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一笔惊文昌

作品:《问神录

    琅嬛阁的时光,仿佛是被书香凝固了的琥珀,缓慢、宁静,却又内蕴着亘古的光芒。林问心坐在她那方靠窗的玉案前,周遭是悬浮于空中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书卷。她手中捧着的,正是那卷非同小可的《天帝纪》。


    这卷圣典的材质,并非凡间纸张,亦非寻常仙帛。它是用“太初云锦”织就,其色如晨曦初露时的天光,纯净中透着淡淡的金芒;触手微凉,却又带着阳光般的温润,仿佛将一片浓缩的星空捧在了手中。书页的边缘,有细微的、如同星屑般的流光缓缓游走,那是上古神文自行流转的道韵。任何一点不洁或粗暴的触碰,都可能玷污这份神圣,更遑论直接在上面落笔涂画了。


    因此,林问心作为校对仙吏,她所使用的“星尘笔”,以及她所做的所有笔记,都绝不可能直接落在《天帝纪》的原文之上。星尘笔,笔锋由凝聚的星辰光芒炼成,落在特制的“随影笺”上,会留下如同夜空星河般闪烁的墨迹。这随影笺薄如蝉翼,近乎透明,能完美地附着在《天帝纪》的书页旁,随着神文的波动而微微起伏,既便于对照查看,又丝毫不损原典分毫。


    此刻,林问心正凝神于《天帝纪》中关于“荧惑守心”天象记载的一段。原文简洁而威严:“帝心一念,荧惑退避,星辰顺行,天下安泰。”


    这叙述与她记忆中那片赤红如血、带着不祥预兆的天空,以及那份源自精卫片段叙述和古老文献、对星辰轨迹与因果律的深刻认知,产生了微妙的偏差。天帝的一念,固然能移星换斗,但“荧惑”之星,其性爆烈,牵涉因果极广,岂是这般轻描淡写就能“退避”的?这其中,是否省略了某些必要的代价,或是模糊了某些不那么“光辉”的细节,比如……某种需要巨大牺牲的“祭星”或“转劫”之仪?


    她沉吟片刻,指尖的星尘笔微微亮起。她没有犹豫,在那张悬浮的随影笺上,留下了清晰而审慎的字迹,字迹闪烁着疑惑的星光:


    “据《星轨本源考》及上古星官残篇所载,荧惑之动,关乎杀伐与因果循环,非单纯帝威可慑。此记载,是否略去了当时可能存在的‘祭星’或‘转劫’之仪?若然,则‘天下安泰’之果,其成因未免叙述过于简略,恐失史实之全貌,亦难明真正代价。——校对仙吏林问心谨注”


    她写下这段话时,心情是肃穆而略带忐忑的。这并非挑衅,而是一个微小生命对宏大叙事本能的求真,是她与精卫结盟后,对“正统”叙事进行“校对”的第一次正式实践。她并不知道,这一笔闪烁着独立思考星光的笔记,虽未直接污损圣典,但其蕴含的“疑”之意念,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这涟漪,寻常仙官难以察觉,却足以惊动某些执掌文运、感应天下读书人心念与文牍中“异见”的古老存在。


    天庭极高处,远离琅嬛阁的喧嚣,有两颗明星在北斗星勺之中,其光温润,其意悠长。它们并非炽热如太阳,而是如同上好的墨玉,内敛而深邃。这便是文昌星,确切地说,是两位一体、共掌文运的文昌星君——司中星君与司命星君。


    他们居住在“文华宫”,宫阙并非金碧辉煌,而是由无数流动的墨色云气和闪烁的文字符箓构成,宛如一座立体的、正在书写中的浩瀚典籍。宫内,两位星君的神貌迥然不同。


    司中星君,居北斗第四星,主灾咎、考校。他形貌清癯,如一位严谨的中年学士,眉宇间带着常年审阅文章形成的肃穆与审视。眼神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华美辞藻下的虚妄。他身着玄色深衣,上有银色丝线绣成的无数细小天平纹样,象征权衡与公正。他的性格如同他掌管的职责,一丝不苟,近乎严苛,对文字中的任何“不协”与“虚饰”都异常敏感。他的历史,可追溯至黄帝之子挥,历经张仲、赵王如意、邛池龙等诸多劫难,这些经历沉淀为他眉心的一缕若有若无的忧色,使他深知文字背后所承载的因果之重。


