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尸山
作品:《迅羽》 蝴蝶谷底,三载年头振翅忽过。
这里从长桌的上首至下位,堆了许多膳碟,座下也散布着各路人马,连角落里都搬了好几张凳子。如此多张嘴要呼气、吃饭,窗户却紧紧掩闭,气氛沉如泥潭,没有一丝风在流通,没有人动筷子。
笼着一屋子剑拔弩张。
一鹤发童颜的白眉女道:“我仅有通道钥匙的一半。”
“把你们家那家主丫头杀了便是!”
“你去杀?”白发女挑眉怒对。
“嗬。”答话那人便冷笑一声。
白发蔑道:“难为你了,你连我俞家家门都进不来。”
左数第一号男子,素有青面虎之称,他刚要说话,忽然,大门被人踹开,外头透过一阵的日光,使内堂各人负着的形制各样的兵刀,齐齐溅起雪亮的凛光来。
这道日头,登然落入暗沉沉的室内,从青面虎的拳套上,先泛起一阵黝黑的光泽,又落到他旁边一女的刀背上,随着门轴转动,如游云样肆意游走,好不快活,反射得满目鲜亮,腾腾煞目。
一名黑斗笠女子走进来。她甚至还没有露面,就引起了多数人的不满。
苏折风从怀里摸出一根香,在众目睽睽之下,插在了主位的香炉上。
那香炉本是用来放木香料的,只因外层镂空,可供她将柱形的长香歪歪扭扭地卡进去。
那白眉女人怒道:“你现在才来?”
“办点私事。”苏折风随口道。她一边从主位梯上步行下来,一边道:“外门钥匙我拿到了,你们的呢?”
说着,她捧出一个匣子。慢慢地,将它从里向外推开。里面的金属物件才刚刚露出一个边角,苏折风就一把抓了起来,捅向眼前的女人。
一把短刃。
女人一声惨叫,毙命当刻。苏折风在匣子上猛敲,劲弩从三面爆冲而出,射向附近所有人。
血雾如蓬,在东南西北角一时惊炸。
她动作快得看不清,一眨眼间已经换了三四个地方,沁雪进出无数,一时只有血肉刺破声。青面虎刚刚抢上身,就被她一记流断山猛轰,又是一脚踹出,倒飞而去,把刚刚合上的门给撞烂了。
轻风终于吹进来,散了些许血腥气味。然而这风越吹越厉,水云功潜在气流里,绞血烂肉,有人趴在地上,苏折风微微低下眼,掌面下压。
“不要……”
人身和地板表层凝成一块,顷刻再无声息。
疏黄昏风眼之中,闷闷默默的,却有一剑刺出。苏折风召剑架住,砰砰两击,自己反而退了两步,她凭剑而上,引穿惊雷,洞穿对面胸口。血线飞出千里,门外闯进的蝴蝶避让不及,翅膀上也洒上殷红。
剩下的人,实力就远不及这些。都是面露惊恐,没等她走近,已弃兵跪地,苏折风取下外衣擦剑,一边道:“好好求饶。”这几个哭得更厉害。
苏折风捏断了其中之一颈骨。有一个以为得了生机,却见她还是动手,骂道:“你个为虎作伥的……”
他话音没落。苏折风已经从桌上捡了一根筷子,插穿了他的太阳穴。苏折风扶着他的下颌,欣赏着此人尸体的惊恐表情,她道:“又没说好好求就放过你们。”
她叹了口气,接着连着筷子带尸体都扔了。另抓了一双没动过的,她执起那双筷子的时候,红血像番茄的汁液一样垂低到盘面去,显得十分可口,引诱出了一点苏折风的食欲。她于是向上扯一下袖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坨软掉的面条。周边也有红肉,油渍,糖腌,松散的香味和淋漓的血腥相互勾兑,不仅不恶心,还有些馥郁迷人。想到大块的食物里面敛着更猖狂的毒素,苏折风便收住了口。
做完这些,她也毫不打算收拾满地横尸,就这样离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令双吟脸色铁青地推开门。这里共有三十一具尸身,十六死于剑伤穿喉,十二人死于弩箭,两具死于头骨断裂,一人肋骨断裂,扎进肺窒息而亡。苏折风毫不避讳,水云剑法和风杀术齐出,就差在墙上写上大名再到此一游。她一番作为,使黑暗塌圮,屏风扫裂,窗户上裂出不少轰轰烈烈的洞。
令双吟忽然感觉到,有影子在窗外一闪而过。她急奔出去,揪住一个厨娘模样的人。那人没被尸体吓到,倒被她吓得瘫在地上,只道:“午时,我撞见着苏姑娘拐过街角去了……”
满身血腥,她没敢问。
“还有吗?”令双吟叱问。
“有、有,”那厨娘被凶得话都说不稳:“她打包了一碟酸菜鱼走了,连盘子一起端走的。”
令双吟:……
她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厨娘是撞见了现场,当时吓跑了,后来越想越没那么害怕,于是回来寻摸尸体上有没有什么值钱玩意。
“往哪边走的?”令双吟继续问。
此人篓子捅得这么大,竟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忽然,令双吟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令双吟,你找我啊?”
