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犽的声音从低垂的帽檐阴影下传来，他刻意拔高了调子：“哟，真亏你能醒过来，半夜可是烧得一直在说胡话呢。”


    罗西润了润火烧般的喉咙，努力抬起苍白的脸，挤出一丝坏笑：“毕竟……还有个猫耳少年等着我欣赏呢。”


    “咳，”奇犽脸上飘过一丝红晕，他掐着嗓子，夸张地扭动身体，学得惟妙惟肖，“也不知道是谁，挥着爪子一直喊‘罗珊~混蛋~罗珊~别跑~’。”


    罗西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瞬间冲上耳根。她狼狈地一把扯过厚重的毯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声音闷闷地传出：“去训你的练吧。”


    小杰竖眉看着奇犽：“奇犽真是的，怎么可以欺负病人？”


    “哈？”奇犽一把掀开帽兜，悲愤欲绝地指着头上那对粉得刺眼的猫耳，声音发颤：“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啊？”


    “当然是奇犽欺负罗西姐姐！”小杰义正言辞。


    “才不是呢！”


    “就是！”


    “才不是！！”


    “你就是！！！”


    ……


    或许是太累，在两人幼稚的争吵声中，罗西再次昏沉地睡了过去。


    晚间，她被比斯吉轻轻摇醒，披着毯子，东摇西晃地挪到篝火旁。


    “给。”比斯吉递来两粒药片。


    罗西盯着那药片，肿胀刺痛的喉咙让她连吞咽口水的**都没有。


    她无力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比斯吉翻了个白眼，捏开她的下颌，指尖一弹，药片精准地飞进她喉咙深处，随即灌入一大口温水，开启了念经模式：“玩起来就得意忘形！伤没好透就敢往冷水里跳！现在好了，烧退下去又反复……”


    奇犽依旧坐在稍远的阴影里，那顶宽大的帽子重新戴了回去，帽檐压得更低，只露出紧抿的的唇。


    他沉默地搅动着火堆上的坩埚，深褐色的液体翻滚，散发出苦涩的气息。帽檐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嘀咕：“也太熟练了吧……”几乎被火焰噼啪声盖过。


    比斯吉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尖锐，忽远忽近，罗西机械地“嗯嗯”应承着。


    篝火跳跃，光影在她苍白失神的脸上明明灭灭。


    忽然，一只手带着篝火的暖意，覆上了罗西的手背，


    小杰仰起头，身后的夕阳为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水汪汪的眼睛倒映着火焰：“罗西姐姐，你要好好休息。等到我和奇犽特训完毕，我们一起去通关游戏！不，就算游戏结束，我们也一起冒险吧！”


    奇犽骤然屏住呼吸，藏在阴影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交握的双手。


    “……”罗西面无表情地垂下眼，落在小杰稚嫩饱满的脸庞上，是被阳光眷顾的小麦色。


    更明亮的是那双眼睛。


    她轻轻抽出手，迅速缩回口袋，声音渐渐失温：“我累了。”


    将背脊留给火光，她整个人重新埋进了干草中。


    小杰茫然地望着洞口，又无措地看向比斯吉与奇犽。


    轻轻叹了口气，比斯吉揉了揉小杰的刺猬头：“你没做错什么。”


    奇犽绷直了身体，眉头紧锁着，一言不发。


    比斯吉摇了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洞中：“她现在脑子不清楚，别多想，继续吃饭吧。”


    罗西蜷缩在干草里，肋骨下传来钝痛，一如往常，却又多了点别的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扣着那条印着幼稚猫狗的厚毯子。口袋里，塑料糖纸装隔着布料和干草，令人烦躁地嘎巴嘎巴响着。


    她用力将毯子甩到一边。“哗啦”，耳室里，堆积如山的巧克力应声散落一地。


    “喂，把这个喝了。”奇犽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苦涩的草药味钻进鼻腔，罗西却纹丝不动，一言不发地背对着他。


    一阵窸窣声，奇犽盘腿坐下，药膳的木盘架在膝上。


    他手中拈了一根干草，轻轻戳弄着罗西的发丝：“别装了，你这气息控制也太逊了吧。”


    她依旧毫无反应。


    “哎——”奇犽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几分狭促，“是谁啊？老笑话别人是小孩，现在自己却在闹小孩脾气呢？啧啧啧，好难猜啊！”