    司命星君,居北斗第五星,主寿命、禄籍。他则显得更为温和,形貌是一位雍容含笑的白须老者,手持一柄玉如意,如意上悬挂着记录众生禄命的光珠。他的衣袍是温暖的绛紫色,绣着象征福寿的云鹤与灵芝。他的眼神宽厚,带着阅尽人间悲欢后的通透与慈悲。他更关注文字所传递的“生机”与“可能性”。他的前身,与那位在四川显化、庇佑文运的张亚子渊源更深,更理解文心之微妙与不易。


    此刻,两位星君正在对弈,棋盘上的黑白子,竟是浓缩的诗词歌赋与经义文章,每一步都牵动着下方文士的才思气运。


    忽然,司中星君执子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望向琅嬛阁的方向,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霭。


    “有趣。”他声音低沉,如同古琴的微鸣,“竟有人在天帝纪事的随影笺上,留下了‘疑星’之墨。非是考据字句讹误,而是直指叙事逻辑本身。”


    司命星君抚须一笑,如意上的光珠轻轻碰撞,发出清越之声:“哦?自《天帝纪》定下编纂体例以来,琅嬛阁那些小家伙,无不是战战兢兢,唯恐校错一个符文。敢于质疑内蕴史观的,倒是稀罕事。是何人如此大胆?”


    司中星君指尖在空中虚点,一道水镜般的波纹荡漾开来,显露出琅嬛阁中林问心正伏案工作的画面,以及那张随影笺上闪烁的星尘字迹。


    “一个名叫林问心的凡人女子。”司中星君审视着水镜中的身影,“气息微弱,确为凡躯,然神魂澄澈,似有古星神血脉遗泽,却又驳杂不纯……其疑,不在文字表象,而在史实因果。她提到了《星轨本源考》,看来并非无的放矢,是做过功课的。”


    “古星神血脉?一介凡人?”司命星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饶有兴趣的光芒,“难怪能引动星尘笔的深层灵性,发出这等直指核心的疑问。兄长,你看此事……”


    司中星君面容依旧严肃:“《天帝纪》乃天庭根基,不容有失。此子之疑,若属妄言,便是亵渎;若确有见地……”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则意味着现行版本或许真有不协之处,或至少,存在引发质疑的缝隙。此事,需留意。”


    他并未立刻采取行动,只是分出了一缕神念,悄然附着于那道随影笺的意念之上,如同一个无声的观察者。对于历经无数沧桑、见证过文字如何塑造历史也如何掩盖历史的文昌星君而言,他们有足够的耐心,去看清一件事的本来面目,以及这缕微小的疑思,最终能激起怎样的波澜。


    在琅嬛阁,校对工作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林问心将她校完并附上笔记的《天帝纪》部分卷宗,小心地放入一个由“静心木”打造的书函中。按照流程,她所在的校对部门,完成初校后,需要将书函呈交给她的直属上级——责编仙官云墨。


    云墨负责复核校对们的笔记,判断其合理性,进行初步筛选和整合。之后,再由主编仙官玄伯进行终审,决定哪些笔记需要提请更高层,甚至可能是直接参与编纂的帝君近臣或诸天阁老进行裁定。最终,由这些顶级存在汇聚商议,才能形成《天帝纪》的最终定本,交付刊行,传布诸天。


    林问心将书函交给云墨时,心中不免有些惴惴。她知道自己的笔记可能有些“出格”。


    云墨接过书函,习惯性地用神识扫过,当看到那条关于“荧惑守心”的质疑时,他抚着胡须(他最近开始蓄须,试图显得更老成)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深深地看了林问心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惊讶,也有一丝“你又来了”的无奈,但深处,却藏着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赞赏。


    “问心啊,”云墨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这笔记……见解倒是独到,引据也非虚言。只是,触及颇深啊。”他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书函,“按例,我需将此卷呈交主编玄伯大人。后续如何,非我等所能预料。你……做好准备。”他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抱怨连连,反而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林问心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心有所惑,不吐不快。”


