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苦厄

作品:《缚茧如梦

    接下来的一周,宋明扬在步家和花坊之间两边跑。


    晚上在步家留宿,清晨起床了就跟着步长安去后院训练,中午就回到自己的花坊照看那些花。


    就连空闲时,他也不忘去看看周婉和奶奶,顺便帮周婉搭把手,减轻一些她独自照顾奶奶的负担。


    周婉心里一直记挂着步悠悠,宋明扬每次去她家,她总会在宋明扬面前念叨步悠悠,说那姑娘眉眼干净,性子温和,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还总让宋明扬带着步悠悠来家里坐坐。


    宋明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没有开口跟步悠悠说这件事,但奈何周婉一直念叨着,于是六月十六日这天清晨,在跟着步长安训练完后,他决定跟步悠悠说一说这件事。


    东厢房餐厅里,餐桌上摆着刚蒸好的灌汤包,皮薄馅足,正冒着袅袅热气。摊得薄厚均匀的煎饼,叠得整齐,金黄的边缘还带着焦香。温热的小米粥摆在中央,清甜的米香飘得满屋子都是。


    宋明扬坐在餐桌前犹豫了好久,看着自己对面的步悠悠,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悠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婉姐家吗?”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唐突,赶紧补充道:“婉姐她总跟我提起你,说挺想你的。”


    步悠悠正咬着灌汤包,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宋明扬。


    阳光透过餐厅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她琥珀色的眼底漾开一层浅浅的光。


    步悠悠没多想,轻轻点了点头,“可以啊。”


    “啪嗒——”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突然响起,宋明扬身边的王川不知怎么回事,手里的筷子竟生生折成了两段,另外半截筷子掉在餐桌上。


    接着,王川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一声轻响。


    “我吃好了。”王川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罢,他便端着自己的碗筷转身走向水槽,他洗得很快,动作有些急躁,碗沿的水珠都没擦干,就径直走出了餐厅。


    宋明扬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正是一周前的情景再现。


    步悠悠眨了眨眼睛,眼底满是疑惑,“王川他怎么了?”


    宋明扬顿了顿,随即才反应过来这几天王川一直都很安静,没有再找他切磋。


    王川除了吃饭,其余时间他都在后院练习招式,要么就是拉着步长安一起训练。


    以至于宋明扬都快忘了,王川心里一直喜欢着步悠悠。


    步长安看出了端倪却不说破,反而笑着打圆场,“没事,这小子估计是嫌早餐吃得慢,想赶紧去后院加练呢,不用管他。”


    步悠悠听他这么说,便没再多想,继续吃着早餐。


    吃完早餐后,步悠悠回房换了身衣服,穿了一件鹅黄色连衣裙,裙摆垂到膝盖,走动时轻轻晃着,手上提着一个米白色绒面手提包,长发用黑木发簪挽成了一个低丸子,几缕碎发垂在耳侧,添了几分温婉。


    收拾妥当后,她便和宋明扬一起离开了步家。


    步悠悠前脚刚踏出院门,宋欢喜后脚便从会客厅里跑了出来,小短腿迈得飞快,显然是想跟着步悠悠一起去。


    可还没等她跑出院子,步长安就从后面追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宋欢喜顿时急了,指缝里瞬间涌出几缕银色的丝线,带着一股狠厉,直直地向步长安的脖颈刺去。


    步长安只是微微一抬右手,那些原本狠厉的丝线就像被定住了似的,僵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接着,步长安用右手食指轻轻一点,那些丝线便像是没了力气,软软地垂落在地上。


    宋欢喜看着自己的双手,指缝里的丝线无力地垂着,可爱的小脸上顿时写满了不高兴,“放开我!我要跟姐姐一起去!”


    “悠悠是去见家长,小孩子就不要跟着凑热闹了。”步长安将手放在宋欢喜的脑袋上,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宋欢喜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什么是见家长?”


    “见家长就是,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去见他的家人。”


    说到这,步长安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又故意加了一句:“等得到对方家人的认可后,两个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跟着喜欢的人……见他的家人?”宋欢喜小声重复着,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我喜欢姐姐,姐姐带我回了家,见到了你们,所以……”


    想到这,宋欢喜一下子雀跃了起来,“所以,我也见了姐姐的家人,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和姐姐在一起了?”


    步长安忍不住笑了,故意逗她:“现在还不行。”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需要我们都认可你了,你才能一直和悠悠在一起。”


    “那怎么样才能让你们认可我呢?”宋欢喜立刻抬起头,仰着小脸看着步长安,语气很是急切。


    宋欢喜的个子小小的,步长安则很高,她这么一仰头,脖颈处的那道连接缝隙就更明显了。


    “首先,你要乖乖听话,不能随便用你的丝线伤人。”


    步长安笑得灿烂,又补充道:“其次,不能直呼我们的名字,也不能喊‘臭东西’‘脏东西’那种称谓,要像悠悠一样,喊我们‘哥哥’,知道了吗?”


