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失明了

作品:《绣春照阙千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每当他想放弃一切,不再挣扎,就此沉沉睡去,再不要醒来的时候,总有一只手稳稳撑起他的身体,抓紧他的手腕,将他牢牢护在怀中。


    陌生的气息在耳畔环绕,指尖传来的温热混着强劲的内力涌入经脉,将那些妄图把他拖入深渊的暗色一点点碾成齑粉。


    唐阙千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每一次短暂的苏醒,都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和冷汗湿透的衣衫。


    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是医护人员么?他已经被送到医院了?这样的天气还出外勤,不容易啊……只是……那么大的广告牌砸下来……


    “爸,”宽大的手掌轻轻覆在伤口上,他哑着嗓子抓住那只手,“我疼……”


    “不疼,吃了药就不疼了。”


    有人俯身将他半拥入怀,内力再次流转,这次更轻柔、更温和,像春日溪水漫过大脑,缓解了他的不适。


    “别怕,我在。”


    四个字落进耳里,跌入心里,他蜷在那人怀中,听着那人沉稳的心跳,再一次昏睡过去。


    “老魏,这还有的救么?”李达急得在木板床前团团转,“两天了,怎么反反复复的?”


    “你当是剁个胳膊砍条腿,包住不流血就行了?”魏大夫没好气道:“脑子被砸,一时麻木,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罢了,他这伤能活到现在才是奇迹。”


    “我还以为砸歪了,没想到这般凶险,天妒英才……呸呸呸,小子你可千万不能死,睁开眼睛看看,你立功了嘿,那龟孙子被我们抓住的时候都吓尿了,我骗他说菩萨显灵把他的脸直接印在通缉令上他都信,”李达摸了下唐阙千的额头,“烫的都能煎鸡蛋了,老魏,有没有办法快点降温,烧傻了怎么办?你这俩徒弟行不行啊?哎,说你呢,拧个帕子磨磨蹭蹭的,我来!”


    魏大夫挥退药童,向靠坐在床头的指挥使请示,“陆大人,药浴备好了,属下抱他过去?”


    唐阙千年有十七,身形却异常消瘦,就算在诏狱里关了几个月,和他那十五岁的弟弟比起来,也显得过于单薄了,别说李达能一只手把他提起来,非武将出身的魏大夫扛他也不费力气。


    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用内力吊着唐四郎一口气的指挥使大人抬了抬眼皮,没等李魏动手,已经站起身,把人打横抱起来了。


    抱就算了,还扒人家衣裳,高大的背影往那里一站,少年的身子被挡的严严实实。


    李达:此等小事竟劳烦陆大人亲自动手,该说指挥使人好,爱惜人才呢,还是爱惜人才呢,还是爱惜人才呢?反正不会有第二个原因了,对吧……


    唐四郎失去意识坐不稳,放进水里就往下滑,李达正想问用不用让药童帮忙扶着点,就被陆指挥火红火红的飞鱼服外袍砸了满头满脸,等他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拨开,露出眼睛去看的时候,他家指挥使大人已经坐进浴桶里去了。


    李达:……


    这个时候就不得不夸夸我们魏清轩魏大夫了,眼不乱瞟,面不改色,动作娴熟的收了银针,写医案去了。


    李达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原本滚烫的肌肤逐渐降温,唐四郎乖巧的趴在陆大人怀里,陆大人的掌心则贴着他的后背,想来是怕突发意外的时候不能及时护住对方心脉,所以格外小心。


    嘶~这画面怎么看着如此温情呢?李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看够没?”


    闭目养神的指挥使大人语气平淡,但李达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看够了!”不对,“卑下没看大人!卑下去给大人取换洗的衣物!”


    “嗯,顺便给他也换一身。”


    “是!”


    李达同手同脚转身,然后飞一般冲出去,找到守在外边的陶咏陶小旗。


    “轻点,轻点,李大人,怎么了?我家大人有吩咐?”


    陶小旗官不高,但因为是指挥使身边得用的人,谁见了不礼让三分?李达这蛮子,都快把他胳膊拽脱臼了。


    李达很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


    道了歉,赶忙把上边的吩咐说了。


    陶咏听完就愣神了,“陆大人,抱着那小猴子……一起沐浴?这位唐四郎以前认识我家大人?”


    “你问我我问谁?”李达,“你才是贴身伺候的那个,我以前见指挥使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你问我?”


