身上,暖融融的,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块巧克力——那是昨天他故意扔在地上,又趁沈煜城不注意捡起来的。他想,也许下次,他可以把巧克力直接递给沈煜城,而不是用那种别扭的方式。
只是他还没意识到,这份连自己都没看懂的情绪,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而沈煜城那看似温顺的等待,其实早已布下了一张网,只等着把他这只还在挣扎的“猎物”,彻底网住,再也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