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秀女(三)
作品:《斩春风》 夜晚的会客堂里,弥漫着软糯柔美的唱曲声。一曲唱闭,坐在廊下原本闭目的男人睁开他那一双极具魅惑力的狐狸眼,他瞥了一眼跪在眼前的吴姬,香肩似有似无的露在他的眼前。
“王爷,这个伶人是江南来的,您在京城恐怕是不常听得。”坐在男人身旁的江福广很是谄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男人的脸色,生怕他露出一丁点不愉快的神情。
男人睇眄身旁的人,停顿许久,才轻飘飘说了一句“赏”。
身后的侍从从荷包里拿出一枚东西放在吴姬手里,本因夜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吴姬定睛一看手里的东西心里立马热了起来。这可是一枚金叶子!她唱上一整年都换不来半枚的好东西!她迅速把东西握在手心,不让旁人瞧见。拿到金叶子的吴姬感激涕零,恨不得到男人跟前再磕几个头。难怪能让县太爷点头哈腰的,原来真是一个“贵人”,吴姬拿了东西瞧了一眼穿着贵气的男人果断离开。
她早就把下午江夫人交代给她的“任务”抛之脑后。她就一唱曲的,怎敢惹这个非富即贵的男人?万一人家把金叶子收回去了呢?
想到这里她把东西攥紧,生怕东西长了腿从她手心里溜走,另一只手把衣领往上提了提,脚步更快了一些。到她手里的东西可不能轻易被收走了哦~
江福广没想到吴姬撤得这么快,也没想到这个传闻中“荒淫”的王爷没有对他精挑细选的美女下手。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但很快脸上重新堆满奉承的笑容,他拍手想叫下面几个上台,却被男人制止。
“本王听累了。”男人淡淡说道。
坐在江福广身旁的袁氏见机宣人上菜,她陪着听了一个时辰,早就饿了。
很快一群婢女端着菜出现在了会客厅,朱珛也在其中。白日里调去厨房的白术今晚要守夜,辛夷就安排朱珛代替白术。
端菜这活也很考验一个人的反应能力,大家都不想拿重的东西,走路的时候格外要注意脚下。到了厨房留给不明所以的朱珛的就是四碗热气腾腾的鲈鱼汤羹。白芷见状主动揽过重的鲈鱼汤羹,而朱珛接过较轻的莴笋火腿片走在人群的最末端。
她不认识路。
会客厅前面的院子里搭着的台子上已无人唱曲,只有一群美貌的婢女在屋里围着分席而坐的其中一人。
江泽原是听曲听得兴头上,忽而被人叫停有些不爽,但一想到那人的身份只能暗暗生气。
谁叫那个人是宁王殿下。
他百无聊赖,装作安静的模样在座位上脑袋放空,旁人的讲话声丝毫进不了他的脑袋,脑子里全是一个人的身影,直到那个人在他视线里越来越清晰,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心中所想之人真的出现在了面前。
朱珛强压住心头的怒火,低头避开江泽的目光,给离门最近的江泽上菜。然后按照顺序一个接一个的上菜,直至看见眼前的男人。
她一愣,碗差点从手里滑走,幸好对面的男人接住了碗边,莴笋火腿片才没有翻在桌面上。
李晗文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脸上的温柔使得他与刚刚那个冷酷的男人判若两人。他用只有他们俩可以听清的声音,说:“好久不见。”
声音轻轻,撩拨人的心弦。
朱珛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耳房,她的心还是一突一突地跳着,仿佛已经不受人控制一般。
这个离上京百余里的岭县,两个已有五年未见面的人居然能在此相遇。
五年之久,久到她以为这辈子两个人都不会见面。朱珛还记得李晗文离开上京的那一天下着大雪,她不顾旁人劝阻,披着斗篷悄悄去到城楼上,目送车马离开。直到车马在视线里化作虚影,在皑皑白雪中消失不见。
往事历历在目,比看过的所有画本都要精彩。
她躺在床铺上闭着眼睛,努力稳住呼吸,但是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平静。
那一句“好久不见”始终萦绕在她的耳畔。
她坐了起来,喃喃自语道:“他还认得出来我。”
五年的时光,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成长为将要及笄的大姑娘,只有时常陪在身边的人才会有不曾变化的错觉。朱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同一时刻认出了他。
耳房内只燃了一根蜡烛,即使月色照进来屋内也很暗淡。蜡烛上头插有两根银针,靠上端的是朱珛的,那是她要去祠堂续供香的时间点。此时蜡烛快要燃至银针处,还剩最后薄薄的一层。朱珛心想反正也睡不着,就轻手轻脚穿好衣服把银针拔出,提起一纸灯笼离开耳房。
起大风了。
夜间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也将悄悄爬上她脸的红晕吹散。
