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黎清雨放下手中的医书，抬眼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心中却是一片难得的安宁。


    自陆今野伤寒初愈以来，她悬着的心总算稍放下。这些日子见他气色一日好过一日，今日更听说还在院中练了一套拳法活动筋骨，她心中那块大石终于落地。


    想起日前他劳累昏迷时的凶险，黎清雨至今心有余悸。如今见他恢复得这般好，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可以放松些许。她轻轻摩挲着医书的封皮，唇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浅笑。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与日前虚弱时的虚浮截然不同。又思及那日书肆的放浪形骸，她心下一惊，起身想避开。


    陆今野忽然推门而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虽面色仍带着几分病后的苍白，但步履已恢复往日的沉稳，那双桃花眼中也重新焕发出往日的神采。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将那一瞬慌张尽收眼中，唇角微扬：“先生安好？”


    “二公子身子可大好了？”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的气色，见他眉宇间的病气已然散去，双颊也恢复了血色，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消散了。


    “劳先生挂心，已无大碍。”他在她对面坐下，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铺在案上，“先生提及想办学，我留意到城南有处宅院正在出售，位置清静，价格也公道。”


    黎清雨微微一怔。不想他一直忙碌在外，竟然还记挂着她的事，她突觉心中一涩，方才的慌张渐渐散去。


    “二公子大病初愈，不该为这些琐事劳神......”她话音未落，便被他打断。


    “这京城之中，岂能还有人比我熟悉？”他抬眼看向她，目光诚挚，“况且这些日子卧床养病，正好有空闲细细打听。这处宅院原是位致仕翰林的老宅，因要回乡才急着出手，难得的是院落清幽，很适合先生居住办学。”


    他态度自然得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黎清雨望着他侧颜，心头那点因先前误会而产生的芥蒂，在这份真诚中渐渐消融。


    看宅那日，雪后初晴。马车行在积雪的街道上，轱辘声单调地响着。


    黎清雨望着窗外掠过的枯枝，忽然轻声开口：“那日......李师兄来信，确实提及继母为我订亲之事。”


    陆今野的手微微一顿，轻应一声，示意她在听。这些日子他虽在养伤，却也隐约听闻青州又来了人，只是不愿在她烦心时过多追问。


    “他特意来信告知，是怕我措手不及。”她继续道，声音平静，“并无他意。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他视作兄长。”


    车厢内安静片刻，只听得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呀声。良久，才听见他低沉的回应：“我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黎清雨心头一松。原来他早已想明白，那日的莫名猜疑，不过是一时意气。她悄悄侧目，见他神色平和，目光坦然，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说话间，马车已行至城南。宅院比想象中更合心意。三进院落，虽不奢华，但布局清雅，后院还有一小片梅林，此时正开着星星点点的红梅，在雪中显得格外娇艳。


    陆今野陪着她细细看过每一处，不时提出修缮的建议。


    “西厢可改作书房，这面墙打通，光线更好。”他指着东面的墙壁说道，“我记得先生最爱在晨光下读书。”


    黎清雨微微颔首，心下念着他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得。


    走到后院时，他俯身查看井水，“后院井水甘甜，不必另引活水。我方才看过了，水质清冽，很适合烹茶。”


    他考虑得周到，连她日后独居可能遇到的琐事都一一想到。


    黎清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虽然清减了些却依旧挺拔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寒冬也不再那么难熬。


    “这处宅院......很合心意。”她轻声道，“多谢二公子费心。”


    他转过身来，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映着阳光闪闪发亮：“先生喜欢就好。”


    ————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默契地将全副精力都投注在宅院的修缮上。


    陆今野虽伤势初愈，仍坚持每日过来查看进度；黎清雨则精心看着书院的布置，同时细心留意着他的身体状况。


    一日清晨，黎清雨特意熬了参汤带去宅院。到达时，见陆今野正与工匠商讨木料的选用，神情专注。


    她静静站在廊下等候，直到他们谈完，才上前将食盒递给他。


    “二公子大病初愈，不宜过度劳累。”她轻声劝道，“这些琐事交给我便是。”


