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用力坐起身，羊毛毯自肩头滑落。


    夕阳斜照，毯子上幼稚的猫狗图案被镀上一层金光。


    她拎起这条厚重的“凶器”，指尖轻捻着柔软的羊绒。


    “……嘁。”有点失望。


    洞外，橘红的余晖洒在正在打闹的男孩们脸上。


    比斯吉正坐在一旁入神地翻着杂志，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


    一派祥和。


    伸展了一下睡得发僵的骨头，骨头发出几声细响，罗西起身走向几人。


    小杰先看见他，朝她高高挥舞着双手：“晚——上——好——”


    奇犽双手插着兜，侧过脸，含糊了一声：“哼，睡得像猪一样。”


    罗西笑嘻嘻地和小杰击掌，转而朝奇犽做了个鬼脸，故意拖长了调子：“是谁连猪，哦不，连山谷里的毛球都抓不住？”


    “我现在就抓给你看！”奇犽膝盖微曲，作势就要跃起，却被比斯吉轻轻勾住了后衣领，打了个趔趄回到原地。


    她皮笑肉不笑：“你想破坏我的训练计划吗？”


    “有什么关——诶哟！”抗议被比斯吉一拳头砸回，奇犽头上迅速肿起一个大包。


    他捂着脑袋，嘴里悄悄嘟囔着“老太婆……”，悻悻地坐回篝火边，又对上罗西那幸灾乐祸地目光，泄愤似得拿起树枝狠狠戳向烤鱼。


    罗西指了指洞内：“那个毯子是怎么回事？”


    小杰露出八颗白牙：“是奇犽和我买的，他——”话还没完，便被一块飞来的糖果精准堵嘴。


    奇犽摆弄着柴火，火星迸溅，噼啪乱响。他闷声闷气：“赠品而已，不要就扔了。”又用力翻动了两圈已经焦黄的烤鱼。


    罗西望着少男那傲娇的背影，憋住了笑意：“原来是赠品啊，怪不得品味这么，返璞归真。”


    奇犽肩膀一绷，几条干巴的鱼被他戳烂了。


    “喂，”比斯吉弹了下奇犽的额头，将烤鱼救起，“再烤就糊了，都过来开饭。”


    比斯吉将鱼重新串好，分给老实围坐过来的三个学生。


    罗西小口地抿着鱼肉，一言不发。


    奇犽和小杰饿得像两匹狼崽子，风卷残云一般，鱼眨眼间便消失，又拆了几只烤兔。


    小杰星星一样的眼睛时不时黏在罗西身上，有些灼热。


    终于，他胡乱抹了把嘴：“罗西姐姐，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想……”


    罗西放下了鱼，长发滑落肩头：“什么？”


    “请和我——”小杰双手轻握住罗西的右手，深吸了一口气。


    “和你？”罗西疑惑地望着那亮得惊人的大眼睛。


    比斯吉眼里放光，双手捧心，期待地在三人之间来回扫视。


    奇犽正收拾残局的手一顿，余光不动声色地瞄向两人交握的双手。


    “请和我掰手腕！”


    “咚！”一根骨头命中小杰脑门，奇犽声音有点僵硬：“白痴。”


    比斯吉身形一晃，警告地瞪向罗西。


    谨遵师嘱，她拍了拍小杰地肩膀：“很遗憾，我全身骨折了，以后吧。”


    小杰吃惊的喊声在谷内炸开：“全身都？怎么会？”


    罗西揉了揉耳朵，一脸风轻云淡：“简而言之，我把自己炸了，然后跳了个楼。”


    比斯捏紧了拳头，硬挤出一个甜美笑容，但额头突突直跳的青筋却出卖了她：“真亏你这么大言不惭呢……”


    小杰困惑：“为什么要炸自己呢？”


    夕阳在她深邃的轮廓上描了层红边，罗西朝远方竖起大拇指，一脸沧桑：“你还小。人生，就是如此。”


