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哭包
作品:《你的新生》 “啊,吴诚挚妈妈,您来了啊?”甄德范招呼一声,而后对除苏蕴莹和吴诚挚以外的人道:“你们就先回去吧,我和胡校长要跟他们谈谈。”
众人皆被卷入是非,根本就不愿多待,先行告退。
余顾见姜黎还要扶他,轻轻推开他的手,“哎呀没事了,只是个肘击而已,死不了的。”实际上他忍得牙关紧闭。
“老师,你还好吗?”张俊云那层严肃被扯下,揉成复杂的面色,“对不起,都怪我太冲动,要是……”
“没事没事,你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不是你的错。”余顾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没那么难看。
姜黎没余顾那样的好脾气,催张俊云赶紧回教室去。
张俊云走后,他嚷余顾:“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安凌懿道:“还是去看一下吧,你刚刚好像是被撞到左腹,小心内脏受损啊。”
姜黎不跟余顾说笑,吩咐安凌懿:“你现在陪他去医院吧。”
余顾不乐意地说: “我不想去,去医务室不就行了。”
安凌懿神经反射,避雷道:“别,我们学校的医务室药到命除。”
“不想去就活该痛死你。”姜黎火上浇油。
“你太爷的。”余顾都疼痛难捱了,还想打人,挥出一个软绵绵的巴掌。
姜黎顺势握住他的手腕,推回去,说:“别闹了,快去医院吧。安老师。”
不顾余顾反对,安凌懿扶着他走了。
自看见吴诚挚的妈妈,姜黎就觉得奇怪——她怎么能这么淡定?
出于谨慎,他不好逗留,办公室的隔音出了名的好,要偷听也偷听不到,还容易被发现。
余顾并无大碍,只是腹肌痉挛而已,按摩拉伸几下便得以缓解,胃虽被击,倒也无妨,下午便回去学校。
一进办公室,季菊英就告诉他——吴诚挚因为行为过激被处分了。
“行为过激?”余顾不满这个原因。
“是在办公室里行为过激。”
“那高一时和葛世佳那件事呢?”他更不满了。
季菊英回答:“不知道。我刚刚和张俊云聊了一下,他也交代清楚了。”
余顾忧心忡忡,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班里的同学好像有点……在躲着他,主要是男生。”季菊英叹了口气,感慨那些平时和张俊云交好的学生竟也跟着其他人一起推墙。
余顾起身,打算去找他,季菊英制止道:“你别去,他现在情绪上有问题,你一过去可能会更严重;而且你现在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不能太情绪化,一定要冷静,好吧?”
虽然甄德范未查葛世佳一事,但张俊云和葛世佳所言让季菊英和十三班班主任为此感到不公,他们和葛世佳的家长一直在群里要求严查。
中午,季菊英甚至杀进甄德范的办公室把他从午觉中叫醒,和他讨要了一个多小时的说法。
余顾愣愣地坐回椅子上,拿出手机想看班级群的信息。
季菊英再度预判,提醒他:“小余啊,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看群里的信息吧。”
他应了一声,见季菊英继续去处理工作,还是点开群聊。
甄德范(高二年级主任):@所有人:各位老师,经过胡校长和我严谨公正的拷问,吴诚挚同学确实没有造谣余顾老师,请大家要理性辨别信息,勿要轻信谣言。关于余顾老师和张同学的事情,学校会继续调查,希望大家多多配合!
余顾的呼吸瞬间变得凝重,甚至气管都感觉到刺痛。
他又点开家长群,家长们还在议论纷纷。6班群虽泛起波动但理性尚在,14班的就没那么友好了。
其中一条消息特别刺眼。
XXX家长:这种老师活在世上干嘛?死了算了,我看过他的照片,一个大男人打扮得骚里骚气不知道想勾引谁呢!娘炮吧?要真是被冤枉也是自己活该,他祖宗知道了我看都得半夜从坟里起来掐死他,也是丢尽他父母的脸,恶心!!!
一股反胃感上窜,余顾把手机甩在桌上,蹑脚出办公室的门,而后冲到厕所,恰巧被姜黎撞见。
如果生命从十八岁算起,他经历的苦楚不算多,但每一样都足以要他性命,而逝去的亲人是他最无法释怀的。
可念念不忘的人啊,都变成一根根尖刺长在他每一个流淌的血细胞上,那滋味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几分。
古言道父母是生人之本,那么当他疾痛惨怛时,连可以依仗的根都没有。
他强撑着洗手台,头彻底低垂下去,不敢看镜子中的自己,不敢看自己有多狼狈,而双眼早就已经模糊,也看不清前方的景象了。
一双手突然抚住他颤抖的身体,拍了拍他。待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身后的人才开口问:“怎么了?”
