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作品:《掌柜的不让打架》 客栈后院。
沈榆只着一袭素色窄袖,腰间束带微收,长剑在手,剑锋反射着冷光。她侧身立定,和往日神态并不相同。
邱驰砚觉得,此刻拿着剑的人,仿佛一只昂首的鹤,清矫孤傲。
赵泽站在对面,脚步一沉,拔剑出鞘时锵然一声:“掌柜的,今日,得罪了。”
下一瞬,他长剑如疾风,直指沈榆肩口。
两剑一触,声音轻似枝叶相击。
沈榆脚尖一旋,身形轻巧似燕,剑势却忽然一变,由守转攻,剑光如轻风铺开,将赵泽逼得退了半步。
好个四两拨千斤。赵泽在心中暗叹,旋即借势翻腕,剑锋掠过她袖口。
沈榆未退,反而借着那一寸距离贴身一抖,剑随风起,如游龙回身,剑意既柔且韧,逼得赵泽收剑横格。
两人剑光交错,金铁声脆响。
麦芽蹲在邱驰砚肩膀,跟着两人的节奏一上一下,也看了进去。
赵泽渐渐感到吃力,也来不及搞清沈榆的路数。
似乎,她的剑,不靠力、不靠招,仿佛只是一阵微风,却能暗中转动全局。
他一身功夫都使在虚处,真是让人有些窝火。
一阵风卷过,沈榆借风而起,剑锋顺势轻轻一拨,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巧劲,赵泽手中的剑便被引偏半分。
他回身时,脖颈处忽觉一丝冰凉。
“今日收入,一钱。”邱驰砚在旁及时播报,把银子都拨到自己跟前。
“掌柜的,深藏不露啊…”赵泽咬咬牙,不怒反笑。
“承让承让!”沈榆一拱手,走到她店里三个伙计跟前。
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徐大禾,上手拍了一下:“呼吸。”
徐大禾从来没见过功夫使得那么好的,平日总在灶台前活动的掌柜的甚至打赢了官差的人。
一时看得入神,喘气都忘了。
“掌柜的你那么厉害!”半大的孩子见不得这种场面,这一刻的钦佩全都涌到了脸上。
“还好吧,今天先热个身。”
赵泽一听,登时抱头凑了过来,整张大脸离她不足一尺:“你说什么?”
邱驰砚将他拉远了些:“人家让着你呢,不然第八招你就不行了。”
“…不可能!”
赵泽条件反射般否认,但话音落下,他眉头微微一动,心底也浮起一丝不确定。似乎…
沈榆一直在试招。
“掌柜的你是和谁学的剑啊,这么厉害?”
“和我爹啊。”
“家学传承,果然不凡…”
赵泽松了松手腕,不断在脑子里复盘,多少还是有点不死心,又打听沈榆的父亲和功法。
沈榆倒是都说了,只不过,沈静远和轻尘剑法,他都没听说过。
在脑里搜索一下江湖上的有名大家也是毫无线索,大概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吧,真正的高手果然少有人知,且懒得显露锋芒。
“掌柜的这水平,都能去参加百门祭刀了吧?”
“我才不去。”沈榆一口回绝。
不知为何,邱驰砚竟听出了些不耐的细微情绪。这在沈榆身上很是少见。
“那么多人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姚柳柳在一旁道,也对这武林盛世本身嗤之以鼻,“那些人说是切磋,净在台上下死手,打完架还得礼貌作揖进行一顿互夸。还是打听他们内部八卦更有意思一些。”
“就是就是。”沈榆附和道。
“好了。”邱驰砚出来打圆场,他对赵泽说道,“今日你的事项已毕,请吧。”
“…过河拆桥是吧!不行!晚饭得在你们这吃了!”赵泽叫嚣着。
沈榆把先前收起来的物件摆回原位,看着天色,突然想起:“龚二怎么还没回来?要赶不上饭点准备食材了。”
“那我去找找。”徐大禾立即响应,从后门小跑出去。
但马上,他又跑了回来。
“龚大哥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两个人。”
众人探头,龚二闷头走在前面,提着菜篮,后面两人扛着肉,步伐整齐。
三个壮汉走在一起,看起来还怪有气势的。
“这都是谁啊?”
龚二进了后院也没主动介绍,还是姚柳柳问他。
“…哦,这是凯平,这是维奇。”龚二随手指了指,头都没抬。
反倒是那两人猛地齐刷刷地行礼,自报家门——
说他们来自铸门,是龚二的师弟。
赵泽背过脸,无声地张了张嘴:哈?
邱驰砚默默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卧槽?
赵泽又无声地感叹道。
这客栈,怎么回事?
