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指节握得泛白，质问几乎破口而出。


    罗西起身，指尖轻点：“这里。”


    奇犽低头。


    他原本莹润白皙的膝盖上，此刻微微泛红，透明的组织液渗出，还粘着些许灰尘。


    这点伤对于自小接受拷问训练的他而言，连挠痒都算不上。


    罗西抬眸：“你大意了。”手掌悬停在他膝盖几厘米处，念将脏污轻轻拂去，“我的念不适合疗伤，找老师去吧。”


    奇犽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颤抖：“这种小事——”


    “不是小事。”罗西平静地打断了他，直直迎上蔚蓝的眼眸，“你永远猜不到敌人的能力会是什么。哪怕是针尖大的孔，也可能要了你的命。”


    “喂……”


    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你肯定是太专注攻击，气凝在一点，忽略了防御。”


    “这种事……”


    少女似乎全然理性，无视奇犽那颤抖的肩膀，兀自说着：“你的家人把你保护得太好，反而让你忘了，哪怕再细微，伤口也是伤口呢。”


    “够了！”吼声爆裂，惊起远处林间飞鸟。


    他平日里湛蓝的双眸此刻蒙上了阴翳，沉如暴风雨前的海面。


    罗西噙着惯常的坏笑，漆黑的眸中也翻涌着未名的雾霭：“噢哟，对我哪来的这么浓烈的感情？”她下意识抿了抿唇，“我不明白，我没给过你什么。”


    奇犽骨节捏得咔吱作响，指甲嵌入掌心，唇线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自己这个样子的确是太古怪了。他的情绪总是被她戏弄着、牵引着走在钢丝上。


    她说他是“了不起的对手”时，那双漆黑的眼眸；月光下，她轻弹他额头时，那微凉的指尖；石雕之上，她悠悠抱着双臂，肆意纷飞的长发；他抓到第一只怪物时，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这些好像都是小事，但又不是小事。


    除了小杰，只有她。


    不是杀手，不是所谓理想的继承人，也不是“小杰的朋友”。


    她好像短暂地，纯粹地看见过“奇犽”。


    而此刻，罗西戏谑地笑着，仿佛在嘲弄他的天真。


    他眼眶泛红，目光死死钉进那片幽深的黑暗。


    “别那么看着我。你问我是不是讨厌你，不，”罗西别开脸，望向远处的森林，声音飘忽，“岂止是讨厌？我恨你大哥拿人质威胁我，恨他毁了我的复仇。你们的眼睛又那么相像，我每次看见就恨得牙痒痒，所以敲诈你，捉弄你，现在还要抛弃你，满意了吗？”


    抛弃他？奇犽耳边“嗡”得一声。


    他声音冷得像寒冰：“我现在就走，不再碍你的眼！”


    奇犽最后狠狠暼了一眼罗西的背影。


    “等一下——”小杰从峭壁上爬起，在奇犽即将离去的刹那，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杰，我们现在就收拾行李。”他背对着好友，拼命压抑着起伏的胸膛。


    小杰定定地望向奇犽紧绷的背影：“我不走，你也不走。”


    “你脑子坏了吗？这家伙根本没有心！”奇犽猛地转身吼出来，力道冲得头皮发麻，他指向罗西的背影，“人家已经在赶人了！”


    小杰的手越发用力，声音比他更洪亮：“脑子坏掉的是奇犽！米特阿姨说过，一个人的真心是看她做了什么，罗西姐姐刚刚还在担心你的伤！而且她每天都坐在这里望着我们修行！她明明就非常在乎我们！”


    罗西肩膀一僵，立马起身：“真恶心，那我走。”


    小杰地另一只手闪电般牢牢抓住罗西，大喊：“罗西姐姐也不许走！米特阿姨还说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口不择言！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伤害就是收不回的！伤害奇犽的时，你难道就不疼吗？你冷静一下！如果还执意这样践踏同伴的真心，那我和奇犽会干脆地消失！”


    他猛地一拉，将二人的手掌强行合拢，带着前所未有的强势：“现在，给彼此道歉，然后和好。”


    两人同时决绝地将头扭向一边，眼眶通红，死死咬紧嘴唇，倔强地沉默着。


    小杰毫不退让，他尖锐地追问：“如果你们真的讨厌彼此，为什么不挣开我的手？这对于你们两个，不是轻而易举吗？”


    崖顶静得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奇犽的手仍被小杰按在罗西的手腕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皮肤下微弱的脉搏，和自己手心里迅速积聚的汗。她的手腕很凉，像她这个人一样，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想挣脱，这太难受了，这种对峙比任何战斗都更消耗力气。但，他看见她低垂的睫毛在轻微地颤抖，和自己一样。


    罗西的指尖蜷缩了一下。掌心里属于奇犽的温度烫得惊人，那股暖意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她该挣开的，像一贯那样。


    脉搏从指尖流到心脏，两种温度交织，也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正如擂鼓。


    终于，奇犽先败下阵来。他紧绷的肩膀缓缓塌下来，认命一般，轻轻叹了口气。


    良久，她试探着，用指尖回碰了一下他的手腕，甚至称不上回握，又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微凉的指腹无意间滑过他的手背，激起一阵陌生而奇异的酥麻，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喉结滚动，挤出一个音节：“……嗯。”


    微微干涩，但异常清晰。


    小杰见状，终于松开双手，心满意足地先行一步，还不忘回头嘱咐：“要真——心——地谈谈哦。”