    宋欢喜皱了皱小眉头,显然对 “喊哥哥” 这件事不太乐意。


    在她心里,这些人都是“抢”走姐姐的“敌人”,可一想到能一直和步悠悠在一起,她还是咬了咬嘴唇,不情不愿地嘟囔道:“知道了……”


    “真乖。”步长安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会客厅的方向,“那现在,乖乖去书房练字,等你练完了,悠悠说不定就回来了。”


    “哦……”宋欢喜垂着小脑袋,慢吞吞地转过身,重新走回了会客厅。


    ……


    与此同时,步悠悠正和宋明扬并肩走在街边,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夹带着路边小贩推着车的叫卖声,热闹极了。


    “奶奶的情况怎么样了。”步悠悠忽然问道。


    宋明扬的脚步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婉姐说,奶奶偶尔会记起她,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转眼就又忘了。有时候奶奶还会到处乱跑,在街上迷了路也是常有的事。”


    说到这,宋明扬叹了口气:“婉姐也因为这件事,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工作,眼下都有了黑眼圈,短短几天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婉姐一直都很乐观的,我跟她相处十八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副模样。”


    “你们认识这么久了啊,那婉姐一直都是一个人照顾家里吗?”步悠悠问道。


    “是啊。”


    宋明扬抬头看着前方,目光飘远了些,像是在回忆从前的事,缓缓为步悠悠讲道:“小时候,我的家中发生变故,父亲走得早,母亲便带着我回到了望江市,住的那栋居民楼,还是外婆留给母亲的遗产。”


    “婉姐的奶奶与我外婆是好友,于是母亲带我搬进去后,我们两家就熟络起来了。那时母亲要外出工作养家,便将我托付给了婉姐的奶奶。”


    “我和婉姐上同一所小学,那时我六岁,婉姐八岁,她就主动担起了姐姐的责任,每天放学都带着我回家,还帮我辅导作业,一直照顾着我。”


    “后来母亲攒了点钱,就在家附近开了一间花坊,我才离开了婉姐家。”


    说到这,宋明扬顿了顿,叹了口气:“母亲说,婉姐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外地,说是去工作挣钱,可自从他们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后,就再也没回过家,至今音讯全无。”


    “算下来,已经二十二年了。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奶奶一个人将婉姐带大,奶奶省吃俭用,和婉姐相依为命,如今奶奶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


    宋明扬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无奈:“婉姐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早就明白了,她的父母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可婉姐从来没抱怨过,毕业后找了份工作,一边上班,一边照顾年迈的奶奶,什么苦都自己扛着。”


    步悠悠静静地听着,心里竟泛起一阵酸涩。


    周婉既要工作谋生,又要照顾患病的老人,这日子得多难啊。


    真是……


    厄运偏寻苦命人。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家水果店门口。


    宋明扬停下脚步,进店买了一篮新鲜水果,便带着步悠悠回到了花坊,为奶奶包上一束康乃馨。


    他从花桶里挑了几支花枝饱满、花瓣粉嫩的康乃馨,动作熟练地修剪着花枝,去掉多余的叶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拢在一起,拿起米色的包装纸一层一层地包着。


    步悠悠站在一旁看着,宋明扬的手指修长灵活,折角、捏边、系绳,每一个动作都做得有条不紊。


    她看着花坊里琳琅满目的花,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地问道:“对了,这间花坊为什么叫‘生生花坊’啊?”


    宋明扬包花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黯淡。


    他用细麻绳系好最后一个绳结后说道:“花坊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以前叫‘百花坊’,在我高三那年,母亲才把它改成‘生生花坊’。”


    “母亲说,‘生生’两个字取自‘生生不息’,象征着希望和永恒。”


    “她说世间万物,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就像这些花,就算凋谢了,明年春天还会再开,循环往复,永不枯竭。”


    “起初,我也不理解母亲为何选用这个名字,后来……”


    宋明扬的手指轻轻抚过康乃馨的花瓣,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后来,母亲因癌症去世了。”


    “高三那年,母亲为了不影响我学习,隐瞒了自己生病的事情,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早起开店,晚上给我做夜宵,没露出丝毫破绽,直到我高考结束的那天,她才撑不住倒在了店里。”


    “她到最后,都没来得及看到我的录取通知书。”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这间花坊,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后来我才明白,母亲为花坊改了这个名字,是想陪着我一直走下去,可惜……她还是没能等到。”


    听到这里,步悠悠心里一阵难受,她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没事的,都过去这么久了。”宋明扬勉强笑了笑,将包好的康乃馨递到步悠悠手里,“花也包好了,我们去婉姐家吧。”


    步悠悠点点头,接过花束,跟着宋明扬走出了花坊。


    出了花坊向西走,拐过一个街角,宋明扬便停下了脚步,停在了一栋居民楼前。


    他指了指二楼垂着蓝雪花的阳台,为步悠悠介绍着:“种着蓝雪花的那家就是我家,右边是婉姐家。”


    步悠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二楼阳台上垂着的蓝雪花,花开得极好,花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而周婉的家就在隔壁,两家紧挨着,中间只隔了一个阳台。


    步悠悠点点头,两人刚要上楼,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就从楼上匆匆跑了下来。


    他头上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还蒙着面。


    他走得很快,脚步急促,和步悠悠、宋明扬擦肩而过时,还不小心撞了宋明扬一下,却连句道歉都没说,头也不回地就往街对面走去。


    步悠悠眉头微蹙,心里想起什么后,迅速作出反应,对宋明扬说道:“你快去楼上看看婉姐和奶奶有没有事,这个人很可疑,我去追他。”


    话音刚落,她便将怀里抱着的康乃馨丢给了宋明扬,向那个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脚步又快又稳,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宋明扬愣了一下,很快想起,刚刚那个黑衣人他曾在陆迟的记忆里看到过,记忆里那个黑衣人的脸同样藏在兜帽里,他蒙着面,看不到他的样子。


    倘若这个黑衣人是前几次神出鬼没、偷运茧的那个人,那他突然出现在周婉家楼下,周婉和奶奶岂不是有危险?


    想到这里,宋明扬的心猛地一沉,赶紧跑上了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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