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变故

作品:《华裘之蚤

    他半垂着眸,长睫葳蕤,眼尾微扬,满含期待地看着她,鬼使神差的,柳襄取了一颗他手里的莓果。


    果子酸酸甜甜,带着一丝涩,柳襄慢吞吞吃完,抿了抿唇上的润泽。


    “唔,好酸!”晏修也尝了一颗,皱巴着脸,嘀咕道:“我记得小时候吃的莓果是甜的,这儿的莓果怎么这么酸。”


    “……也没有很酸。”柳襄小声说了一句,又捻起一颗,咬了一口,细细品尝着唇齿间蔓延开的滋味,有些走神。


    “这个不好吃。”晏修干脆将莓果一把喂进嘴里,囫囵道:“等回了上京,我再摘山莓给你吃。”


    柳襄望向晏修,他也正望着她,忽而眼神一黯,用指背蹭了蹭她唇角。


    几只鸟突然支支喳喳的连叫几声,扑棱棱振翅飞走,林中似有脚步声。有人来了?晏修一凛,拉着柳襄藏进了树丛中。


    一对情人会于此地,正唧唧哝哝说些私话。


    “我今日就要回了。”


    “你不是说多住几日不妨事?我你方得欢会,正在好头上,怎舍得就撇下我去了?”


    “他今晚该回来了。”


    “那老厌物!占了我的人,夺了我的好事!”


    “你去哪里?”


    “我现在就去告发他!他做的那些事,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你回来!你以为他生意怎么做的那般大?威虏有头有脸的,谁没和他有些瓜葛?你告发他,到时候官府捉了你去,没把你吊起来打,还算是便宜你的!”


    “琥珀,我们苦命!我都下定了,正数着日子迎你过门,他半路里抢了你去……我心中无一日畅快,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我去和他拼了罢!”


    “你……你别哭……唉,苦命人哪就只我们两个?玲珑也是新婚,就遭他抢来,日日被灌酒侍宴,好好的一个人,不过两月,瘦如枯柴!他声势正盛,你再忍忍……”


    “琥珀,我将你做心肝儿般看待,你受苦,我哪里忍得住!”


    “世俊,好哥哥……都说这儿灵,我在高禖神前发了愿,万一神明庇佑,叫那老东西不得好死,我得了自由,再不和你分开!”


    “珀儿,若有得了你的日子,也不枉我费一番苦等!”


    柔情绮语,正是情浓。两人又偎依一阵,方才离去。


    晏修往后一仰,四肢摊开,躺倒在草地上,暗道:这人烟众多处,果然有些议论风声。


    柳襄见他双眸紧闭,好半天一动不动,轻声道:“你睡着了?”


    “没,想事情呢!”晏修掀开眼帘,“这里草轻风暖,阿襄,你也躺躺。”


    柳襄低头,看着身上的藕荷色新衣,再瞥一眼草地,往前挪了挪,坐在他腿边。


    “阿襄,你还没喊过我名字呢。”


    “……”


    “我字子殊,你叫我子殊吧。”


    “……”


    “阿襄?”晏修扑腾一下坐起身,凝眸看她。


    “……”柳襄别开脸。


    晏修更靠近她一些,望着她的眼睛,换了语气,“阿襄……”


    柳襄小声道:“知道了。”


    “那你叫我一声。”


    “……”


    “阿襄……”晏修软着嗓音。


    “子……子殊……”柳襄忽然觉得两颊烫的慌。


    “哎!”晏修响亮应了,眉欢眼笑,他举目一望,树叶像水洗过一番,绿得可爱,天边透出一派日光,云边一片黑点子,再一眨眼,黑影又大了些,他揉揉眼,“咦,那是什么?”


    柳襄抬头一望,猛地睁大双眼,站起身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反手一推,目光沉静如水,“快走!”


    陡然间刮起一阵怪风,山石振动,沙砾飞腾,须臾,云黑日暗,只听得男女呼喊之声不绝。


    方错愕间,黑烟沸涌,自高迤下,团团围住柳襄,顷刻间,将她的身影淹没。


    风势夹着腥气,间或几声嘶唳。


    “阿襄!”晏修目眩耳鸣,却怎么也冲不进那繁烟黑絮之中。


    “嗖!嗖!嗖!”风尾劈面打来一把石块,逼得晏修连连退步,他惊咤不已,一咬牙,正要再冲上去,肩膀忽然被人按住,“阿襄姐姐呢?”


    “在里面!”


    木欣欣怒目切齿,沉声道:“你这样横冲直撞没用,要拿着刀剑,他们才拦不住你。”


    “今日游山,我未带兵刃。”晏修心中一动,忙问:“青山呢?”