无声无息,没有脚步音。
令双吟猛地转过身。
果然是苏折风立在她跟前,像一只鬼似的,飘来飘去没有声音。她懒洋洋道:“你也想吃酸菜鱼?不好意思,鄙人连盘子都舔光了。”
那厨娘赞道:“真是有品味!”
令双吟眉头猛跳。
两年前,她像拎着一只狗那样,把苏折风从谷外弄进来。她第一次见苏折风就不喜欢,越见越不喜欢,没有动手杀了她,纯粹是卖令岫玉的面子。
这人跟狗一样贱,起先清高,后来发觉再硬的命格也硬不过蝴蝶谷里的拳头,遂终于识时务,把自己收敛起来。
若说从不信命到从夹起尾巴做人,此人用了两年,再十死无生的命格,再硬的八字都磨脆磨秃了;从夹起尾巴到见了谁都摇尾巴,似乎只用了一夜。再也不糟蹋一条好命以后,开窍得仿佛很快——桀骜不驯的日子过够了,何必要吃那种苦头?再上多几次当,也该学到一些骗术。说藏锋,她似乎又没有那么好的脑子,反而引得人人都不喜欢她。挑拨下贱的本事学得一等一,想活着出去,但又忍不住要找些乐子,嘴上功夫厉害,笑嘻嘻一句话能把人气得五内淤血半个月。
令双吟只在一种时候勉强觉得她顺眼,那就是她说俏皮话的时候。因为苏折风说过,她姐姐令岫玉也觉得她一举一动都很好笑,说她太装了,颇引人发笑。苏折风说这话的时候,也很俏皮,神情很无辜,甚至引以为自豪。每逢遇到令双吟,她照例要历数那种无忧无虑的过往。
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苏折风的杀性。
苏折风从水云功八气到九气,花了整整三年。然而境阶卡住了,实力仍在进益,沸水深煮,覆上去才知道有多燎心。
蝴蝶烧山,所有人都被煮着,所有人都在煎熬,等待烧灼的死亡结局,它来的那一天,或许真正的振奋才会一同来到。在这样温吞的等待里,所有人的精神都有些混沌。但即使是这样,苏折风的变化,也显得过于大了。
她一把雪亮的剑,寒山凛凛一振而断,十八里血珠狂跳,余温飞燃乱出霞。烧啊、燎啊,她的心泡在这样的热里,泡发出一丛地狱里吐出来的幻觉。泡沫绵密,幻想丰盈。让她觉得她其实已经死了,是魂,而非身,在底下游荡。平日所吃到的,是从岩浆上面流出来的晶莹水银,所见到的,也都是鬼。
她要杀人,坐连满府。她发觉被骗,言笑晏晏之间袖刀就抹了喉。她再也没有被背后插刀,因为别人要好处,她要别人的命。她从将信将疑,到发觉谁都死有余辜,最后自己也死有余辜。
这一本账并不能算平。
令双吟知道,苏折风在努力维持着高过所有人的道德水准——她不主动害人。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如此辛苦。然而单光是回报恶意,已经让她双手负血,累累恶名。此刻站在苏折风身边,闻着她身上浓郁的、不加遮掩的血味,令双吟也难掩心中的厌恶。
令双吟不客气道:“杀完人,等着谁给你收尸?”
“我去拿化骨粉了。”苏折风笑道:“拿得有点久,是因为路上遇到邀月心,和她打了一架。”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令双吟怒气冲冲。
苏折风哈了一声:“公冶磨磨唧唧的,我替他处理心腹大患,还不够善解人意?说起来,我这个月的解药呢?”
“被他扣了。”令双吟飞了个白眼:“你好自为之,哪天被毒翻了,我拿你喂狗。”
“你要是被毒翻了,我拿你喂化骨粉。”
“嗬,你根本没想好杀了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理?你该不会是一时兴起——”
“令双吟,”苏折风怒从心起,也一字一句道:“把你的嘴闭上,看看自己手上多少人命,你杀人是为情势所逼,我就是杀人取乐了?我看你还挺喜欢用刺捅人家的心膜,每次都要侧耳听听,呲的一声?是很脆?还是很软?比牛心肺要弹吗?去你爷爷的指责,多多给望公子卖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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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尸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