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逢
作品:《华裘之蚤》 丰林茂草,乱山合沓。一行商队,拉着几车大木箱,正在山中提缰慢行。
走在前面的头领,看起来四十多岁,脸色因长时间赶路有些憔悴。一行人走不多时,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头领在马上遥望,见谷底丛石乱树中,隐约有小院落,回头对众人说道:“山下有户人家,咱们去借宿一宵,明早再走吧。”
众人听说今晚不用露宿野外,都振奋了精神,向山谷中走去。
头领身后的马车上,一个矮胖的男人拍了拍驾车的青年:“燕二,要不要歇会儿?”
叫燕二的青年拉着缰绳,摇头笑问:“保哥醒了?”
保哥伸伸腰:“你还别说,你驾车稳当,我跟躺床铺上似的。”
燕二嘿嘿一笑,又问道:“保哥,咱这是到哪儿了?”
“无逢山。”
“怎么不走山下的官道,往山里绕路?”
“嗐,官道才绕呢,翻过这座山,明早就能到威虏城,正好赶上交货。”
“这么快?”
“嗯。都以为无逢山是悬崖,不敢走,不知道山里有条近道。”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
“听过来采药的村民说的,不过他们一般不到这山里来。”
“为什么?”
“因为……”保哥转转眼珠,表情阴郁:“山里有吃人的恶鬼!”
“恶鬼?”
带路的头领闻言,一撩眼皮瞅了瞅燕二,见他脸上并无一丝恐惧。
“嗯,听说有人进山采药,就再没回来了,怎么找都找不到,慢慢的就传出来,说山里有恶鬼,满脸都是血,牙齿这么长,手里还拿着人皮……”保哥啧啧称奇:“你不害怕?”
燕二笑了笑。
保哥有些失望:“没意思,这话还得跟大庆讲,保准他能吓得滚到地上。”
头领点点头,对这个掌柜的夫人的妹妹的三叔的侄子介绍来的表亲很是满意。虽说才刚入行,但是手脚勤快,胆大心细,还会些拳脚功夫,有这年轻人在一路,既可驾车,也充护卫,让人安心不少;就是头回出远门,一路傻乎乎问个不停。
正想得入神,忽然瞥见前面有一片红点子,头领勒马喝道:“停!”
马嘶不断。
保哥也赶紧帮着拉缰绳,问道:“温叔,怎么了?”
“前面有东西挡住路了,你们在这等着。”温叔跳下马,想起什么,又回头招手:“燕二,跟我过去看看。”
“好嘞!”
二人走近了才发现,在荫天蔽日的树林中,有两颗挂满红丝的合欢树,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绳垂下来,简直像一张大网,正好拦住了去谷底的路。
这是何物?
燕二环顾四周,不见其它异象,走近前端详了一阵,抓起红丝一拉一拽,那丝线细如头发,却十分坚韧,费好大劲才拉断一根。
“嚯!啥玩意儿这是?”
二人身后响起夸张的惊叹,燕二转身一瞧,是车尾的大庆,等不及便要凑上来看,笑道:“这好像是……蜘蛛丝。”
温叔点点头,“我看也像。”
“哇!红的蜘蛛丝?这么多?”
“好了,别一惊一乍的!”温叔一推大庆:“你去叫几个人来”,又吩咐燕二:“去找几个树枝。”
大庆叫来六七个体格壮实的年轻车夫,分成两拨,每人手里一根树枝,温叔也站在外边,用树枝搅那丝绳,几人喊着号子,一齐着力,耗了大半时辰,才将拦路的丝绳都搅断。
燕二呼了口气,掂掂手里的树枝,怕是有十余斤。
温叔坐地上气喘吁吁:“好久没来,没成想蛛丝都长封了道了。”
众人歇息片刻,收拾好蛛丝,沿着山路,继续往山谷走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间寂无人行,只听见车轮徐徐滚动的声音。温叔辨着方向,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院落前。
这是一间柴扉改成的临路店,舍宇无多,庭院宛然,门前一株木樨,几丛修竹,看着不像客店,倒像是私人宅邸。
温叔见房门紧闭,叫燕二去敲门。
“笃、笃、笃。”
房里无人应声,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大庆皱了皱眉头:“里面没人?”
保哥也问:“门没锁,要不进去看看?”
