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半，年节尚未来临，京都却已迎来了一年里最热闹的盛事，千灯节。


    相传此节起于前朝，为祈岁末平安，迎新春祥瑞，家家户户悬挂彩灯，街市通宵达旦，尤以御街最为热闹。


    陆府自然也不例外，门前挂起了硕大的红灯笼，府内各处也点缀着各色花灯，一派喜庆气象。


    按照惯例，千灯节之夜，陆家女眷们会结伴出行，前往最繁华的御街观赏花灯，感受市井烟火气。


    今年，老夫人似乎格外有兴致，早早便发下话去，让各房夫人小姐们精心打扮，一同出游。


    出发前，众人齐聚慈安堂。老夫人端坐上位，目光扫过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眷，最后落在了黎清雨身上。


    今日她穿着淡粉色绣缠枝纹锦袄，外罩月白狐裘斗篷，显得清雅脱俗。


    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陆今野，一身墨蓝色暗纹锦袍，难得带着几分稳重气，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的笑意。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今夜外面人多眼杂，虽说有护卫跟着，终究是不太放心。野儿，你左右无事，便陪你几位妹妹们走一趟，务必护得周全，莫要让闲杂人等冲撞了。”


    此言一出，几位夫人小姐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这护得周全，重点护的是谁，不言自明。


    陆今野闻言，脸上并无异色，甚至眼底还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亮光，他拱手应道：“孙儿遵命，定当尽心。”


    黎清雨垂着眼睑，心中了然。老夫人的用意，她岂会不知？只是经过流言风波，她对于陆今野的观感已复杂许多，此刻倒也说不上多么抗拒，只是难免有些微妙的窘迫。


    华灯初上，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欢声鼎沸。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走马灯、琉璃灯、绢灯、宫灯……形态各异，光华璀璨，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各色小吃、玩物，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杂耍百戏引来阵阵喝彩，空气中弥漫着糖人，油糕和硝烟混合的独特气息。


    陆家女眷们乘坐的马车在街口停下，一行人迤逦步入灯海。


    夫人小姐们难得出来，自是兴奋不已，三五成群，对着各色花灯指指点点，笑语嫣然。


    黎清雨跟在人群稍后位置，虽也觉眼前景象热闹非凡，但性子使然，并不像旁人那般雀跃，只安静地欣赏着。


    陆今野果然恪尽职守，不远不近地跟在女眷们身后，目光却如同鹰隼，时刻关注着四周动向，尤其是那抹月白色身影。


    每当有拥挤的人流涌来，他总会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或侧身挡在黎清雨外侧，挺拔身躯为她隔开冲撞。


    他的动作自然而克制，并未有任何逾矩的触碰，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让她处于一个相对安全舒适的位置。


    黎清雨能感受到他无声的护卫，起初还有些不自在，但见他神色坦然，并无狎昵之意，便也渐渐放松下来，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心安。


    行至一处猜灯谜的摊位前，几位陆家姑娘被那些精巧的谜语吸引，驻足围观。


    摊主见她们衣着华贵，有心卖弄，便挑了几个难度颇高的谜语请她们猜。姑娘们蹙眉思索，却一时难以答出。


    黎清雨在一旁看着，心中已有答案，却并未出声。


    就在这时，陆今野却缓步上前，目光扫过那几个谜面，略一沉吟，便朗声报出了谜底，竟是分毫不差！


    摊主连连称赞：“公子好才思！”


    姑娘们也纷纷投来钦佩的目光。


    陆今野却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似无意间掠过黎清雨，见她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得意。


    他自幼聪慧，这些文字游戏本就是他擅长之事，只是平日不屑显露罢了。今夜，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卖弄的心思，只想......让她看到自己并非全然不学无术。


    接着，他又随口猜中了几个谜语，才思之敏捷，令黎清雨不禁侧目。


    她发现，当他认真思考时，眉宇间那份专注与自信，竟与平日判若两人，别有一番魅力。


    穿过熙攘的灯市，前方出现了一条蜿蜒河流，河面上飘荡着无数盏莲花河灯，星星点点，随波逐流，承载着放灯人的祈愿，将河面装点得如同银河落九天。


    此处设有专门卖河灯的小摊，许多游人正在此放灯祈福。


    陆家女眷们也被这景象吸引，纷纷上前购买河灯。


    黎清雨也随众人选了一盏素雅的粉色莲花灯，走到人稍少的河边蹲下身，将灯轻轻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默默许下心愿。