    小杰浑身热血澎湃，敬佩之情瞬间爆表：“全身骨折也能瞬间击碎岩石！罗西姐姐果然好厉害啊！”


    奇犽也大开眼界，探究地望向罗西：“癫婆，你是哪来的大叔吗？”这人真奇怪。


    一个骰子瞬间弹向奇犽额头，疼得他倒吸冷气，堵住了卡在喉咙的疑问。


    另一个则稳稳落入小杰手心。


    骰子在指尖灵巧转动，她懒懒地笑道：“虽然掰不了手腕，但游戏还是可以玩的，如何？”


    “要玩！”


    “玩就玩。”


    两人欣然应战。


    “不过，没彩头多无聊，”罗西眼珠狡黠一转，“小杰输了要做一百个俯卧撑，奇犽嘛……”笑容无辜，食指轻点嘴唇，“把你名下所有财产抵给我哦。”


    “谁要答应啊！”奇犽瞬间炸毛，像条被踩了尾巴的喷火龙，哪怕他兜里早就被罗西掏得一分不剩。


    逗得小杰哈哈大笑：“奇犽好像认定自己会输一样！”


    “你不知道她——”奇犽咬牙切齿地指着罗西，话几乎破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历历在目的梦魇憋得他脸颊泛上淡淡的红晕，喉结不自觉滚动着。


    罗西指间还摆弄着小小的骰子，得意地向他挑了挑眉，火光在她漆黑的眼底跃动着。


    小杰原地压了压腿，蹦跳着：“呐呐！开始吧！”


    三人在篝火旁席地而坐，比斯吉将毛毯拿来，丢在罗西头上，坐到了一边继续享用美男杂志。


    将毯子抖了抖，随意围好，罗西清了清嗓子：“规则很简单，比点数，点数最小的人输。不过，若六和一同时出现，一变为最大。用念也可以。我讲明白了吗？”


    小杰点了点头。


    奇犽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声音越来越低：“你……可不要再放水了。”


    罗西手中的骰子一顿，困惑地歪头：“放水？为什么？”


    奇犽抿紧双唇，眉头微皱。他握紧了手中的骰子，下颌线越发紧绷，努力将某种情绪压下。


    第一局开始。


    小杰双手合拢摇晃骰子，闭紧眼睛，嘴中还念念有词，念罢，往空中一掷。


    捻着骰子，奇犽思量一番，慎之又慎得抛出去。


    罗西只是淡淡扫了两眼二人手中的动作，指尖随便一弹。


    “是6！我赢了！”小杰欢呼着。


    奇犽瞧着自己的3，又看了看罗西的4，嘴角抽了抽。


    罗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我没想过必须要赢，不输就行。”她指了指旁边空地：“一百个，请。”


    愿赌服输，奇犽起身，利落又轻松地做完了俯卧撑。


    罗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游戏而已，别想的那么复杂。”


    奇犽：“……”她说得容易。


    三人又玩了几局，奇犽和小杰轮流做了上千个俯卧撑。罗西稳稳坐在原地，保持着不输，当然，每次都领先奇犽一点。


    小杰微喘着，却依旧元气满满：“罗西姐姐是有什么秘诀吗？”


    奇犽面上不甚在意，但也微微倾身过去。


    “秘诀啊，”罗西单手撑着下巴，手中把玩骰子，“也算不上，你们能掷出几，我看一眼就知道。”


    “诶——”小杰向前一扑，几乎凑到了罗西鼻尖，身后无形的尾巴欢快地摇着，“这是罗西姐姐的念能力吗？”


    奇犽抓住他的后脖领，用力拽回地上，“坐好。”他轻哼一声，“就像你能和动物交流一样，是一种天赋吧。”


    罗西笑了笑：“还玩吗？”


    “当然！”


    两人异口同声。


    ……


    又玩了几局。


    小杰渐渐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罗西姐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夜晚渐凉，罗西缩进厚实的毛毯，伸出一只手示范：“像这样。仔细观察骰子，去感受骰子在不同状态下的运动规律。”