他知道是姜黎。
“别待在这儿了,我们先出去,好吗?”姜黎轻拉余顾的手,带他来到走廊转角的椅子上坐下。
窗外正落小雨,空气潮湿、闷热,像一个无形的笼子,明明没有冰冷坚硬铁栏,里面的人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两个人静悄悄地对坐,不知该说什么。
或许是就着之前在网上交谈的时光,姜黎在潜移默化中想要了解眼前这个人。
从小到大和他打交道的人数不胜数,只是那些人都太喜欢伪装,所以他从来都没记住过。余嘉轩和许逸梦虽是唯二两个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人,但一个已销声匿迹数年,一个与他莫名多了层难辨缘由的矛盾。
那么余顾呢?如果与他相互坦诚,结局又会是怎样的?
姜黎还是先开了口:“余顾,群里面的消息,你不要太在意。”
“你想想,其实你不管是什么样子的,都会有人去议论。”他诉予余顾,“这些是他们的偏见,我们扪心自问——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和他们无关。”
余顾稍稍抬起头,“我又不是怕那些流言蜚语,我只是……我就是感觉心一直悬着,我没有什么可以依托的,每天都过得恍惚,我就是没办法安心……”他的声音又逐渐变得哽咽。
姜黎挪动椅子,离他近一些,下意识想伸手去碰他,又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去,爱莫能助道:“别哭嘛……”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外面的雨不知不觉间停了,但雨滴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漫散在校园的角角落落,是不是天空将心事都藏在了里面,想要向人们述说?
余顾吸了下鼻子,憋着眼泪,“我知道,我孤立无援,必须要学会坚强、学会独立……可是又怎是说说就能做到的呢?我没用,我没有能力,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困苦,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终于倒在悲哀与绝望中,撕心裂肺地放声哭喊。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十分安静,整层楼都能听见余顾的喊叫,靠窗的学生甚至不顾老师的指责探出头看。
季菊英闻声从办公室里赶过来,“这是怎么了啊?啊?小余?”
“我们先进去好不好?”姜黎将余顾扶起。
余顾却倔强地推开他的手,踏着发软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回去。
见余顾埋在桌上,姜黎也不是滋味,焦头烂额之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余顾没再哭了。
姜黎猫着腰对他说:“你先缓一缓,待会儿把自己经历的相关事情、现在的情况和那些证据都按顺序列清楚,我有办法帮你破局。”
盛璟曦是朝霖集团的创立者,姜黎原来不想与她打交道,余顾一事却令他心甘情愿地去找她,不仅为情面助同事突围,更为借她之手冲洗旭辉的污秽,扫清日后的职业障碍。
旭辉是絮雲集团唯一的教育资源,而在前不久转让给朝霖,学校的董事长变成盛璟曦。
她一直都想跟絮雲合作从而分到股权,但絮雲始终有所忌惮,她又不肯更改条件,所以这事一直没办成,只好从收购旭辉开始,再不断扩大切入口。
身为优秀的领导者,盛璟曦成事后都是以无为而治的原则管理公司,并未立即对旭辉进行大幅的整改变动,日后再循序渐进。
而在另一方面,作为新的上位者,必然要树立足够的威信,容不得一点脏东西存在,尤其是私立学校十分重视声誉这一点,让她在收到姜黎提供的信息后,下令彻查学校监控、财务等各方面的状况。
如此一来,有人快坐不住了。
顾辞晞自从入职絮雲,这几天都早出晚归,今晚她得加班到十二点才会回来,余顾又是独坐在空寂的屋子。
今天他连做饭的力气都没了,明明中午没吃什么东西,但就是没有食欲,就这样干躺在床上,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
他捻起胸口前的项链坠饰,又不经想起哥哥。
哥哥是他当时醒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他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们虽不是亲生,但余顾早就无视血缘的隔阂,在他认识陆南柯、认识顾辞晞前,哥哥是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可是哥哥,你为什么要在我最无望的时候离开我?是不是我之前太讨厌了?是不是我小时候不听话?
这些我都想不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要是我听话的话,你是不是就会回来了?
