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忆岭州

作品:《和太子一起要过饭

    王行在床上筑了一道篱笆,刚好将二人睡觉的区域隔开。


    阿晓觉得这简直是多此一举,坐在椅子上朝卖力筑篱笆的王行道。


    “王行,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不用这么做的。”


    他正在敲钉子,一边回她的话。


    “不,我是不相信你。”


    阿晓一拍桌子,差点要跳起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盖地虎向来光明磊落,可不是会吃窝边草的人。”


    光明磊落?他没看出来。


    萧韫珩钉好钉子,直起身,看向一旁急于自证的人。


    他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隐忍。


    “前日,你半夜变成蛇,差点要缠死我,昨日你变成狗……”他指了指手腕上的咬痕,“大半夜咬了我一口。”


    他叹气,“为了我的人身安危考虑,我觉得很有必要给我筑一条篱笆保护我的生命。”


    阿晓讪讪一笑,“哈哈哈,这样啊,那你筑吧。”


    除了卖字画,两个人有时会在河里捕鱼拿来卖,这次吸取教训,用网捕,每次下完大雨,总能捕十几斤鱼,拿到市场卖一天下来能卖二三百文钱。


    阿晓晾的鱼干也可以吃了,放在笼子里蒸,撒上葱,浇上煮沸的香油,能下三碗饭。


    只是王行不爱吃葱,麻烦死了,每次都要挑出来。


    缺门牙有时候吃腻了矿场的饭菜,会大老远来这蹭饭,缺门牙日常待在矿里,整个人变得跟煤炭一样黑,笑时露出一条洁白的牙齿,中间一颗洞黑黝黝的


    他每次来都坐得她凳子黢黑,许是跟王行待久了,弄得她都染上洁癖,当然也不能怪她,她每次擦完凳子,没过多久,凳子又黑了,长此以往,擦得厌烦,总会有些脾气。


    有一次阿晓忍不住朝他发脾气,缺门牙自尊心受辱,甩门说以后再也不来了。


    阿晓也没当回事,想着他下次一定还会再来的,毕竟王行做菜这么好吃,他一定会忍不住过来蹭饭的。


    说来这是件令人惊讶又恼火的事,他们俩明明一起学做菜,但王行做的却比她好吃多了,她做得其实也不赖,偏王行这人最固执,做什么都要精益求精,菜也要做得色香味俱全。


    后来阿晓也不生气了,反倒非常开心,她开始撂挑子不干,每日等着王行卖完字画回来做饭。


    缺门牙生她气生得实在有些漫长,他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蹭饭,罢了罢了,他们毕竟是好朋友,她先低个头认错。


    于是她提了缺门牙爱吃的清蒸鲈鱼,打了三碗饭过去看看他。


    顺道拉了王行。


    “你说三碗饭够吃吗?”阿晓问。


    “一人一碗够了。”


    “不是,我怕我不够吃。”


    “那我把我那碗给你。”他在饿不死的情况下,对食物并无太多贪恋,她想吃也就让给她了。


    临到目的地,阿晓忽然胆怯,徘徊在门口,问王行,“你说我跟缺门牙能重归于好吗?”


    他点头,“会的。”


    阿晓壮了壮胆子进去,四五年的好朋友了,有什么好怕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倒不是怕他不跟她玩了,心脏莫名跳得厉害,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着,艰难又胀痛地跳动,惴惴不安。


    矿场的人拦住她问她来做什么,那是个专在矿场做饭的厨子。


    她说来找缺门牙,那人皱眉,神色变得复杂,“你们跟我来吧。”


    阿晓进去时,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煤味还夹杂着股浓烈的腐烂味,四周墙壁上脏兮兮的,全是不小心被蹭上去的煤,久而久之变成一团团狰狞的黑色魔鬼,撕咬着,怒吼着,看得人心烦意乱,莫名地恐慌。


    长长的炕的尽头,阿晓看见了缺门牙,他比原先还要瘦,瘦得皮包骨头,脸颊凹陷进去,像烈火焚烧过的干柴化作炭,又黑又枯瘦,轻轻一碰,就裂了。


    他浑浊充着血丝的眼球呆呆望着,看见了她,但又游离在外,空洞毫无生气,像一具死尸。


    一块破布盖在身上,到腰那一截断了,彻底凹陷下去,那不该是这样的,阿晓颤抖地伸出手,掀开奇怪的布,一股腥臭的味涌出。


    腿没了,只剩一截慢慢腐烂的肉,鲜血渗出绷带,变成跟煤炭一样的黑色。


    “他怎么了?”


