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坠落的飞机

作品:《你的新生

    张俊云要转学的消息只是让平时和他关系好的那些学生感叹了几下,再就是除余顾和季菊英之外,也没什么人在意。


    余顾觉得挺讽刺的,张俊云平时费尽心思和几乎所有的同学搞好关系,希望能真正地融入他们,将别之际他却成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人往往能潜移默化地在他人的惨淡中看到自己有多幸运。


    余顾庆幸着,至少他身边还有顾辞晞,还有办公室里的伙伴,尤其是隔壁那位……


    想到隔壁那位,他脑子不禁发抽,薛临澈那句“那他可能会喜欢你哦”在耳中回响,心里不禁发颤。


    他烦躁不已、坐立难安,两只拳头扯自己头顶的鸟窝,快扎出两根小啾啾。


    但他又转念一想——怕个屁啊!


    首先,姜黎的前男友是我哥,所以才会和我关系好一些;其次,姜黎对我哥念念不忘,也就是说喜欢的还是哥哥,我不能越界抢走哥哥的位子;再次,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陆南柯那样表里不一……


    不对,想反了。


    等等!难道我和姜黎的关系好,只是因为哥哥吗?余顾扪心自问。


    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落寞。


    于此同时,姜黎正好从画室回来,怀里捧着一幅被包装好的画。


    “那是什么?”余顾明知故问。


    姜黎走到桌旁,说:“这是之前答应要送你的画。”


    “哦呦~~送画了送画了,谁又高兴了啊?”小安“磕学家”满脸笑盈盈地上线。


    如果这种无聊透顶的话是在上个月听到,余顾顶多以白眼回应,但现在身体不受本人控制,要去接画的手悬停在半空。


    “怎么了?不想要吗?”姜黎问。


    “没……谢谢你”余顾夺回自主控制权,接过画,“那个……我可以现在拆开吗?”


    姜黎挑眉,道:“现在它是你的,你想什么时候拆就什么时候拆。”


    安凌懿催促他:“快拆吧拆吧,让我看看画的什么?”


    随着包装的布料被打开,画中人的脸与光亮重逢——画中,余顾捧着一束向日葵,灿烂地笑,他无忧无虑,好像童话世界的小王子,或是一只自在的小精灵,。


    “哇塞塞,真不赖啊,好看!”安凌懿夸赞到。


    姜黎被捧得有些骄傲,道:“这是太阳的孩子。”


    余顾只顾看画,没听他们说话,视线一移,他看到左上角的小字,轻声念出:“希望小鱼天天开心——老姜。”


    自从收到张俊云表白,余顾一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就尴尬,绷起脸问姜黎:“怎么想着要加上这一句?”


    姜黎赧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微低下头说:“前几天你心情总是不好,整个人沉沉闷闷的,我就希望你能开心,就像你之前说的——‘人活着还是要多笑笑,笑着笑着,也许就能把日子的苦涩冲淡’,你还是笑起来才好看些。”


    余顾无语,他身后的安凌懿嘴都快咧到太阳穴上。


    “谢谢你。”余顾勉强咧起嘴角回应,收起画就坐回去继续工作了。


    见姜黎抿着嘴不知所归干站在原地,安凌懿示意他跟自己出去一趟。


    “老姜同志,你最近都不对劲儿哦。”安凌懿一针见血。


    姜黎的心思疑似被看穿,头里涌进一股热气,“怎么不对劲了?”


    安凌懿压抑住心中的欢呼,窃声问姜黎:“你喜欢我们小余了,对吗?”


    质问将秘密的包装袋一把扯掉,内在的纯粹**无遮。


    姜黎脚步踏得僵硬,脑子不知道会不会沸腾,还好他脑子里没水,手指的关节渐渐收紧,嘴里嘟囔说着什么,连自己都听不清。


    百分之百了!安凌懿非常确定!她和一些学生苦苦追磕的CP终于成就一半啦!


    “什么时候开始的啊?”她兴奋求索,求知欲胜比高考前一个月。


    “我……我也不知道。”


    “哎呀,那他知道吗?你喜欢他这事儿。”


    这才是最让姜黎难过的,因为余顾对他的那份好,别人也同样享受着,一直以来他都是在扮演一个“朋友”的身份,即便心存某些想法,却仍然不是特殊的那一位。


    而如果余顾知道了,又会怎么做呢?或许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吧。


    姜黎停下步子,“他不知道。”


    “诶,这个时候,你就要学会主动出击了,嗯……你以前有追过人吗?”


    “嗯。”


    “成功吗?”