    云墨看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将那沉甸甸的书函捧在手中,转身向主编玄伯所在的静室走去。他的背影,在浩瀚的书架间,显得既熟悉,又似乎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凝重。


    主编仙官玄伯,那位资历极深、本体乃是一块通灵白玉书简的老仙,端坐在布满符文的光幕之后,听完了云墨的禀报,并亲自以神识探查了那份随影笺。


    静室内沉默了许久。玄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玉案,发出叩击心灵的轻响。他那透过厚重琉璃镜片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书函,直接看到那行星尘字迹。


    “星尘疑墨,直指帝纪内核叙事……”玄伯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古老的玉石摩擦,“云墨,你招来的这个凡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云墨躬身,不敢接话。


    “此疑,非关字句,乃关史观。”玄伯继续道,语气听不出喜怒,“正因其非妄言,才更显棘手。此事已非寻常校对范畴。按最高规程,此卷须直接封存,连同随影笺,报送‘文华殿’审议。”


    文华殿!那是仅次于帝君御前会议的决策机构,由天庭几位以智慧和博学著称的帝君、阁老主持,而文昌星君,正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


    云墨的心沉了下去。事情的发展,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直接。


    “不过,”玄伯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光芒,“文华殿诸公,日理万机。一份小小仙吏的随影笺,何时能呈到他们案头,又以何种方式呈现,其中尚有操作空间。”他看向云墨,“你先下去吧,此事我自有分寸。告诉那林问心,近日谨言慎行,静候即可。”


    云墨知道,这是玄伯在暗中回护,或许也是在观察风向。他深深一揖,退出了静室。


    消息不知如何,还是像细微的风一样,吹到了精卫的耳中。她当时正在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抚平一卷关于上古水患的帛书边缘,听到小伙伴的“壮举”后,那总是空茫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极亮的光彩,如同死寂的潭水被投入了一颗灼热的星子。


    她难得地主动走到林问心案边,声音虽依旧轻哑,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质疑了《天帝纪》?”


    林问心抬起头,看到精卫眼中那久违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点了点头:“只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一样的!”精卫的声音微微发颤,左腕上的符文锁链也随之发出细微的清鸣,“这就是‘校对’!这就是投出的第一颗石子!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她看着林问心,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战友,“这下,连文昌星君都可能被惊动了!不知道那两个老古板……哦不,是两位尊贵的星君大人,会是什么反应?”


    她的话带着长期压抑后释放的激越,却也冲淡了林问心心中的些许不安。


    “不过你放心,”精卫用那只未被锁链束缚的手,轻轻拍了拍林问心的手背,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充满了力量,“若他们因此责难你,我便……我便让这琅嬛阁所有的灾害文献,都‘不小心’散发出它们本该有的、令人不快的真实气息!”


    这近乎孩子气的“威胁”,却让林问心感到一股坚实的暖流。在这孤立无援的时刻,精卫这看似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支持”,成了她心中最温暖的慰藉。


    文华宫内,司中星君收回了望向水镜的目光。他看到了云墨的担忧,看到了玄伯的权衡,也看到了精卫那压抑已久的激越与林问心之间的温暖互动。


    “疑念已生,便如星火,非压制可灭。”司中星君对司命星君道,语气中听不出情绪,但那双锐利的眼中,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冷厉。


    司命星君颔首,如意上的光珠流转不息:“然也。堵不如疏,压不如引。或许,这正是契机。《天帝纪》编纂至今,颂声一片,看似完美无瑕,却失却了史家应有的‘直笔’风骨与‘存疑’精神。此女之疑,虽微虽稚,或可如清泉,荡涤些许暮气。”


    “且观其后。”司中星君最终道,指尖再次点在虚空,那附着于随影笺上的神念,变得更加隐秘而持久,“若其心纯为求真,坚韧不拔,则当护其文心不灭;若其心另有图谋,或承受不住压力而自悔,则亦可见其本质。至于那精卫……万载沉默,因一凡人而再生波澜,亦是异数。”