    阿晓的嘴唇发麻,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喉咙里仿佛有股血腥味。


    “矿洞坍塌,常有的事了。”那个厨子叹气,“不过他已经算幸运了,你瞧这长长的一条炕,全死了,就他一个活着。”


    萧韫珩瞳孔轻缩,扫了眼炕上还未清理走的草枕,询问道:“那得近五十人了,朝廷前年才颁布规定,年产一百万钧的矿山单班下井不得超过二十人,这儿的矿山规模并不大,年产约莫不过一半,人数却已远远超量。”


    此令乃老师勘察多年,亲自提笔颁布,他在旁瞻记过。


    那人挠头,毫不知情的模样,“员外说为了进度快些,能多少人就多少人一起,有一次下了一百来人呢。”


    简直是胡闹!萧韫珩拧起眉头,强撑冷静,继续追问:“既叫员外,那便是私产,你们挖矿可有朝廷的煤票。”


    厨子连忙摆手,“这我不知晓,这也不是我该知晓的。”


    看样子不像是有的,他不免担忧问:“那可有赔偿?”


    “来的都是无父无母的乞丐,有些甚至是连父母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傻子,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赔偿。”


    萧韫珩指着炕上的人,“那他怎么办?总不能无缘无故没了两条腿。”


    他轻飘飘一句,“员外说算他幸运,残了的乞丐,那可怜模样更好要饭。”


    这算哪门子幸运?


    “我还要烧饭去,先走了。”


    那个厨子着急离开,矿场死人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死掉的人化作一捧黄土,黄土下的煤矿不断开凿。


    低矮的土房寂静无声,阿晓握拳,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我要杀了他。”


    她利落转身,大步往外冲,既然天地不仁,视他们为路边的一条狗,贱命一条,捡回去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不如变成条疯狗,在被打死前扑上去咬死牵着绳子的人。


    王行急急握住她的肩,拦住她,叫她不要冲动。


    “你冷静些,你去了也是飞蛾扑火。”


    她听不进去,一个劲挣扎,王行死死握住她的手腕,她劲大像头牛按不下,他用巧计把她的手臂压在自己的胳膊下,手指穿过她的手指,死死缠着。


    她讨厌王行,王行就是块绊脚石。


    她的泪水不断涌出,糊了眼睛,她一向坚强,觉得哭是最没有用的办法,自老头子走后她就再没有哭,可她现在忍不住,连嘴唇都在打颤 。


    “可是王行,里面躺着的人是我的朋友,他就这么没了双腿,像具死尸一样躺在上面,他以后该怎么办,你叫我怎么不冲动。”


    萧韫珩望着她通红的双眸,一颗泪珠滴下来,滚落在手背滚烫,他忽然不知所措。


    阿晓哽咽道:“我甚至怪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他吵架,如果我不嫌弃他,我们没有吵架,是不是坐下一起吃饭就能多聊点,多聊点是不是就能发现漏洞提醒他,对,是我的疏忽,我该多劝劝他别在郑志牛那干活,他就是个黑心的扒皮,你说是不是之前我偷他钱,报应到缺门牙身上了,这就是你说的报应,做错事都会有报应,可为什么要报应在我的朋友身上。”


    她语无伦次,开始什么当往自己身上揽,萧韫珩抹去她眼角的泪,摇头道。


    “你没有错,是我说错了,你不要什么都怪自己。”


    若要这么论,他也怪自己,身为储君,十余年勤学苦读,读帝王策,学政治,教以爱民如子,却狐潜鼠伏,懦弱无能,救不了五十条性命,救不了一个朋友。


    阿晓抬起头,眼如血鸽,直直地盯着他,“王行,我不杀人。”


    她道:“你愿意陪我放火吗?”