    “挺成功的,但是……现在恐怕不适应。”姜黎回忆自己曾经是如何追余嘉轩的,虽说年少总有轻狂时,不过那种法子……他如今真没什么脸再去用了,直接pass掉!


    安凌懿更来劲儿了,发誓一定要当这个月老,她这个“磕学家”苦修多年,总算有机会大展身手去策谋她的宏图大计。


    此计名为“老姜泡鱼计”。


    …………


    旭辉的期中考试定在11月的前三天,要和杭州市的其他几所学校联考,这也是高二学生开学以来的首次大型考试,所以部分老师会被调到其他学校去进行监考——其实是趁此在对方学校进行某种调研考察。


    而那“部分”群体中偏生就选中了余顾,这是自己学校的领导选的,美其名曰是“给年轻老师历练的机会。”


    他妈的,其实年轻人不需要有太多天降的机会,真的接不起!


    既然都说是让年轻人接,必然还包含薛临澈、安凌懿等,由于姜黎要和其他美术老师筹备着文化测试后的美术统一考,不参与其中。


    每所学校分配本校的两位老师一同考察,而余顾很不幸,跟陆南柯被派去同一所学校。


    最先得知这个决策时,余顾恨不得当场引火**,尝试找教务处的谈过,但他们却说:“同事们之间还是要和睦相处,都是工作,不要带有个人恩怨,这样才能给学生们做一个好榜样……”


    巴拉巴拉一堆鬼话。


    “呜呜呜——我还期待能和前辈一起呢。”薛临澈拿着名单假哭,他勾住余顾的脖子,“怎么了这是?怎么蔫儿了?”


    余顾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最后一丝活人气终于被死学校抽尽,“我没蔫儿,死了。”


    有的人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姜黎撑着已经解脱了的小书架,递过他一小盒果糖,“别苦了吧唧的,吃点甜的。”


    “谢了。”余顾想抓一把,姜黎直接把整个盒子在给他。


    “除非他精神有问题,否则他不会自寻死路,别担心。”姜黎安慰到。


    “你们在说啥啊?”薛临澈完全听不懂。


    “没事!”余顾俩字杀死他的好奇心。


    “对了,等他们考完了,我们到KTV聚一聚呗?”季菊英做好试卷,颈椎获得解脱,她提议到,“有谁想去吗?”


    “大姐头都亲自邀请了,我必须去。”薛临澈道,“前辈你也去呗?”


    姜黎打趣道:“他去KTV也是听别人唱歌,我们可受不了他的‘天籁之音’。”


    余顾白了他一眼,咒骂:“EQ为负不长寿!我还非去不可了。”


    “那我也去。”姜黎说时,手机收到安凌懿的拼多多连接,点开一看——《EQ向前踏一步,男人成功一大步》


    姜黎:……


    安凌懿:【拳头Emoji】


    回到监考调研的事,余顾和陆南柯很“幸运”哈,要监考两个半小时的语文,而且要去的学校是最远,需要提前预订好学校附近的酒店,毕竟要去一整天,上午监考,下午和当校的校领导交谈各自教学相关的事。


    要说煎熬也不足以概括,他们考试前一天下午就得去报道、做准备工作。


    全程下来,陆南柯跟条犬似的一直黏在余顾身边——虽然确实需要待在一起。闹得他胃里难受,离开学校时下楼梯太慌,腰不小心扭去了。


    事后,本人没着急,陆南柯快急疯了,亲自给他买膏药贴,但是……


    “我自己来。”余顾强忍着难受拿过药贴,“你先回自己房间吧。”


    “你自己能贴好吗?”


    “我只是腰扭了不是手没了。”


    即便见他不耐烦,陆南柯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说:“那待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吗?旁边有家看起来不错的餐厅。”


    “我叫外卖。”


    “外卖不健康。”


    “吃不死。”


    “你忘了你有一次吃外卖吃出……”


    “闭嘴!”余顾终生难以忘记曾在外卖里夹出一只蜚蠊尸体,之后就再没点过外卖,因而自学做饭,才有了如今的好厨艺。


    两个人还是一起到餐厅共度晚餐了。


    说了,浙江的天气他妈的神经病,明天就11月了还给你来个大升温,这一天最高有30度。天气预报也是个傻逼,报的什么玩意儿!


    陆南柯在桌前坐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些热了,把外套脱掉,不经意露出小臂内侧两条新鲜而斜长的疤痕。


    余顾猜到了什么,问:“你手怎么回事?不像是意外弄去的。”


    陆南柯胳膊下意识往身体贴紧,几番犹豫不决后,坦白回答:“前几天心情不是很好,一激动,自己割的。”


    到底是旧友,余顾生性又敏感,难免条件反射欲关切,但隔阂不容忽视,他只是随口问到:“生活压力太大?”