    他接过食盒，眼底泛起暖意：“先生放心，我心里有数。”说着打开食盒，浓郁的参汤香气扑面而来，“好香。先生手艺越发精进了。”


    黎清雨看着他慢慢喝着参汤，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前日我让人在书房多开了两扇窗，二公子可要看看？”


    他们并肩走向书房，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今野仔细查看了窗棂的做工，点头称赞：“这样改造甚好，既明亮又不透风。”


    两人常在书院一待就是整日。陆今野与工匠商讨工期，黎清雨则对着图纸调整室内布局。


    偶尔意见相左，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固执己见，而是认真听完她的想法，再提出折中的方案。


    午后，两人为书架的摆放位置产生了分歧。黎清雨希望靠墙放置，节省空间；陆今野则认为放在中央更显气派。


    “这里开窗固然好，但冬日灌风。”他指着图纸上一处，“不如改成菱花格窗，既透光又挡风。”


    黎清雨沉吟片刻，忽然灵机一动：“或许可以在窗前加设一道屏风？这样既不影响采光，又能阻挡寒气。”


    陆今野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先生这个主意妙极。“


    他立即唤来工匠，详细说明改造的方案。


    待工匠领命而去，他转身对黎清雨微微一笑：“可以……唤我今野便可。整日''二公子''来''二公子''去，倒显得生分。”


    她怔了怔，垂下眼帘没有接话，耳根却悄悄红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确实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但这样亲昵的称呼，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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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小年那日，工匠们都回家过节去了。宅院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验收这几日的成果。


    夕阳西下，金辉洒在刚刚裱糊一新的墙壁上。


    黎清雨站在廊下，望着修缮一新的宅院，忽然有些恍惚，不过半月前，她还因继母逼婚而惶惶不安，如今却已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而这其中，大半都要归功于眼前这个人。


    “可是满意了？”陆今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身，对上他含笑的眼眸，郑重施了一礼：“多谢二公子”。


    陆今野见她还是生分，也不再强求。他抬手虚扶：“先生何必多礼。能帮上先生，我很欢喜。”


    夜幕降临，雪又悄悄下了起来。两人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雪地上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爆竹声，人们年关将近。


    “青州那边，你打算如何应对？”陆今野忽然问道，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


    黎清雨拢了拢斗篷，语气坚定：“明日我便修书回绝。若他们执意纠缠……”


    “有我。”他接过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陆家在京城还算有些分量，断不会让先生受委屈。”


    黎清雨侧首看他。雪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映着路边灯笼温暖的光。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或许不必事事都自己硬扛。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体贴周到，他的真诚相助，她都看在眼里。或许，试着依靠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她轻声应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陆今野闻言，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她。灯笼的光晕映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竟带着几分罕见的柔软。他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奔波劳碌都值得了。


    “年后若是得闲，我陪先生去城外的香山寺走走。”他温声道，“听说那里的梅花开得极好，正好可以散散心。”


    黎清雨微微颔首：“好。”


    两人一路闲聊，不知不觉已到了疏影苑门口。他将灯笼递给她：“明日我让观墨送些年货来，你既决定办学，这些琐事总要操办起来。”


    她接过灯笼，轻声道：“行，谢过二公子。”


    望着她走进院门的背影，陆今野在雪中站了许久。先前那点酸意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刻的理解，原来真正在意一个人，是愿意陪她面对一切风雨，而不是因一点误会就转身离开。


    这些日子共同打理宅院的经历，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他欣赏她的聪慧坚韧，她理解他的体贴周到，这种相知相惜，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珍贵。


    黎清雨回到房中，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心中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新年生出了些许期盼。


    或许独立门户并非想象的那么可怕，毕竟这条路上，她不再是独自一人。想起近日帮扶，她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


    雪落无声，却悄悄覆盖了旧日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