这些话,哥哥是听不见的。
不知不觉,床单上已经洇开一片湿润。
静默之中,微信通话的铃声钻进时空。
余顾拿起手机一看,是“死装货”打来的。
“喂?”
“余顾,你那里怎么这么黑?不开灯吗?”
余顾起身把灯打开,房间终于亮堂起来。
他无神地看屏幕,问:“你不是要看晚自习吗?怎么在办公室?”
姜黎说:“放心,他们很乖的,不用我操心。你……又哭了吗?”
余顾抿着唇,没有回答。
“唉,你比你哥还爱哭。”
一提到哥哥,余顾的神经敏感起来,“我哥他很爱哭吗?”
姜黎浅笑, “嗯,他高中那会儿总是哭,每,像是他考试考砸了会哭、打球摔破皮会躲着哭,有一次我一整个星期都没去学校,一看见我也会哭……反正你跟他一样,是个……嗯——是个哭包。”
说完,姜黎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躲闪,还故意地咳了咳,余顾都尽收眼底。
“不过,只要我往他嘴里塞颗糖,他就不哭了。”姜黎娇羞道。
余顾莫名有点发酸。
屏幕里姜黎在椅子上转了半圈,背靠挡板,举高手机道:“你和小轩有些地方是挺像的,但你们怎么长得就不像呢?”
“我们不是亲生的。”
“那是表堂吗?”
“我哥哥是爸妈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他没有和你说过吗?”
“没有。”姜黎又将手机下移。
原来如此,姜黎才明白——余嘉轩每一次的刻意隐藏,原是不想让自己看见他的创伤。
言语中断,余顾觉得屋里闷得慌,推开窗户,趴在窗口上深重地喘了下,呼气时声音还打哆嗦。
又是姜黎率先打破沉寂:“那个,余顾啊,或许……我们其实也可以试着谈谈心。”
余顾不知道姜黎为什么突然和他说这个,只是当视线聚到对面的人时,怎么也挪不开。
他故作镇定,道:“怕到时候你又得烦我。” “怎么这样想我?”姜黎装得像个备受冤枉的人。
“你问这句话好意思吗?”
姜黎抿嘴垂眸,反思自己,“嗯……对不起。”
“干嘛道歉?”
“我父母以前和我说其他人帮我、接近我全部都是为了利益,我信了。后来觉得这么说不对,与其说都是为了利益,不如说——我们都是为了价值。”
“嗯哼?什么价值?”
“像财富价值啊、情感价值啊、包括自我归属感以及认同感的价值等等,人要是只看到第一种,未免也太可怜了,我们都是丰富多彩的人,渴求的有很多,不是吗?”
风迎面徐来,余顾也真的静了下来,他难解的愁绪被一点点吹散,目之所及,灯火璀璨依旧。
“就像我们之前交网友一样,都希望能够交到真心的朋友吧。虽然说现在这个社会已经很难了,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建立起真正的友谊。”
余顾彻底放松下来,唇角微勾,“你咋这么不要脸呢?”
又被骂了,姜黎方才亲口说的话不可能变成砸脚砖,那未免也太没面子,“你脾气能不能改改?”
“我就这样。你现在说得好听,我开学第一天听你说的第一句话就在骂我。”
“我哪有?”
余顾无奈翻了个白眼,“我后悔没录音。而且,你每天就跟我欠你几百亿似的,总感觉你想把我杀了,所以你昨天突然对我笑,懂我什么感受吗?惊悚至极!”
姜黎不好意思地挠脖子,“那还不是我……”
“不是你什么?”
“不是我,是你,我这人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不喜欢做事散漫的人,我的职业态度可是很好的。”
“你真的很喜欢你的事业啊。”余顾叹为观止,“我们上个班就跟深宫怨妇一样。”
姜黎说:“既然不喜欢,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跳槽?”
大脑已经足够清醒,余顾坐回床边,要死不活道:“No!我是废人没那能耐啊,我找到这份工作都废了老命,不然你让我怎么活?我一没背景人脉二没雄厚资金。不是谁都能像你们老钱一样,有底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事。”
“别这么说嘛,我刚入社会时也没有底气,家里人没一个支持我,钱都是我自己赚的,用自己的爱好来实现财富自由。所以,你得转换一下思路。”
余顾正欲接话,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堵住。
“你等下,我先接个电话。”
电话是正校长打来的。
“校长你好……”
“余老师啊,……”
“停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