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玉碎珠沉
作品:《骨醉》 时值深冬,窗棂外天色沉黯,庭中几株老树枯枝在寒风中瑟缩,更添几分萧索。
兰馨斋内,炭火烧得正暖,驱散了些许寒意,黎清雨端坐于书案前,正讲解《女论语》中“贞静幽闲,端庄淑德”的深意。
她的声音清婉柔和,如溪流潺潺,然而今日,这溪流似乎未能流入听者心田。
她很快便察觉了异样。素来专注认真的陆静姝,今日却有些神思不属,目光时常游离于书卷之外,落在虚空某处,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将那上好的宣纸揉出了细微的褶皱。
当黎清雨提及“处家之法,和睦为先”时,她更是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迅速垂下了眼睑。
黎清雨心下微疑,却并未立时点破,只将课程按部就班地讲完。待到最后一句讲解声落,其他姑娘们陆续收拾笔墨离去,书房内只余下她们二人时,黎清雨方温声开口。
“静姝,且留一步。”
陆静姝闻言,收拾书箧的动作微微一滞,抬起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小脸,眼神中带着一丝惶然。
黎清雨起身,走至她身旁的绣墩坐下,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我观你今日心绪不宁,眉宇间似有郁结之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此言一出,仿佛触动了某个隐秘的开关,陆静姝眼眶倏地便红了。
她紧咬着下唇,似是想强忍住泪意,然而那泪水却似断线珍珠,扑簌簌地滚落下来,起初还是无声啜泣,到后来竟抑制不住地肩头耸动,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黎清雨见状,心中那点疑虑变成了笃定。这孩子心中定然压着极重的心事。
她并未急切追问,亦不出言空泛安慰,只是默默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绢帕,轻轻递到陆静姝手中,然后静静地陪在一旁,任由她宣泄情绪。
室内只闻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与少女压抑不住的哽咽声。
良久,陆静姝的哭声渐歇,转为低低的抽噎。
黎清雨这才柔声道:“莫急,慢慢来。若有为难事,说出来,纵使我力薄,也能与你分担一二,总好过一人憋在心里,徒增伤悲。”
“先生......”陆静姝抬起红肿的眼,声音带着哭腔,“前夜我去给母亲请安,听见……听见她在房里与父亲说话……”
她攥紧帕子,指节泛白,“母亲与父亲哭诉,府中账上亏空怎么也填不上,她连嫁妆箱底那对赤金缠丝镯子都兑了……”
黎清雨心头一紧。她记得那对镯子,重阳家宴时见二夫人戴过,金丝盘绕成并蒂莲纹,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当时二夫人笑言这是及笄时母亲所赠,二十年来从未离身。
“母亲说年关将至,祖母查账在即……”陆静姝的嗓音发颤,“父亲始终沉默,最后竟摔帘而去。我从未见他们这般。”
她突然抓住黎清雨的衣袖,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先生,我害怕!若祖母震怒,若父母失和……”
黎清雨将瑟瑟发抖的少女揽入怀中,感受着她单薄衣衫下的惊悸。
窗外忽起朔风,卷着碎雪敲打窗纸,飒飒如离人夜泣。
她想起自己初入陆府那日,执了她的手温言安抚她。
那时二夫人腕间的赤金镯在秋阳下闪着暖光。
“莫怕。”她轻抚陆静姝的背脊,声音放得极软,“你母亲经营中馈多年,必有转圜之策。眼下最要紧的是保重自己,莫要让你母亲再添忧虑。”
取出胭脂盒为她补妆时,黎清雨瞥见镜中凝重的眉眼,这般大事,原不该她过问,可想起二夫人恩情,想起陆静姝依赖的目光。
她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眼中满是恐惧与迷茫:“先生,我怕……我怕母亲受责,怕父母失和,怕二房从此不得安宁……”
黎清雨静静地听着,心中已是波澜暗涌。她虽入府时日不短,但于这高门大宅的银钱账目、内宅纠葛,所知甚浅。
陆静姝所言,虽只是片段,却已勾勒出二房眼下正面临的巨大危机。账目亏空,挪用嫁妆填补,这无论在哪家都是极为严重之事。
陆二夫人性子温婉持重,竟被逼到动用嫁妆,可见情形之棘手。而二爷陆弘与夫人之间那相敬如宾的关系,经此一事,确有可能雪上加霜。
她看着眼前这惶恐无助的学生,她还是个未经历风雨的闺阁少女,却要过早地为父母、为家中安稳而忧心忡忡。
黎清雨心中泛起一阵怜惜。她伸出手,轻轻将陆静姝揽入怀中,抚着她瘦弱的脊背,声音愈发温和:“静姝,莫怕,莫怕。此事你既已告知于我,便不再是独自承担了。”
她沉吟片刻,谨慎措辞道:“账目之事,错综复杂,其中或有隐情,亦非你我凭只言片语所能妄断。你父亲、母亲皆是明理持重之人,想必正在竭力设法周全。你如今首要之事,是保重自己,莫要过于忧思,反令父母添忧。在祖母与长辈面前,一切如常,勿要露出痕迹,以免节外生枝。可记住了?”
