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秀女(四)

作品:《斩春风

    李晗文到黔南的行踪很突然,江福广也是早上被告知这个信息。据传言,李晗文最大的爱好就是逛青楼,喝花酒,对美女来者不拒。所以他和袁氏才想到用吴姬这一招“美人计”。


    其实早一些时候,就有传闻即将有一位大人物要来岭南暗访。从上个月拖到这个月,从这个月初又拖到这个月中旬,江福广迟迟不敢松懈下来。这不,消息不可靠,不仅不是暗访,还月初就来了。


    至于宁王,虽有爵位,实际上已无权无势。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福广只是小小一个县令,也不敢得罪“闲王爷”。


    相比于江福广暗自庆幸礼数周全,袁氏显得有些着急。若是平常,她对于贵客的到来自然是万般欢迎,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就还差三天事情就能解决。


    还只剩下三天了,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情来。


    她知道,在江福广的心中,仕途比她女儿的命重要。若是宁王执意在江府小住一段时间,江福广肯定会推迟计划。


    可推迟了这一次,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要是下一次还有突发状况怎么办,难不成一味的退让吗?


    袁氏整个人焦躁又混乱,她在席上已经心不在焉,回到房内时又喝了一碗金银花露才勉强镇定下来。


    李嬷嬷将看在眼里,心疼在心里。但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只能给袁氏揉按额颞,以缓解她的头风之症。


    内屋里江福广的鼾声已经响起,袁氏想了一会儿悄声吩咐李嬷嬷:“你去请大师,等下老地方见。”


    末了,她顿了顿:“把我屋里头那个丫头也绑了带去,动作要快,不要叫人发现了。”


    这一夜,注定难眠。


    ……


    朱珛醒来的时候是寅时三刻,耳房里除了补觉的白术其余人都不在了。


    老夫人院里人少,几个粗使婢女除了洒扫庭院,还要兼顾准备热水、熏香衣物的活计。


    朱珛收拾收拾准备去祠堂,昨晚左林川有事要离开江府,所以她和左林川约好今早祠堂碰面。祠堂人少,她好讲发现的东西和听到的传闻。


    可还没有踏出房门,只听见白术大喊一声:“不要过来!”


    朱珛停住脚步,她回到白术床前,只见白术像是掉进水里一样浑身被汗湿透,脸上五官似麻绳一般拧在一起,扭曲狰狞。


    她看上去很痛苦。


    屋外窗口很快聚集了一堆正在洗漱的其他院子里的婢女。


    “又是一个。”一人嘀咕了一句。


    朱珛耳尖,立马听出端倪。但外面人多,她无法辨别好坏,只能装作没听见一样拿了个盆出去打点热水。


    大伙儿见没有后续,很快纷纷散去。等朱珛打水回来只剩下一人还站在门口。朱珛认得她,是和自己一批进来的人。


    她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


    “王有,这里……好像怪怪的。”文书慧跟着朱珛进了房间,她双手交扣,机械地来回摩挲着手臂。


    朱珛正在用温水沾湿毛巾,听到文书慧的话她抬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文书慧:“她们说,这江府闹鬼,河边总是有一个方向的湿脚印,就好像有人半夜从河底爬了出来,然后消失不见了。还有、还有,各个院子的角落里,总是会散落一点香灰……”


    朱珛听在心里,绞干毛巾给白术擦脸的动作不曾停下来,她将沾满汗水的毛巾放进温水里,然后安慰文书慧:“说不定都是旁人吓你的。”


    朱珛说的不无道理,事实上很多地方都存在这种现象。与其说闹鬼,她更相信是人性之恶。


    闹鬼,多么拙劣的借口。


    文书慧拼命摇头,她坐在朱珛身旁显得很激动:“我……我原本也以为她们是诓我,可我……可我昨晚……昨晚真撞见鬼了。”


    文书慧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惊惶不已。朱珛不好再用“人扮鬼”这种话搪塞过去了,只能静心听她把话讲完。


    幸好朱珛给自己预留的续香时间充分,她还能再待一刻钟的时间。


    不过……左林川,第一次合作就放别人鸽子真的好吗?


    “昨天晚上,我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一阵风从我的耳垂吹到面颊上。本来我并不在意,睡在外头冷是真的冷。”


    “可是慢慢的,我感觉有人伏在我耳边说话,声音越来越清晰,清晰到好真的有人躺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一样,可我是一个人守夜的呀。”


    说到这里文书慧突然瞪大眼睛:“我从梦里惊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浑身被水淋湿的白衣女子,站在院门口朝我招手。好像在说:‘来呀,来陪我呀’。然后我就吓晕了过去,直到换班的人来了我才被叫醒。”


    朱珛看见她眼睛一片通红,她探上文书慧的额头,不出意外一片滚烫。


    “你也发热了。”朱珛说。


    白术睡得很熟,只有她脸上的汗能证明她睡得很不踏实,又或许说因为发烧整个人昏沉在梦里。文书慧不同,她虽发烧整个人却很清醒,或许是清醒过头了,沉迷在现实的虚幻中。


    文书慧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没有听到朱珛说得话。她沿途回来的路上把这件事告诉了很多人,但是很多人都告诉她昨晚上的只是一场梦,可她还是能清晰的认识到那是她真正经历过的。


    那不是假的!