    陆南柯自嘲性地笑了下,“什么时候压力不大啊。我……好像抑郁症了,看了医生,说是要轻度。”


    余顾本来就没胃口,饭菜都没动过,他沉默斯臾,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星期看的医生,但好像从大二就开始不对劲了。”


    大二那一年,便是他们两个闹掰的那一年,再加上疫情的缘故一面都没见过,信誓旦旦的莫逆交情一层一层地风化、腐蚀、消逝。


    陆南柯后来一直在想那一天,他太过冲动鲁莽的那一天,亲手把和余顾的情谊扼杀葬送的那一天……


    后悔、惭愧、罪恶,浸透了他四年的生活。


    他那四年一直想去找余顾,想跟他道歉,期盼着能与他和好,但他们就像漂浮在海洋上的板块,一旦分裂,再难重合了。


    他知道,他实在没脸再去见余顾。


    只是人一旦被剑刃刺穿了身体,只能感觉到自己有多痛。


    陆南柯没有想过——余顾因碎片划伤的疤痕,早已在时间的中被抚平,他剩下的只是对那一晚的厌恶与恐惧,并且一直在他的心里膨胀,几乎变成一个无底洞。


    余顾并不喜欢说那些弯弯绕绕的体面话,他直接就问陆南柯:“是因为我吧?”


    陆南柯并未想到他会一语中靶,紧咬着下嘴唇,不敢看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那时不该一时糊涂,做出伤害你的事……”


    语调再哽咽,也没法让岁月倒流回去,发生了的事,也只能那样了。


    陆南柯颤抖着喘了口气,说:“我后来的每一天都在想,我真对不起你,我是畜牲,我不是人……我总想去找你,想当面跟你道歉,却连乞求你原谅的勇气都没了……”


    余顾默默看着眼前垂头哭泣的人,曾几何时——那荫翳中初升起的太阳已然泯灭,连一点儿余温也不给他留下。


    “我早就已经原谅你了。”余顾说。


    陆南柯颤抖的身体一顿,却没有抬起头来。


    余顾继续说:“你曾经救过我的命,让我活下来,所以我觉得就算再怎么恨你、怨你,都没有意思,与其如此,不如不在意,倒还活得舒坦些。”


    餐具不停地击打餐盘,他思绪万千,却只将最直白的话语泼泄出:“我是看在情义上没告你的,这样就算我们两人抵平了,谁也不欠着谁。”


    晚餐后来在沉默中草草结束,两人很快就回酒店去了。


    余顾一回到房间就冲去卫生间,止不住的反胃感终究还是引来翻腾汹涌,刚才的晚饭吃了也是白吃。


    但他只顾着一方,平息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腰间曼延开的剧痛。


    “我操……”


    先别说站起来,他连爬回床上都成问题了。


    都成这样了,他还咬紧牙漱口洗脸才吃力地躺到床上。


    天花板上的灯明晃晃的,就是光色太过于苍白,看着冷冷淡淡的,衬得本来就静悄悄的房间更是一片死寂。


    安静和死寂真的很不一样,后者让深陷其中的人感到无法逃离绝望;前者却是对行者进行安抚,让那烦躁纷扰的魂魄得以安心。


    可是余顾却觉得将他围住的“房间”里两者都占,有趣的是,每当他好不容易能够安心时,下一步却又坠入深长的绝望。


    “真不公平……”他喃喃自语。


    身体动弹不得,手灵活而漫无目的地摸索,床上、包里,突然摸到一个小盒子——那是姜黎早上给他的那盒糖,还没尝过是什么味道呢。


    他随缘挑了一颗抛进嘴里,那股酸涩才缓缓褪去,口腔被甜味洗涤。


    多巴胺迎来狂欢,他也才好受些。


    就算那种“好”很快又被忐忑与担忧击败,但至少,还有那么一段时间让他能稍微缓一缓,不至于让伤痕连一点痊愈的时间都没有。


    至少,站在生活中,他还能够体面地向前走,不至于让外人看上去面目全非。


    嘴里的糖渐渐融化殆尽,余香却久经不散。


    余顾将糖纸折成一只小飞机,抛出去,任它远走高飞。


    随着飞机坠地,他这一天的精力也彻底耗没,连续订几个闹钟后,静音,秒睡,某个死皮赖脸的人连发来十几条信息都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