    陶咏也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很蠢,他负责指挥使的日常起居,那位大人和谁熟识与谁亲近,他不能说完全了解,大部分也是有数的,这唐四郎没记错的话,还是前两天刚被眼前这位李百户推荐的。


    说是推荐,不如说撞见,管卷宗的文书和李达有些私人恩怨,有意为难他,不配合工作,两人在值房里吵了几句,吵的有点凶,好巧不巧就被他们指挥使大人撞上了。


    “大人!您请看这小像!那唐四郎说他可以凭借别人的描述画出相应的脸来,卑职觉得或可让他一试。”


    陶咏当时也跟着瞄了一眼,确实画得不错,是从未见过的技法,如果真能复原贼子面相倒也省了他们的事,就算不行,大家也没什么损失。


    于是,陆指挥当即拍板,让李达把所有卷宗都找出来,抱走,自己也跟着去看看那少年郎是如何绘画的。


    陶咏临时有任务,外出了一会儿,等他后半夜回来的时候,唐四郎已经画完画儿,去鬼门关前溜达了。


    “我家大人这般心善?”


    单论唐某人的画技,陶咏是佩服的,但若评价他本人样貌……十分最多给两分,其中一分还是同情分。


    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跟只猴子似的。


    “跟我来吧。”


    既然是上边的吩咐,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即就带着李达往东厢房的位置走。


    为了方便处理公务,他们陆大人经常留宿北镇抚司,久而久之,办公的那间屋子就成了半个家,公服常服都备着,要给他找身衣服不难,可另一位就不好说了。


    按理,唐阙千是囚犯,还是死囚,得穿囚服,可看指挥使大人那态度,怕不是拿套杂役穿的衣服回去都得挨顿眼刀子。


    “要不,出去临时买一身?”反正这药浴怎么也得泡一两个时辰。


    “有道理!”李达撒丫子往外跑,“谢了兄弟!回头请你吃酒!”


    陶咏在后边喊:“我先把指挥使的衣服送过去……”


    这么新鲜的瓜,谁错过谁傻瓜。


    可惜,刚走到地方就被魏清轩给拦住了,“陆大人小憩,不让打扰。”


    好吧。


    衣服放外间,陶咏暗自撇嘴,十分遗憾的离开了。


    谁把小猴子抓进来的?孙千户?别不是抓了个猴面狐狸精吧?毕竟有才有能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陆大人帮谁洗过澡……那家伙不把人丢油锅里炸就已经很心善了。


    不行,他得去打听一下,自己怎么说也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卫,连上官这点喜好都摸不清,以后还怎么在大人身边混?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陶咏还没去找孙千户呢,孙千户自己就摸过来了。


    “陶小旗。”


    “孙大人。”


    “指挥使可还在里边?”


    “自然。”


    嘶~还没走啊?那位大人在,他不好硬闯啊~


    “那个唐四郎,真是我抄家抄回来的前户部侍郎家的四公子?”


    ……你问我,我问谁?


    陶咏礼貌微笑,“孙大人若是好奇,不如自己进去看?”


    “不用不用,我就是路过,”孙行轻哼一声,“郑银子那混蛋,沾了手下百户的功劳,把采花贼给逮了,在我面前得瑟个没完,我就是好奇,这唐四郎是怎么画出那惟妙惟肖的画儿的。”


    陶咏依然客气,“不如我现进去禀报一声,说您有要事,指挥使肯定见您,您就能看见那唐家四郎了。”


    “哎!别别别,哥哥我改日来就成。”孙千户转身要走,又被陶咏给拉回来了。


    “孙大人,小的有事请教,”陶咏笑咪咪,“我们指挥使让我问问,这唐四郎在家待遇如何?您去拘人的时候有何特别之处?您不来,我等会儿都打算去找您呢。”


    说起这个,孙行来兴致了,他抄过的府邸不说有千八百户吧,两位数总是有的,拘过的人就更不计其数了。


    但这唐四郎绝对是让他有印象的人之一,因为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孙行差点以为找错人了,那少年被小兵压到自己面前时,看起来着实不像个少爷。


    传闻都说,唐老爷不待见自己那位嫡次子,关在后院里不闻不问,但传言到底只是传言,没见到本尊之前,孙行觉得传言夸大了,见过之后,他觉得,传言真是往好里说了。


    “何止不待见,简直是根本不把人当人,唐四郎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啧!”孙行左右看看,拉着陶咏蹲在廊下,“这些我没和郑银子他们说过,那唐四郎……”