    文书慧浑身冷热交加,一会儿像是沉入冰窖,一会儿又像是投入火海。她很不舒服。


    她看着朱珛淡定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朱珛和自己一起逃离江府。


    “我不想要银子了,我要回家。”文书慧起身离开,她感觉耳边还有“嘀嗒、嘀嗒”的水声。她边走边喃喃自语,“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朱珛目送她的离开。


    鱼上钩的那一刻,就没有脱钩的机会了。


    朱珛并没有表面上看的那样淡定,她在去祠堂的路上一直在心里复盘文书慧的话。


    纵使她再不信鬼神,现在也产生了一丝动摇。不过理智上更偏向于有人装神弄鬼。


    意欲何为?


    早晨零星下过几场小雨,到处都是湿漉漉一片。到了祠堂,外头意外有两个人把手。他们没等朱珛开口就主动放行,只是不客气道:“快些,再晚点来要到晌午了。”


    朱珛不与辩驳,道谢后就进了院门。


    身后传来了抱怨的声音:“前一个是晚上不走,这一个是早上不来,都什么跟什么。”


    进了享堂,却见左林川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她原以为左林川已经离开,又或者是被拦在门外,但又意识到,对于左林川来说这院子的墙算不得什么。


    “你迟到了。”左林川老样子,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朱珛:“有特殊情况。”


    她将文书慧所言之事一五一十讲了出来,却不见左林川震惊。


    左林川:“这个地方闹鬼?”


    朱珛点头:“其实我刚来的时候就有人和我说祠堂闹鬼,不过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这一个地方。”


    她边说边打扫台面,台面上不知为何撒出了一些香灰,又落到了地上。


    “这里有一块无字牌位。”打扫好台面,朱珛想将角落里的无字牌位拿出来看,但找了一圈并未瞧见,显然是被人拿走了。


    左林川:“无妨,你还记得是什么模样?”


    朱珛回忆了一下:“除了没有刻字……这里摆放的牌首是圆弧的,而那一块比较方正,高度上也和这里的不符。”


    随着回忆,她的思路似乎清晰起来。祠堂的牌位的外观、尺寸、材质无一不是保持一致,唯独这一块格格不入。就像…就像是不会放在这里一般。


    朱珛突然想到纸条,她从腰封里把东西拿了出来,展示在左林川面前:“也是昨天发现的,当时躲在帷幔里面,没有看到是什么人烧的。”


    左林川接过东西,短短六个字,很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左林川只有一个女儿。”


    朱珛也品出其中的含义,但又不确定:“江老夫人……”


    左林川明白她什么意思,淡淡道:“江福广是独子。”


    言下之意,他确定这是未完成的江湘的牌位。


    他来岭县前特地去吏部甲库翻看了江福广的档案。昭朝明文规定,从县令开始的每一级官员,籍贯、出身、任职记录、考核结果,乃至家庭成员这些基本信息都要保存到吏部里。


    信息变动不及时更新者,年末官员考核不合格;被发现信息作假者,三年内不得晋升。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考核不合格或者无法晋升又不是罢免官职,不是什么大事。


    隐形的代价就是断送仕途。


    科举选出来的人才层出不穷,每个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空缺出来的位置,即使小到一个县令之位。


    江福广几乎从任职开始就一直在黔南各个地方转悠,然后来到岭县任职数十年的县令。


    左林川相信基层真的有兢兢业业面头苦干者,不过江福广显然不是安分的人。


    他已经掌握江福广贿赂官员的证据。


    江湘刺杀一事原本只需要直接怪罪在江福广身上即可,无论他认不认都是弑君同伙。但是这桩刺杀案疑点重重。为何向上打点多年的江福广,他的女儿会在选秀的时候行刺皇帝?


    因为了解父亲的苦楚决定替父亲讨个说法?可要是江湘争气真的入了后宫,江家也能借女“飞升”,江福广会得到离开黔南去其他地方任职的机会。


    有生路在前,偏偏选了一条死路,只这是最令人疑惑不解的地方,才是他奉命来到黔南调查的原因。


    左林川看着眼前到处认真翻找的少女,沉默不语。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事情告诉她,因为她也是一个可疑的人。


    虽然他们是合作的关系,但左林川对朱珛的怀疑不曾减少。


    离开上京明明只需要名帖即可,她却躲在自己的箱子里混出城门;到了岭县,她悄悄离开车队;进了江府,又撞见她当上这里的婢女了。


    太过巧合就是有蹊跷。


    确实有几个女逃犯未被抓捕归案的……想到这里左林川眯起眼睛。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能做到翻看的书籍、画册过目不忘的程度。不过眼前的的这张脸他从未见过。


    可疑,但有用。这是他答应合作的原因。


    朱珛在仔细的翻找线索,无暇顾及左林川,也就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江福广有一个妻子袁氏,但在此之前还有过一个原配妻子,只不过为了娶袁氏和离了。”左林川开口抛出一些信息,一些能够被旁人知晓的信息。


    左林川在岭县的第一天就做足了信息的搜寻,他的眼线遍布整个黔南,包括江府。


    袁家是黔南有名的富商,当年将适龄的庶女嫁与江福广为妻,也就是现在的袁氏。原以为十七岁就能中举的江福广能一飞冲天,可没想到现在还是原地踏步。


    朱珛闻言转身,好奇问:“原配是谁?”


    左林川言语简单:“这是你的任务。”


    "你负责内宅,这是你说的。"他语气清冷,像是对手下布置任务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绝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不需要他亲自出面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