    罗西倏地坐起。


    她端起碗，看也不看，将那散发着可怕气味的稀粥仰头灌下，用力抹了把嘴角，面无表情地盯着一脸挑衅的奇犽。


    奇犽非但没走，反而放松地向后一靠，摆出惬意的姿势，嘴角咧开一个更加得意的笑容：“真乖，闹脾气的小孩终于吃饭了。”


    “你怎么还不走？”罗西嗓音低哑的像正被撕裂的老树皮。


    银发的坏猫抱起双臂，帽檐阴影下的嘴角恶劣地勾起：“我在里面下了剧毒，正等着给你收尸呢。”


    “随你。”低哑的气音几乎被掌风淹没，奇犽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一凉，帽兜已被掀起，粉嘟嘟、毛茸茸的猫耳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无所遁形。


    而罗西早就重新躺倒，留给猫耳奇犽一个背影。


    “……哼。”奇犽喉结滚动了一下，迅速拉好帽兜，遮住瞬间烧红的耳根。他摸向口袋里事先准备好的棒棒糖，没有送出去，而是暴力撕开了糖纸，扔嘴里咔嚓嚼碎，将剩下的塑料棒一把戳进岩壁。


    他盯着那被罗西情急下踢到一旁的毯子，犹豫了几秒，没出手，而是伴着隐秘的报复，伸出脚挑到她身上。


    他的嘴角偷偷得意地扬起。


    午夜。


    罗西在干草堆里痛苦地翻了个身，压抑的闷哼和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洞穴中格外清晰。混沌间，额头上传来一阵舒缓的凉意。


    她眉头紧皱，用力眯开一条眼缝。黑暗的洞穴中，银发如一轮散着微光的盈月。少年眼眸低垂，正专注地投洗湿毛巾。


    察觉到罗西的注视，那双手轻轻一顿。


    “咳、咳、”罗西清了清嗓，喉间的不适已经消了大半，但依旧有些刺痛，“你回去吧。”


    奇犽将水壶推到她手边，扬了扬下巴：“喝水。小杰来了我就走。”


    没看水壶，罗西撑起身体，漆黑的的眼眸直视着奇犽：“小杰也不用来。”


    奇犽眉头轻轻皱起：“老实躺着。你怎么样我才无所谓，但小杰肯定不会安心去训练的。”


    “那你告诉他，我已经好了。”罗西斩钉截铁。


    “不，你不好。”奇犽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声音陡然拔高。


    “那又怎样？”罗西面无表情，微微睁大双眼，坦荡地迎上奇犽想要躲闪的目光，“我陪你演一演，骗过小杰不就行了。”


    “你……”奇犽攥紧了地上的干草。


    嗤笑一声，罗西摇了摇头，嘶哑的声音里满是疲惫：“真无聊，不想陪你们玩过家家了，离我远点。”


    “你说什么？”奇犽的瞳孔骤缩，眼睛圆睁，将手中的攥烂了的草一把摔在地上。


    “我说，”罗西冷冷盯着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眸，加重了咬字，“懒得陪你们，过、家、家。”


    骨节攥得嘎吱作响，奇犽胸腔剧烈起伏着，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他迎面撞上来换班的小杰，强硬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低沉淡漠：“走吧，小杰，你也听到了。”


    “等……”小杰还没站稳便被拽走，踉跄中，频频回头地望向罗西苍白疲惫的脸，一脸茫然无措。


    罗西倚在冰冷的岩壁上，直愣愣地望着虚无。很好，她清静得很。


    天蒙蒙亮，众人陆续醒来。


    比斯吉看着奇犽和小杰眼下浓重的乌青，又扫了一眼岩壁边睁着眼睛、仿佛一夜未眠的罗西，眉头深锁：“这又是闹哪出？”


    小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角溢出的泪水，刚要开口——


    “走吧小杰，省得在这招人烦。”奇犽的声音冷硬地截断他，架着小杰一起消失在黎明的薄雾中。


    走到罗西身旁，帮她理了理被冷汗浸湿的刘海，比斯吉摊开了双臂。


    “我不要。”罗西立马躺倒。


    但比斯吉的动作更快一步。罗西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拉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厚实繁复的披肩将她整个裹住，过紧的拥抱让她几乎窒息。