    *


    月黑风高,秋末寒蝉凄切,风萧萧野草凌乱,深夜,人陆陆续续已沉入梦乡。


    除了打更人,敲着锣,游走大街小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黑茫茫的一片宁静中,城东郑员外的宅邸格外亮眼。


    郑员外**着上身,肚子上厚实的肉一抖一抖跑出,身上沾满了灰尘,炭似的,外袍都没披一件,若不是外面小厮及时发现,兴许就烧死在寝屋了。


    “好端端的,寝屋怎么就着火了。”


    他摸了摸烧得肿胀,半焦了的脸颊,疼得眉头挤在一处,哎哟直叫,这辈子没这么疼过。


    “老爷老爷,不好了,粮仓走水了!”


    一个小厮匆匆跑过来。


    他啧了一声,“走水就走水,大不了再买。”


    “老爷老爷,不好了!”又一个小厮跑过来。


    “又怎么了?”


    那小厮气喘吁吁道:“仓库也走水了!”


    郑志牛瞳孔一震,人差点往后翻晕过去,他平日里收集的宝贝疙瘩,地契,恭王上任随朝廷令新换的银票都在里面。


    他手指颤抖,指着不远处燎起的火焰,“快……快去灭火!”


    萧韫珩先是陪阿晓烧了粮仓,后来兵分两路,他烧寝屋,她烧仓库。


    他这辈子没想过会夜半私闯他人宅邸纵火。


    寝屋离得近,他一把火点了,然后去找阿晓,她还在里面磨蹭,不知道在做什么。


    远处传来人声,家奴举着火把提着水桶匆匆赶来。


    萧韫珩连忙催里面的人,“快点,快点。”


    “来了,来了。”


    阿晓抱着一堆东西从里面跑出来。


    萧韫珩皱眉:“你又偷?”


    “哎呀都纵火了,也不差偷。”阿晓劝道:“就当给缺门牙的赔偿款。”


    少年无奈叹了口气,两个人从狗洞钻出去,卡了半个屁股时。


    忽然有人喊,“狗洞有人!”


    阿晓心一颤,暗叫不好,立马缩了半个屁股。


    郑志牛指着墙壁,怒不可遏喊,“定是纵火贼,别让跑了,快追过去!”


    阿晓立马拉住王行的手,“快逃快逃。”


    王行强持冷静,瞥了眼她怀里乒呤乓啷的一堆东西。


    “你把这些东西都扔掉。”


    阿晓犹豫。


    他严肃道:“要钱还是要命。”


    阿晓只好听话扔掉,匆忙拽了几张银票在手中。


    今夜的风很大,仿佛天要助人。


    橙黄的火舌卷着滚滚浓烟在风中凌乱,舔舐着黑夜,耳畔的风呼啸,衣袂飞如蛾翅翩翩,在大火之外。


    今夜的风是顺的,推着人往前走,家奴的追赶声朦胧隔在远方。


    萧韫珩的手心都是汗,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阿晓的,她拽得他很紧,跑在他前头,奔如飞兔。


    他做贼心虚,加上跑得太快,比上次偷钱还要快,心脏如鼓槌,砰砰砰锤击着胸膛这面鼓,快要撞破掉出。


    和上次一样,他觉得自己疯了。但不一样的是这次他并没有那般羞愧,相反,还有一丝诡异的兴奋。


    十五年的循规蹈矩,在岭州一次次被打破,上一次是偷窃未遂,现在是偷窃纵火,那下一次呢?


    耳畔,阿晓气喘吁吁道:“王行,我们好像跑反了,家在西边,我们一直往东边跑。”


    萧韫珩道:“没事,躲过今夜,明早再跑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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