    一道无形的考验,已然降临于林问心身上。而这考验的背后,是两位古老星君对文运真相的守护,对史笔直书的期待,以及对一颗纯真不屈的文心的审视。


    琅嬛阁依旧静谧,书卷的微光映照着林问心清秀而坚定的侧脸。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嘉奖,是斥责,还是更复杂的风波?她只知道,自己提出的那个问题,如同第一颗被星尘笔点亮的微小星辰,已经投入了浩瀚的天庭之海,其回响,正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牵动着诸多看不见的丝线,甚至连那至高文运之枢的文昌星君,也已投来了注视的目光。


    而故事的下一页,也将在这些丝线的牵引与星君的默察下,缓缓展开。


    司中星君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丝,附着于那张承载着林问心疑问的随影笺上,随着书函,历经了责编云墨的忐忑、主编玄伯的权衡,最终抵达了文华殿外围的文书接收司。


    文华殿乃天庭文脉中枢,每日往来流转的公文、奏疏、典籍浩如烟海。一份来自琅嬛阁、关于《天帝纪》校对的随影笺,在此地,不过是汇入信息洪流的一颗微尘。按照常规流程,它会被分类、归档,或许在数月甚至数年后,才会被某位低阶文牍仙官翻阅,摘录要点,汇总成简报送呈更高层,而那原本闪烁着星尘光芒的、带着个人思考印记的笔迹,早已在层层转述中被过滤、简化,失去了最初那份锐利与鲜活。


    然而,这一次,情况截然不同。


    当那份静木书函被送入文书接收司,司中星君那缕附着其上的神念便悄然发动。它并未改变任何东西,没有光芒大作,没有仙音缭绕,只是极其微妙地影响了周围的信息流。负责接收的仙吏在触碰书函的瞬间,眼神恍惚了千分之一刹那,仿佛被冥冥中的意念指引,下意识地将其从“常规待办”类目中取出,归入了一个标记着“星君特阅·文绪疑辩”的特定玉格之中。这个玉格内的文书,享有优先递送权,且能直达司中星君案头,无需经过中间繁复的摘录环节。


    这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合乎规章,却又巧妙地绕开了可能引发广泛关注的正常流程。司中星君,这位执掌考校、主灾咎的古老星君,正以其特有的、不惊动外界的严谨方式,接手了此事。


    数日后,文华宫深处。


    司中星君独自坐在由墨玉打造的书案后,案上悬浮着那张来自琅嬛阁的随影笺,林问心那行星尘字迹在他面前静静流淌。他看得极其仔细,仿佛不是在阅读一行字,而是在剖析一个灵魂。


    “《星轨本源考》……上古星官残篇……”他低声自语,指尖在虚空中轻点,几缕墨色云气随之凝聚,化作数卷虚幻的书影,正是林问心所引据的、存放在琅嬛阁深处的冷僻典籍。“引据无误,非空穴来风。一个凡人女子,初入琅嬛阁不久,便能精准寻得这些……是有人指点,还是其天赋使然?”


    他沉吟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那质疑的核心:“‘祭星’或‘转劫’之仪……” 司中星君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追忆。他历劫无数,曾为邛池龙身受热沙小虫啮咬之苦,深知这世间“安泰”之下,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牺牲与代价。林问心之疑,恰恰点破了许多宏大叙事刻意模糊的角落。


    “其心纯乎?”他自问。神念感应中,那少女写下此句时,心绪虽有忐忑,但更多的是求证之诚,并无哗众取宠或恶意攻讦之念。与精卫的互动,亦显其心性非凉薄之辈。


    这时,司命星君手持玉如意,缓步走入,笑吟吟地道:“兄长对此子如此上心,可是动了惜才之念?”


    司中星君并未抬头,只是淡淡道:“文运兴衰,系于一字一句之真。此女之疑,虽微,却如镜,可照见《天帝纪》编纂中为求‘简练威严’而可能存在的疏漏。其本身,亦是一例罕见的‘异数’,值得观察。”


    “如何处置?”司命星君问道,“压下,还是上呈?”