最后还是沈榆迎了上去,没让这两人太尴尬。
不过凯平和维奇并不是话多的人,龚二不理他们,他们也算自得。
就站在后院里,偶尔盯着龚二他忙碌的身影,也不去打扰,更没有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赶上饭点人多,大家也顾不上这两人,直到忙完才招呼他们一起上桌吃饭。
赵泽本来早该走了,但铸门的人不常见,更何况,今天这里似乎坐了三个。
江湖门派众多,素来谁也不服谁,唯独铸门例外。
他们不沾江湖是非,专心铸刀造剑,供给各方好手。凭着这份手艺,铸门既富且稳,江湖中人皆对其敬重三分。
赵泽端着碗筷,暗中打量龚二。
除了体型,哪哪都不像啊…
这家伙平日懒懒散散,和铸门传说中的严谨门风截然不同。
大家心照不宣,对龚二的身份闭口不言,也不多问这两个突然出现的“师弟”。
毕竟当事人都没发话。
不多时,龚二吃完最后一粒米,瞬间拍桌而起:“饭也吃完了,你俩该回了。擅自脱离队伍也不好。”
“那不成。”
安安静静的两人异口同声,拒绝得异常干脆。
“你们这里是客栈,没有赶客的道理。”凯平慢条斯理挑着肉片,悠悠说道。
“欸你长本事…”
姚柳柳突然起身,把伸手要发脾气的龚二拱到了一边:“住店的话,要几间房?”
“两间。”
龚二震惊地看着她。
这出卖得也太快了吧?
姚柳柳笑得像只狐狸,引着两人上楼,没一会,又兴奋地从楼梯上跳了下来。
“不愧是铸门的人,出手阔绰得很。”
“赶赶赶紧,把他们轰走,别总在这晃悠,一天天闲的…”龚二急得有点结巴,手指着桌面晃出残影。
“他们怎么突然来找你了?”沈榆问,不紧不慢喝着汤。
赵泽和邱驰砚暗中支棱起耳朵,连筷子都放轻了。
“…百门祭刀在即,他们也受邀观战。也不知道谁嘴碎,说我也在镇上,那两个小子就到处找。今天在街上遇到了。”龚二叹了口气,丝毫没有旧人见面的欣喜,只想摆脱。
“有麻烦?”
“那倒没有。他们…把事儿都说清了。”
“那就让他们住着呗。”
“那不行!”龚二反应强烈,“他俩是想让我回去。”
这话一出,姚柳柳也不怂恿他了,瞬间安静下来。
倒是徐大禾弱弱发声:“他们…不是很有钱吗…回去也是好事啊…”
“…小孩儿不懂就别瞎说。”龚二明显不想多提。
“随你。”沈榆站起身来,环视桌子,“今天,轮到谁洗碗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落在了赵泽身上。
“那什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他闪得极快,姚柳柳都没揪住他。
“我来吧。”龚二闷声开口。
姚柳柳像见鬼一样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默默帮他把碗端到厨房。
水流声不断,其他人都散了,唯剩龚二一人在厨房收拾。
他动作看似不紧不慢,心底却一阵翻涌。
洗碗也是有一搭没一搭,他就这样在后厨躲清静。
没多久,帘子一掀,沈榆拎着四只鸡走了进来。
“明天上坛子鸡,我今晚上先备上。”她利落地卷起袖子,从最底下拖出四只粗陶瓦坛,顺手塞到龚二怀里,“帮我洗一下,不留灰就行。”
“我就买了四只鸡,要是做坛子鸡,才能做四道菜,多不值啊。”
“我想吃。”
沈榆说得理直气壮,龚二笑了笑。
她向来如此,有钱买不来她的高兴,一句“她想要”就是天大的道理。
沈榆将鸡放到案板上,清理内脏、鸡油、去杂血,手起刀落,干净利落。
龚二时不时地看向她,但她做饭时总是格外投入,一言不发,仿佛天地间只剩锅灶刀案。
最后,还是他先开的口。
“今天他们说,当年那档子事查清了。”
“好事啊,那你不是洗清嫌疑了?”
“…是。”
“那你还别扭什么?”
龚二别过头去,嘴角微微发苦:“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点同理心呢…好歹你也知道我当年有多难堪…”
檐外风声拂过,吹动瓦下的风铃,发出几声清脆的轻响。
回想起来,他自小在铸门长大,一直以炉火与铁锤为伴。他年轻时便在铸门内声名鹊起,在江湖上也逐渐有了一席之地。
他以为,一辈子就会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去。
直到,黑金案。
江湖上风言风语,说有人暗中偷换材料、减料牟利,令铸门声誉一时几近覆灭。
段云这个名字,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只因为他独自进过库房。
那时师父已逝,他这一支无人撑腰,他也不愿在一群流言蜚语中费口舌。
那一夜,他将炉火熄灭,断了锤子,连门派长老的召见也未应声。翌晨天色微白,他便背着行囊下了山。
自此江湖再无铸门名匠段云。
“铸门对你有恩,可细算起来,是你师父对你有恩,门派对你而言只是一个身份。出了事,这个身份没了,你和铸门也就没有了人情关系。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不回,又有什么可纠结的?”
沈榆手起刀落,把鸡头剁了去。
“理是这个理,自己真遇上了,又不是一回事了。”龚二苦笑,仰头看天花板,“你说我是不是年纪大了,想想过去,还有点舍不得。”
沈榆收起刀,随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手:“舍不得不正说明你那时过得很好吗?既然如此,那就不要用快乐困住现在的自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