    交握的手触电般弹开。


    两人低着头，空气热得发烫。


    “对不起。”


    “对不起。”


    少年们对上彼此惊讶的目光，被烫到一般又迅速错开。


    奇犽干涩地开口：“我没想到，我的家人甚至害得你……”


    “其实”罗西慌忙向前一步，用力摇头，“你和你大哥一点也不像。”


    “那你的伤……”


    “不是他们。”


    “你的烧……”


    “早退了。”


    “那你、”奇犽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终于从口袋深处掏出一支棒棒糖，塞过去，“你吃糖。”


    罗西想撕开糖纸，手却颤抖着不听使唤。


    奇犽一把夺过，指间灵巧一撵，糖纸完整剥落，重新塞到罗西手中。


    浓郁的奶香在舌尖融化，她含糊着：“……唔，挺甜的。”


    “……是吧。”奇犽口袋内的双手紧紧攥着内衬，糖纸咔咔作响，“你补钙，走了。”


    少年的身影瞬间原地蒸发，不敢再多待一秒。


    罗西躺回地面，侧过身，将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凉的岩壁。血液上涌，直冲头顶，她恍惚觉得，高烧又开始反复了。


    晚饭时，两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只顾埋头吃饭，绝不看对方一眼。


    小杰蹙眉：“还没和好吗？”


    比斯吉老神在在，扫了一圈低头默默吃饭的二人，拍拍小杰肩膀，神秘一笑：“放心，好得不能再好了。”


    “诶？”小杰闭上眼，深吸一大口气，“嗯，没有伤心的味道了！”


    奇犽吞下一大口米饭，幽幽地吐槽：“你是神奇动物吗？”


    “咳、咳、”咀嚼中的罗西猛地低头捂嘴，肩膀抑制不住地耸动。她脑海里那个挥舞仙女棒的小精灵，不知何时竟顶上了小杰的脑袋，穿着花瓣裙，抛出一个闪亮的wink。


    “咚”，奇犽将矿泉水撂在罗西桌前，并不看向罗西：“笨。”


    罗西意味深长地盯着奇犽头顶：“我再笨，也有人比我更笨，钓鱼都赢不了。”


    下意识抬手抓住帽檐，奇犽才想起，那个破猫耳他早就狠狠踩烂，扔进火里烧成灰了。


    小杰突然想起了什么，唤出卡册，拿出四张卡片，摊在桌上：“差点忘了，这是上次钓鱼开出来的吊坠。一起用吧，我们是同伴，不是吗？”


    比斯吉非常有兴致地捧场，她双手捧心：“真可爱！”


    罗西和奇犽，一个若无其事地数星星，一个煞有介事地捅柴火。


    小杰的目光死死地咬住两人，来回巡视着，他凑近，拉长了声调又问了一遍：“不——是——吗——？”


    顶不住那热烈的目光，奇犽迅速拿起一张收进口袋：“啧，真麻烦。”


    “罗西姐姐——？”小杰叉腰，气鼓鼓地等着她。


    “咳，嗯。”借着清嗓，罗西轻轻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口袋深处一颗硬糖的棱角，糖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本能地打算推开。可小杰那灼人的目光，与依旧残留在手腕上的，奇犽指尖的温热触感，又将她绊住，任由这点暖意短暂而清晰地烙在心上。


    “太好了！”小杰振臂高呼。


    第二天。


    罗西自告奋勇要成为小杰奇犽的助教。


    比斯吉拉起她的胳膊，迅速检查骨骼恢复情况，眨了眨大眼睛：“再养养更好吧？”


    罗西活动着关节：“再躺下去，我就要废了。”


    奇犽一脸嫌弃：“切，我才不和伤员打呢。”


    “哦？”罗西抬起下巴，笑得一脸张扬，“你该不会是怕被我打得哭鼻子，所以提前挽尊吧？”


    “啊？你再说一遍？”奇犽呲牙。


    “我说，你怕被我打得哭·鼻·子~”罗西也咧开嘴，露出八颗闪亮的白牙。


    比斯吉摸着下巴思索几秒，点了头：“但是有时间限制哦。”


    终于，罗西甩脱了厚重的大衣，千锤百炼的肌肉线条暴露在空气中，更衬得她宽肩窄腰，身姿如松。


    她反手将披散的发丝利落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火焰般的疤痕，蛰伏的凶兽睁开了眼，昔日的锐利与狂傲重新在眼底点燃。


    嘴角噙着恣意的微笑，她微微屈膝，整个人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从容锁定奇犽。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利剑，裹挟着破风声，直扑奇犽。


    那奔涌的生命力一如初见，他看得入了神。


    眨眼间，罗西已经飞到他面前，一拳直击他面门，却在鼻尖一寸处将将挺住。她皱眉：“发什么呆，小看我？”


    被拳风轰得头微微后仰，几缕银发被掀起。奇犽喉结微动，抬手以拳掩面，轻咳一声：“……谁让你之前一直病歪歪的。”


    罗西挑了挑眉，一记扫腿，快如闪电，精准地甩向奇犽的支撑腿：“看来，得给你上上强度。”


    奇犽仓促后撤，险之又险地避过，身形踉跄一晃。


    不等奇犽回答，她周身的念咆哮着奔涌而出，似乎要将他撕碎。


    “快逃！”奇犽脑中响起疯狂的警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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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