    “压下,则疑念不解,或郁结于心,或暗流涌动,非善策。上呈御前……”司中星君摇了摇头,“小题大做,徒惹纷扰,非智者所为。天帝日理万机,岂会为区区一仙吏之疑而轻动圣听?且易将此女置于风口浪尖,非保她之道,亦非求真相之道。”


    “那兄长的意思是?”


    “按‘文绪疑辩’旧例处理。”司中星君做出了决定,“不升堂议事,不发还驳斥。由我文华宫私下行文,咨问《天帝纪》编修总司,就此疑点,请其提供更详尽的背景释疑文书,存档备查。同时……”他顿了顿,看向司命星君,“将此随影笺副本,并编修司之回复,密存于‘异闻录’中,不入正史流通。”


    司命星君抚须点头:“此法甚妥。咨问编修司,是给了他们一个解释或补正的机会,全了官方颜面,亦体现了文华宫秉笔直书、有疑必究的立场。密存‘异闻录’,则是留下了种子,既不立刻挑战正统,也为后世研究者留下一线真相的微光。至于那林问心……”


    “不予褒奖,亦不予惩戒。”司中星君接口道,语气不容置疑,“一切如常。褒奖,则会让她成为靶子,也可能助长其骄矜之气。惩戒,则扼杀文心,非我文昌宫所为。让她留在琅嬛阁,继续她的校对工作。是明珠自会蒙尘再绽,是瓦砾终将显露原形。我等,静观其变即可。”


    “那精卫与她走得很近。”司命星君提醒道。


    “精卫……万载沉寂,其心未死。此女或是一味催化剂。”司中星君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且看这小小的涟漪,最终能扩散至何种地步。吩咐下去,对琅嬛阁,尤其是林问心与精卫所在区域,多加留意,但不可干涉,只做记录。”


    “善。”司命星君含笑应下。两位星君相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以这种不惊动天帝、不掀起波澜、却又严谨地履行了自身职责的方式,为林问心的这次“朱批质疑”事件,画上了一个看似平淡,实则意味深长的句号。


    数日后,琅嬛阁。


    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林问心依旧每日埋首于故纸堆中,校对着一卷卷典籍。那日提交质疑后的忐忑,在时间的流逝和表面的风平浪静中,渐渐沉淀下来。云墨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但见她安然无恙,便也恢复了日常的抱怨与摸鱼。玄伯老仙吏依旧戴着那副厚重的琉璃镜片,慢吞吞地巡视着,仿佛那日静室中的谈话从未发生。


    然而,细微的变化还是在悄然发生。


    这一日,司簿仙官板着脸,抱来一摞新的文献,放在林问心案头:“这是文华宫刚发来的《万神谱·草木篇》初纂稿,需精校。内有诸多上古异草记载,与《天帝纪》物产志或有出入,需仔细比对,若有疑义,照例标注。”


    林问心微微一怔。《万神谱》的编纂权限远高于寻常典籍,其校对工作通常不会直接分派给她这样的新人。她接过文献,触手便知材质非凡,显然规格极高。


    云墨在一旁看到了,凑过来低声道:“哟,接手大项目了?文华宫直接分派的?”他挤了挤眼睛,“看来你那‘一问’,未必是石沉大海啊。”


    林问心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什么。这或许不是奖赏,但绝对是一种默许,甚至是……某种意义上的“考验”。让她接触更核心、也更容易产生“疑问”的文献,观察她后续的反应。


    她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沉默工作的精卫。精卫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遇。精卫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闪烁着鼓励与期待的光芒。她腕间的锁链,似乎也比往日更安静了些。


    林问心深吸一口气,铺开随影笺,握紧了手中的星尘笔。笔尖微光流转,映照着她清澈而坚定的眼眸。


    她知道,风浪并未真正平息,只是转入了暗流。而她,这个来自凡间的校对仙吏,已经在这浩瀚的天庭文脉之中,投下了第一颗真正意义上的石子。前路或许更加崎岖,但探寻真相的笔,她不会放下。


    琅嬛阁外,云卷云舒。文华宫内,墨香依旧。一场关于历史、真相与话语权的无声较量,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两位文昌星君,正高居北斗星域,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两位高明的棋手,落下了第一颗看似平淡,却可能影响全局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