    无非是祈愿天下太平，众生安康，亦愿自己能始终持守本心，安然度日。


    她起身时，发现陆今野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侧，手中也拿着一盏简单的河灯。


    他并未立刻放灯，而是看着她被河边灯火映照得格外柔和侧脸，轻声问道：“先生许了什么愿？”


    黎清雨微微一怔，转头对上他好奇的目光。灯火阑珊处，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她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心愿说出，便不灵了。”


    顿了顿，反问道，“二公子呢？”


    陆今野没有立刻回答，他蹲下身，将自己的河灯小心翼翼放入水中，看着它缓缓漂远，融入那一片星光灯火之中。


    然后，他站起身，目光依旧落在黎清雨脸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


    “我愿世间万事清明......我所珍视之人，此生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他的话语中没有指明是谁，但那专注的目光，那意有所指的语气，却让黎清雨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幸好有夜色和灯火遮掩。


    他所珍视之人......是指家人？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心底涌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两人目光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窜过。周围喧嚣的人声、璀璨的灯火，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光影和那份无声涌动的情愫。


    就在这时，“咻——嘭！”


    数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中轰然炸响，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将整个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清晰地照亮了河边男女微红的脸颊，眼中未曾掩饰的悸动。


    烟花盛宴持续了许久，众人才意犹未尽地踏上归途。


    回去的路上，人流依旧拥挤，陆今野依旧尽职地护卫在侧，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与来时大不相同。一种微妙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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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丝的暖意，在无声中流淌。


    快到陆府马车停靠处时，陆今野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盏小巧玲珑、做工极其精致的兔子灯。


    那兔子灯用洁白的绢纱糊成，眼睛用红宝石般的珠子点缀，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给。”他将灯塞到黎清雨手中，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见你多看了这灯两眼，想必是喜欢的。”


    黎清雨看着手中这盏突然出现的兔子灯，愣住了。她确实在路过一个摊位时，觉得这兔子灯十分可爱，多停留了片刻目光，却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还悄悄买了下来。


    灯笼小巧，提在手中几乎没什么重量，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她的心怦怦直跳。那温暖的触感透过手笼传来，一直熨帖到心里。


    她抬起头，想说什么，却见陆今野已经快步走向前头，去安排马车事宜了，只留下一个从容背影。


    黎清雨握着那盏小小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兔子灯，跟着众人登上马车。


    车厢内，几位姑娘还在兴奋地讨论着今晚的见闻，她却只是安静地坐着，低头看着膝上那盏灯，指尖轻轻拂过兔子光滑的绢面。


    窗外，京城的千灯之夜依旧喧嚣璀璨，而她的心中，却被一盏小小的兔子灯，照亮了一方从未有过的、柔软而甜蜜的天地。


    那甜意，如同初融的蜜糖，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驱散了冬日最后一丝寒意。


    这一夜火树银花，终究不及他递灯时，那匆匆一瞥中暗藏的情意，更令她心悸动。


    回到疏影苑，黎清雨将那盏兔子灯轻轻放在书案上。灯影摇曳，在她沉静的眉眼间投下温柔的暖色。她凝视着那对红宝石般的兔眼，心头泛起层层涟漪。


    今夜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浮现，他护在她身侧时挺拔的身影，猜谜时自信的神采，放河灯时郑重的祈愿，还有赠灯时那故作从容却掩不住紧张的背影。


    每一幕都如此清晰，搅动着她素来平静的心湖。


    她即使察觉他日渐明显的情意，始终不敢深想。他是陆府嫡子，身份尊贵；而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西席，纵有几分才学，又岂敢高攀？


    更何况，这深宅大院里的情意，能有几分真、几分久？


    可今夜，当他将兔子灯递到她手中时，那瞬间的悸动却如此真实。


    那样一个骄傲之人，竟会留意到她片刻的目光停留，还特意买来相赠。这份用心，让她无法不动容。


    “我所珍视之人......”他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黎清雨抬手轻触兔灯温暖的绢面，指尖微微发颤。她不得不承认，自己那颗冰封已久的心，正因他而悄然融化。


    窗外传来更鼓声，夜已深沉。


    黎清雨却毫无睡意，只怔怔望着那盏灯出神。她知道自己该保持清醒，该谨守本分，可心底那份陌生的悸动却如春草般顽强生长。


    这一夜，疏影苑内的烛火久久未熄。黎清雨坐在案前，时而提笔欲书，时而搁笔沉思。


    那盏兔子灯依然静立在案头，温暖的光晕笼罩着女子清丽身影，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份初萌却已无法忽视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