    “但我想。”仿佛隔着深海，比斯吉沉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指节抽动了一下，罗西还是没有抬起胳膊。


    “老师。”


    “嗯？”


    “胸肌练得不错。”


    “……”


    晚间，罗西沉默地坐在角落，将手枪拆卸成细小的部件，借着火光细细擦拭。小杰好奇地挪到她身边：“罗西姐姐，我能看看嘛？”


    她点点头，利落地组装好，递到小杰手中：“小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左轮手枪捧在手上，轻轻摸索着：“为什么没有弹夹呢？”


    奇犽轻笑一声，嘴唇动了动，在目光即将与罗西相撞的瞬间，他又猛然惊觉，立刻背过身去。


    罗西指间一拨，弹巢应声摆出：“喏，这就是‘弹夹’。”


    小杰凑近瞧了瞧，满是疑惑地抬头：“为什么只放了一发子弹呢？”


    “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她眯眼笑道，“玩家轮流朝自己头部开枪，中弹者输。”


    小杰睁大了眼睛：“输了会死吧？罗西姐姐不担心吗？”


    “死就死了，说明命该如此。”罗西哼笑一声。


    小杰抱着膝盖，目光在枪与罗西嘴角的微笑之间来回游移许久，还是摇头：“不，没有人命该如此。”


    她耸耸肩，不置可否。


    “嘁，虚伪。”奇犽撇了撇嘴，面带讥笑。


    训练日复一日，腊月快到了。


    小杰与奇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营地，没走两步，却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一丝酒味从罗西洞口传来。


    用力吸了吸鼻子，小杰脸色微变，快步朝她跑去。


    罗西瘫倒在地上，脸颊泛着病态的酡红，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抓挠着。身边，一盒酒心巧克力空空如也。


    小杰急忙蹲下身扶起她，手掌刚探上她的额头，就被那惊人的温度烫得一缩：“好烫！奇犽！你快来啊！”


    奇犽冷哼一声，插着兜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然而，看清罗西脸庞的那一刻，他脚步停顿住了。


    罗西的身体如风雨中的小舟颤抖摇晃，嘴巴大张极力喘息着，似乎下一刻就要溺毙。


    恍惚间，她伸出手，在空中无助地摸索着。


    在小杰急切而鼓励的目光中，奇犽嘴唇紧抿了一瞬，迟疑了片刻，轻轻握住了那只颤抖的手。


    他紧绷着下颌，发丝在脸上垂下一片阴影。


    小杰轻轻将她放回草垫：“我去打水来。”


    “不……”罗西唇畔吐出细弱的音节，手上力道越发沉重，胡乱甩动。奇犽被猛地一拽，一个趔趄，摔在罗西身上。


    幸而另一只瞬时手撑住地面，两人才免于唇齿相碰。


    少女带着酒气和灼热温度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尖。


    奇犽蹙起眉头，小声嘟囔：“真难看。”


    罗西猝然惊醒，挣扎着用力推开他：“走开！”


    奇犽跌坐在地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咬牙怒吼：“明明是你拉着我不放，你以为谁稀罕管你啊？”


    可地上那身影已经缩成一团，任凭他怎么大喊，也无半点反应。


    他忿忿地瞪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洞口。


    第二天。


    高耸的岩柱顶端，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这是比斯吉默许的，她能最远去到的地方。


    阳光洒下，如一层轻柔的薄絮，在这个时节温暖得弥足珍贵。


    这大概是她离天堂最近的一次。


    在这样和平的虚度中，或许……


    眼皮不自觉合拢，手摸上腰间的枪。


    “喂。”


    一道阴影投下。


    逆光里，奇犽的轮廓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比身后的天空更蓝。


    她懒洋洋地抬手，晃了晃：“让开点，你挡住我补钙了。”


    影子纹丝不动。


    风吹过岩壁，发出阵阵微响。


    那双猫眼，一眨不眨，紧紧框定她：“你就这么讨厌我……和小杰吗？”


    光芒太过耀眼，罗西不禁伸出手遮挡。


    透过指间缝隙，她微微眯起双眸，睫毛微颤：“你受伤了？”


    庆祝百收，多更一千字，谢谢大家的支持[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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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