温叔听说,面露犹豫,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来了。”
一个身著红绒比甲的银发妇人过来开了门,看到一众男子围在面前,双眼放光,拿衣袖在嘴边胡撸了两把。
燕二压下乍然涌起的怪异之感,躬身一揖:“大娘,我们是路过的行商,天色将晚,能否借住一宿?”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些碎银。
妇人接过碎银,笑容可掬:“请进,请进。”
众人进门,各自解箱,歇马,放行李。
客房陈设无多,连榻上是崭新的床褥,桌上摆着几盏烛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妇人端上些黄粱粟米,一大盆热腾腾的鸡肉,几盘干菜,又拿出一坛子酒,一叠碗,铺在桌上,“客官,老身亲自动手整理了些饭食,还望不要嫌弃。”说罢笑一笑,退身而去。
大庆、保哥和几个车夫七手八脚地围了上来,拿起便吃:
“不嫌弃不嫌弃!”
“嚯!温叔,还有酒!”
“满上满上!”
“这酒真香!”
“天天啃那干馍,嘴里都没味儿了。”
“燕二,来坐,就差你了!”
燕二笑着找了个空位,接过酒碗,凑到唇边正待要喝,忽然扭头打了个喷嚏,他眸光一闪,揉揉鼻子,放下了碗,和众人客套,左一筷子右一筷子地夹来夹去,却半点不往嘴里送。
保哥往碗中倒满了酒,先敬温叔:“自打有了温叔,隆昌商行那叫一个财源茂盛,咱也跟着沾了光,敬咱隆昌的活财神!”
“敬温叔!”
温叔满面红光,摆手笑道:“哪里哪里,都是姚掌柜经营有方。”
屋里霎时一片碰杯之声。
燕二趁无人注意,只把这酒泼在僻暗处。
待喝过一轮,燕二离了坐席,凑到保哥身边,低声问道:“保哥,我听你刚说的,温叔以前不是隆昌商行的?”
保哥声音压得更低:“不是,温叔本来是裕成商行的,裕成知道不?”
燕二摇头。
“裕成也卖茶,号称‘清心九边’,九边城上到太守,下到平民,还有碧梧人,都喝裕成的茶,往年那生意大得,隆昌拍马都赶不上。”保哥似又回想起隆昌风雨飘摇的那段日子,叹口气,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那他怎么会来隆昌?”
保哥咳嗽两声,见无人注意,才掰着手指头,凑近他耳边数道:“裕成原有两个掌柜,大掌柜侯玉笙,二掌柜就是温叔,侯掌柜说一不二,处处压温叔一头。后来侯掌柜年老生病,温叔强行让他回家休息。侯掌柜气不过,病一好就来跟少东家请辞,少东家最后留下侯掌柜,温叔就……离开了。我们姚掌柜听说,备下厚礼登门拜访,温叔这才来的隆昌。”
哦,燕二了悟,这是被扫地出门了。
保哥看他呆愣愣地,把眼一瞪:“你可千万别在温叔跟前提,这事儿他恨着呐!”
“不提,不提。”燕二摇手,“我只道隆昌在九边城赫赫有名,生意都做到了幽都山,不想还有这些曲折。”
保哥揉揉眼睛,也叹道:“隆昌那会都快关门儿了,温叔说,要让隆昌和裕成一决高下,我们开始还不信,没想到后来真把裕成比下去了,如今谁还知道裕成?都喝咱隆昌的红锦春!”
“那裕成呢,就看着生意被抢走?”
“嗐,当然不甘心了,侯掌柜还派个小娃来传话”,保哥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学起来:“裕成侯玉笙欲进一言:‘温雪岩怀贪鄙之心,实乃宵小之徒,狠绝之人,姚掌柜心明眼亮,万不可因一时之利,而乘累卵之危,走上天之难’。”说罢轻哼一声:“装模作样!”
“姚掌柜就没说什么?”
保哥打个哈欠,“当初,温叔感激姚掌柜的恩情,把经过都交待清楚了……姚掌柜说,这是侯玉笙的离间计,想害咱们隆昌……”
小小隆昌请来这尊财神,对温叔言听计从,自然不会轻易放手,可听侯掌柜这意思,宵小之徒……
燕二若有所思,忽闻一声脆响,一个叫阿福的车夫应声而倒,座中只剩自己一人端坐,众人或坐或躺,竟都已闭眉合眼了。
糟糕,忘了这茬!燕二赶紧吹熄烛火,双眼紧闭,扑的仰倒在桌边。
明月出岭,清光入扉,万籁俱寂,风吹飒飒。
一阵脚步声渐傍屋外,顿了顿,才推门而入,那妇人见客人懵然昏睡,喜哈哈道:“成了!大祭司说的法子果然有用!”
大祭司?燕二一惊,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山名取自《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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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