游廊上方挂着的六角廊灯被风裹袭,一直在来回晃动,又不知怎么的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砸下来。
朱珛拢了拢衣服,走得更快了一些。
正当她要穿过小花园的时候,忽而一人突然出现停在她眼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朱珛刹不住脚步,很快撞到那人的胸口处。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霎那间侵入她的鼻腔,让她忘却了额头处的疼痛,也忘记了惊叫。
“别来无恙,需要我做自我介绍吗?”男人语气清冷,带有一丝不悦。他修长的身形挡在朱珛身前,穿着黑色官衣,左手置于身前,右手垂放于身体一侧。
朱珛后退两步和左林川拉开一点距离,灿灿笑道:“不了不了,左大人。”
左林川,前丞相之孙,十九岁就已经是和泰年间的第一位状元,为此皇帝特批他为刑部主事,跟着刑部左侍郎一起办案。
名声之大,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朱珛只听过他的名号,他们能够相识还是另有由来。
朱珛藏在由左林川假扮的商贾车队混出上京,却在刚出发的那天夜晚,在离上京二十余里地的驿站不幸被左林川撞见她躲进空箱子的场景。
她饿了,她太饿了,她饿到在别人休息的时候爬出来觅食,就这样小心翼翼爬回去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左林川似乎黑着脸质问朱珛从何而来,朱珛不得已假装哭哭啼啼编了个身处黔南的祖父母年事已高,自己又被同乡骗去上京打了黑工的故事,说得太动情自己差点真要落泪。
左林川思量再三,还是将她一起带到了黔南。等到了岭县,朱珛又悄悄的离开,顺便摸走了左林川的几枚铜钱。
真是一天两大“惊喜”,一个左林川,一个李晗文。
朱珛欲哭无泪,这左林川莫不是来向她讨债的?区区几个铜钱而已……
反正她现在也没有。
还是说他要逮自己回上京?
应该也不是,要不然他早在驿站把她压回去了,何必大费周章到了黔南再把人送回去?
借着月光朱珛仔细瞧着左林川的衣服,白线勾勒的图案与会客厅外面等候的戏班子的衣服有点相似。她心中大概有了猜测,左林川混进了戏班,跟着戏班又混进江府。
一个半斤,一个八两,现在谁也别笑话谁。
“这里很危险,你要是还想回去侍奉祖父祖母,我劝你不要惦记这里每月的一锭银子。”左林川率先打破局面开口说道。
朱珛摆摆手,一脸无辜样:“那不然左大人给我钱?”
朱珛料定左林川身上没带多少钱财,才会如此反问。她要稳住贪财的嘴脸,坐实来江府打工赚钱的身份。
她可不能让左林川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现在……
她忽而又想到李晗文。李晗文知道自己的身份,左林川又手握她“逃出上京”的把柄,两个人是哪个都不好对付。
朱珛有些头疼,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左林川正如朱珛所料,身上没有多余的钱财,他幽幽开口:“铜板不是被你拿走了吗?”
朱珛盯着他的脸,认真地回道:“这是我凭自己本事拿的,不算左大人施舍的。”
左林川办案数月见多识广,对这种厚脸皮的早就见怪不怪。他话已带此,旁人听不听由不得他,被坏事殃及了也怪不了他。左林川准备转身离开。
她转而想到腰封里的字条,抬起头叫住左林川,然后一脸严肃地看向他:“左大人,我们做个交易吧。”
正如左林川所讲,江府笼罩在一股不知名的迷雾中,危险重重。显然现在的局面并不是她一个人单打独斗就能破解谜团的。她需要一个帮手,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合作伙伴,共同打破谜团。
左林川不知道朱珛的身份,行事不会碍手碍脚;他本身又是皇帝派来暗中调查的专职人员,实力不容置疑。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左大人装扮成戏子模样混进江府,应该不是为了贪图有趣吧?况且你的身份多受限制,白日里不足以深入内宅。恰好我现在是江府的婢女,在各个院子游走最为合适。”朱珛走近左林川,离他一步之遥。她站在左林川跟前,抬头望着他漆黑的几乎被夜色朦胧的看不清的双眼,“不如我们合作,我在内宅打探左大人要的信息,左大人付给我相应的报酬。那几枚铜钱就当是定金,如何?”
恰巧遮住月亮的云飘过,露出了一丝月色。左林川脸冷不丁的映入朱珛眼帘。朱珛觉得左林川的眼睛很熟悉,不是被抓包审问地时候看到了这双眼睛的熟悉感,好像两人很早就认识一样的亲切。
夜色中,灯笼里的火早已被吹灭。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由假山堆叠成的中空石室中间四目相望,四周万籁俱寂。
没有等待很久,一个男声适时响起:“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