    望着小杰那似懂非懂的样子，她轻笑一声：“用小杰语讲，就是和骰子做好朋友。”


    奇犽抛起骰子，却不得要领，眉头紧锁。小杰也盯着掌中的骰子几乎成了对眼。


    罗西随手捡起一块碎石，握入掌中，一阵细碎的摩擦声后，再摊开手掌，夜风吹散了石粉，一朵石蔷薇已然躺在掌心，花瓣轻薄如蝉翼，纹理清晰可见，花蕊根根分明。在篝火的映照下静静绽放。


    两人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她难得好心情地指导：“念与骰子，其实别无二致，将它视作肢体的延伸，手指怎样牵引，念便如何流动。”声音中是奇异的宁静。


    手腕随意一扬，她将“蔷薇”顺手丢给奇犽；“试着控制，而不是粗暴放出。”


    奇犽下意识伸出手，指尖拂过花瓣上细腻得不可思议的纹理，心头一跳，低头细细凝视着。


    小杰原地跳起，行了一个标准心源流拜礼：“哦斯！”


    奇犽慢了半拍，将蔷薇小心收进贴身的口袋，也随着小杰行了个礼。


    他抬起头，目光在火光下闪了闪，最终狭促地盯着罗西那双难得正经的笑眼：“什么嘛，突然摆出师姐架子。”


    将那条幼稚的厚毯子又裹紧了几分，罗西抬眸，目光直直撞入那双湛蓝的猫眼，带了几分笑意：“没什么，谢谢你们的毯子。”


    “……”被少女坦诚的目光烫到，奇犽猛地别过头，耳根下的红晕迅速蔓延：“谁、都说了是赠品。”飞似得逃回了自己的洞里。


    小杰屏住呼吸，将那颗小小的骰子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他调动起体内初生的念，像一层最稀薄的雾气，轻轻包裹住骰子。


    双眼紧紧盯住骰子顶端那微小的一点红，用力到额角都微微沁出汗珠，视野甚至有些发花、重影。然而，掌心那冰凉的小方块，纹丝不动。他疑惑地抬头：“罗西姐姐，是这样吗？”


    罗西蹲在他身边，凑近了看。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拇指和食指，在空气中极其轻微地捏了一下，仿佛拈着一粒看不见的尘埃：“放出一点点，就这么多。”


    小杰深吸一口气，眉头拧得更紧，试图将那本就微弱的念流再稀释一分。然而，“噗”一声轻响，他掌心的骰子瞬间化为一小撮细腻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舌尖飞快地吐了一下又缩回去，脸颊微微泛红。


    罗西伸手搭在小杰肩上，笑得几乎弯下腰。笑够了，她才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颗崭新的骰子，塞进小杰手里：“再来！”


    奇犽懒散地倚靠在粗糙冰冷的岩壁上，一条腿随意地曲着。他指尖也捏着一颗同样的骰子，那小小的方块在他修长灵活的手指间翻飞、跳跃，被一层凝练而稳定的念稳稳托着，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他湛蓝的眼眸漫不经心地扫过那对笑声不断的师姐弟，嘴角轻轻撇了撇，随即又移开目光，专注与自己指尖翻腾的骰子。


    直到比思吉催促休息，两人才停下练习。


    今天难得状态不错，她决定去森林里透透气。


    简单摘了一些果子，打了几只猎物，满载而归。


    正打算跳下基地时，她余光却瞥见远处高耸的岩顶上，一个清瘦又熟悉的身影，正抱膝而坐，月光清冷。


    几乎同一瞬间，奇犽也转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朦胧的月下无声相撞。


    “……”罗西刚准备起跳的双腿一顿，口袋中的双手下意识紧握项链，来回摩挲着。


    月光洒下，帽檐仿佛准星，勾勒出少年清晰的身影。


    是当做没看见，还是……


    罕见的，一种名为进退两难的心情，悄然缠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