    “他和夏云在疏散人群。”


    “好,你在此间等我。我去找青山,拿了剑,你我一起冲进去助她。”晏修不等木欣欣回答,纵身一跃,已去的远了。


    温稠的血不停地从柳襄指缝中渗出,她整个人身上也沾满了血,染透了足下的草地。一个断腿的黑衣人,借草丛的掩护,向她缓缓爬去,拼着最后一口气,举刀向她刺去。


    柳襄不闪不避,右腿一抬一拂,骤然踢断刀身,再五指并起,甲尖倏地长了几寸,扑的一声,插入黑衣人胸口,极是干净利落。


    “还有多少?”五根手指血沥沥的拔出来,柳襄脸上仍是淡淡的,声音却如同水激寒冰一般,“一起上吧。”


    黑衣人不计死伤,呼啸而起,十八般武器对准了她全身要害,围攻越来越急。柳襄毫不畏惧,身姿飞旋,纵高跃低,双掌翻动,和七八个黑衣人斗在一起。


    嘭嘭嘭三声巨响,三个黑衣人口喷鲜血,飞了出去,转瞬之间,又有三人同时抢上,围得无一丝缝隙。


    柳襄攻来拒去,双掌如风,快捷无伦,奋力撑了小半时辰,她想跨出一步,双足却突然被人牢牢抱住,她右手一旋,在那人头上猛击一掌,那人七窍流血,身躯僵直,却不忪手。


    黑衣人立刻乘虚而入,刀剑乱舞,风声劲急,斜后方缓缓刺来一剑,噗的一声,穿胁而出,柳襄身子一挣,左手反掌,打中那人胸口,喀喇一声响,那人肋骨尽断,手中短剑登时震落在地。


    柳襄两眼一闭,再等睁开,双瞳血红,她清啸一声,一跃而起,悬在半空中,右手一握,丛树扑摆,片片绿叶就像数条丈长青蟒,直奔她身前。柳襄五指一张,绿叶停了一瞬,忽然间,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血花四溅,碎肉横飞,黑衣人还没来得发出惨叫,就散成一团红雾。


    不多时,黑衣人数量锐减,剩下的聚在一处,挥刀格挡,只听得铮铮声响,不断有人受伤倒下,为首的黑衣人见状,当啷一声丢了长剑,伸出两手食指,一左一右反向划圆,霎时旋风大作,撼地摇天,呼的一声,走石扬沙,直奔柳襄而去。


    柳襄眉眼一厉,绿叶犹似巨蛇翻涌,仰头迎上。


    “阿襄姐姐!我来帮你!”木欣欣刚刚赶到,扑将上来,双臂运劲一抬,屏一口气,喝声:“起!”


    平地里波涛翻滚,雪浪携江海之声,澎湃奔腾,凌空跃起。


    青白黑三力相撞,霹雳一声,天昏地暗,山岳摆簸,但闻雷鸣风吼,骤雨倾盆,大风过处,草木倒折。


    天旋地转,柳襄从半空跌落,摔到了木欣欣身旁,她轻咳几声,吐出一大口血,身上各处伤口鲜血长流。


    “阿襄姐姐,呜呜……”木欣欣嘴角边也淌下血来,抱紧了柳襄啪嗒啪嗒掉着泪,“我来迟了!”


    柳襄望着她唇角的血迹,抬起手,忽然僵了一瞬,又放下了。


    她的手沾满了血。


    “阿襄姐姐,你怎么样?”


    柳襄默了默,“还能再打十个。”


    木欣欣听了,挂着眼泪噗嗤一笑。


    柳襄扯了扯嘴角,靠着她喘息。蓦地里黑影闪动,一柄长剑迎面击来。柳襄看得清楚,一挥手推开木欣欣。她深吸了口气,翻手上托,双掌并力,牢牢抓住利刃,暗自凝神,丁一声震断长剑,右手疾探,向黑衣人脸上拍去。


    蒙巾裂开,片片扬落,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你就是寒鸦?”柳襄蹙着眉。


    “若大王在此,定叫你碎尸万段!”那人捂住胸口,张着嘴,“呼哧呼哧”直喘。


    木欣欣大怒,一骨碌爬起来,“呸,混账东西!我先把你碎尸万段!”


    柳襄抬手一拦,瞥他一眼,“寒鸦怎么没来?”


    黑衣人面色一僵,眼中露出凶光,身形挫动,手爪斗然向她抓去。


    人未到,风先至。


    柳襄不待他抓来,手掌翻动,向前凌厉一击,木欣欣飞起一脚,踢向他小腹。


    黑衣人知道今日到了最后关头,势如疯虎,形若鬼魅,柳襄和木欣欣并肩抗敌,奋力抵御,三人打了个难解难分。


    柳襄见势不好,狠下心硬接了对方一爪,嗤一声,衣服被扯去一块,玉雕似的半个肩头霎时添几道血痕,她立即借势一旋,右手探出,一掌结结实实打在黑衣人背心,就在此时,木欣欣顺手一捞,捡起一把短刀,往他身上一插,正中小腹,直没至柄。


    黑衣人忽的怪声长啸,声音尖细,随后扑的倒在地上,登时毙命。


    柳襄眼前一黑,喉头发甜,再也支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一个踉跄,往后跌倒。


    雨消云散,风定天晴。晏修提着刀赶到的时候,满地伏尸狼籍,柳襄闭着眼,血透重衣,疮痍遍体,木欣欣抱着她,放声大哭。


    晏修心中猛地一沉,只觉得山河失色,天地刹那间一片灰暗,他昏昏默默地迈步,走到柳襄面前,蹲下身伸出双手,却又顿在那里,整个人都在发抖,“阿襄……”


    柳襄蓦地睁开了眼,眸子澄澈又黑亮,像盛着一汪清泉,她望着他,忽然凑过来,整个人倚进他怀里,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好疼……”


    晏修:拔刀四顾心茫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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