陆静姝依偎在黎清雨怀中,感受着那份难得的温暖与镇定,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了些许。她用力点了点头:“静姝记住了,多谢先生开导。”
又温言安抚了陆静姝许久,直至她情绪彻底稳定,黎清雨才亲自送她出了兰馨斋院门,看着她带着丫鬟消失在抄手游廊的尽头。
独自回到疏影苑,黎清雨却无法平静。她在窗边伫立良久,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绪如这冬日天气一般,沉郁难舒。
陆静姝那充满信任的眼神,以及她话语中透露出的二房困境,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
陆二夫人,是母亲昔年的闺中密友,情谊深厚。正是因着这层关系,自己一个远离京城的孤女,才能得她眷顾,千里迢迢被接入这繁华京都,进入这高门陆府,担任这待遇优渥,身份清贵的闺塾师。
此乃雪中送炭之恩,情深义重。
而陆静姝,这个沉静乖巧的学生,与自己朝夕相处,师徒情谊日笃。她对自己的信赖与亲近,黎清雨亦感念于心。
于情于恩,如今二夫人可能面临风波,她岂能真的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即便力量微薄,即便人微言轻,至少……至少也该去探问一声,看看是否有她能略尽绵力之处,或是仅仅给予一些旁的支持也是好的。
只是,此事关乎府内账目秘辛,极为敏感,她该如何开口,才不至显得唐突冒失,又能表达关切之意?
黎清雨在室内缓缓踱步,心中反复思量,斟酌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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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暮色渐起,书房内光线转暗,她才终于下定决心。
她唤来豆蔻,低声吩咐道:“去二夫人院里瞧瞧,若夫人得了空闲,便禀报一声,说我稍后过去请安。”
豆蔻回来后,黎清雨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方才举步,朝着二房院落的方向走去。
廊下寒风掠过,带着刺骨冷意,而她心中,亦是一片凝重。此行前去,虽不知能有何助益,但求问心无愧,略报深恩于万一。
还未进二房芙蓉苑,恰遇见几个婆子捧着账本匆匆经过。
二夫人贴身王嬷嬷见到她,勉强挤出笑容:“黎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天寒地冻的,仔细受了风。”
目光闪烁间,露出些许欲言又止的局促。
“嬷嬷好,我来二夫人请个安。”黎清雨温声应答,目光掠过她们怀中的蓝皮账册,那封皮已磨得发白,边角却透着崭新的墨迹。
待走进芙蓉苑,但见廊下丫鬟们都屏息静气的。小丫鬟通报后,打起暖帘迎她进去。屋内炭气混着药香,二夫人正歪在临窗炕上,半阖着眼让丫鬟揉额角。
不过旬月未见,她竟消瘦得厉害,蟹青暗纹袄子松垮垮罩在身上,往日戴镯子的手腕空落落露出一截嶙峋。
“清雨来了。”她强撑起身,嘴角弯出勉强的弧度,“快坐,玳瑁,给先生沏六安茶来。”
黎清雨在绣墩上侧身坐了,见她眼下乌青浓重,原要出口的关切在喉间转了转,终化作寻常问候:“听闻蓉姨近日身子不爽利,可请太医诊过了?”
“老毛病了,不得事。”二夫人摆手令丫鬟退下,目光掠过空荡荡的手腕,忽然道,“你是个好孩子,静姝,静瑶今日在学堂,可还安好?”
这话问得蹊跷。黎清雨垂眸吹着茶沫,斟酌道:“静姝聪慧懂事,只是年关课业重,瞧着有些精神不济。”
二夫人长叹一声,指尖在炕几上无意识地画着圈:“这孩子心思重,有些事本不该让你们小辈操心。”
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得黎清雨忙上前为她抚背。待气息平复,她反手握住黎清雨,掌心冰凉,“这深宅大院看着花团锦簇,内里……罢了,你只需好生教导几位姑娘,旁的……”
话未说完,忽闻外间一阵骚动。
丫鬟惊慌失措地掀帘禀报:“夫人!老夫人房里的翡翠姑娘带着人往库房去了!”
二夫人脸色骤变,强作的镇定霎时粉碎。她踉跄下榻,黎清雨急忙搀住,触手只觉臂膀单薄如纸。
此时窗外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原是小丫鬟失手摔了药碗,乌沉沉的药汁泼在雪地上,恰似一幅破碎的水墨画。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二夫人喃喃自语,忽然转头深深望了黎清雨一眼,“清雨,烦你……多看顾静姝与静瑶。”
说罢整了整衣襟,挺直脊梁往外走去。那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格外孤直,仿佛一株迎霜而立的白梅。
黎清雨怔在原地,掌心里还残留着二夫人指尖的凉意。
窗外北风愈紧,卷着雪粒扑簌簌敲打窗棂,竟像是要把这锦绣繁华都埋葬一般。
她慢慢握紧掌心,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炭香,不知何时已染上了枯梅的涩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