    陆启渊抱着唐阙千靠坐在浴桶里,手指摩挲着怀中人后心处几道旧伤。


    是被取心头血留下的痕迹,也不知几岁开始的,有些痕迹很轻,快要消失不见,有些痕迹很重,大约是近几年的。


    除此之外,还有火钳留下的烫伤,和藤条抽打的鞭伤,以及肋骨处……愈合的骨伤 。


    唐四郎说他想要他的亲爹去死,想要兄弟去死,他不想和他们一起上路,是发自内心的,哪怕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亲人的这份恨意,这份执念依然深深刻在骨子里。


    陆启渊垂眸,看着怀中人苍白的面容,眼底暗涌翻腾。他见过太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人,可像唐阙千这般平静发疯的却不多见。


    指尖轻轻抚过那些伤痕,陆启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若想报仇,我便给你这个机会,但在此之前,你得先醒来。”


    少年无知无觉,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外界的碰触,只是眉头偶尔轻微蹙起,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


    陆启渊的手指停在他的锁骨上方,那里有一道浅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但指尖传来的粗糙感却提醒着他,这是一次未愈合彻底的伤害。


    浴桶中的水温渐渐降低,药香弥漫开来,与空气中微弱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


    唐阙千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瘦弱许多,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可那股顽强的生命力却透过皮肤下跳动的血管传递出来,让人无法忽视。


    “你恨他们,”陆启渊低声说道,语气平淡得如同陈述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实,“活下去,才能让仇者痛,亲者快。”


    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只有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陆启渊垂下眼帘,将下巴轻轻抵在少年的头顶,目光落在水面漂浮的几片草药上。那些细碎的叶片随着水波晃动,像极了人内心中最深处某些挥之不去的执念——无声无息,却始终存在。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滴声和两人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唐阙千突然颤抖了一下,原本松弛的肌肉骤然紧绷,连带着身体都僵硬起来,陆启渊立刻调整姿势,将他搂得更稳,同时运起内力护住他的心脉和大脑。


    “醒来,”他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你该醒了,唐阙千。”


    这句话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唐阙千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涣散,视线毫无焦距,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般挣扎着想要逃离,然而,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那个温暖而牢固的怀抱。


    “看着我,”陆启渊加重了语气,手掌扣住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自己,”我是谁?”


    唐阙千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慌乱逐渐变得迷茫,最后竟然涌上一层泪意,他盯着陆启渊的脸,嘴唇微微颤抖。


    “别哭,”陆启渊皱了皱眉,用拇指擦去他眼角滑落的泪水,“你已经安全了。”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安抚作用,唐阙千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陆……指挥?”


    “嗯。”


    唐阙千的神色有些奇怪,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睁开,手摸向四周,“抱歉,我看不见,我们……在哪儿?水里?”


    陆启渊低头看了他片刻,喊人:“魏清轩!”


    魏大夫应声入内,先是抬手按在了唐阙千的额头上,那里残留着些许热度,但已经不再灼人,然后轻触头上其他几处地方,又扒开眼皮看了看,最后拉过他的手把脉。


    “脑中有淤血,需观察几日。”


    意思是运气好,淤血散了,或者被吸收了,他就能复明。反之,会很凶险,淤血不仅压迫视觉神经,还可能会病变。


    唐阙千原先还有些慌乱,生怕自己用眼过度,伤了眼睛,听到这里反而不急了。


    他敢打赌,过个十天半月自己就能重见光明,毕竟,若连这点小小的“福利”都没有的话,他也没穿越的必要了,那冥冥之中的“天道”、“命运”或者其他什么,不会让他栽在这里。


    但是……好像有点不合理……


    眼瞎还要挑时候?等他先秀完画技再失明,这对么?


    另外,这手上的触感,似乎是……木桶?他在沐浴?和……


    “嗯,我知道了,多谢魏大夫,谢指挥使……”唐阙千眼皮又开始打架,不过这一次,他不会再陷入昏迷,而是真正的沉睡。


    “病人需要休息才能恢复体力,”魏大夫道:“醒来就没事了,这次最多睡三四个时辰,与常人无异。”


    陆启渊“嗯”了声,将人重新抱好,不多时,换到另一只浴桶中,把两人都洗干净了,才唤陶咏进来。


    陶咏压着的声音,捧过浴巾,眼观鼻,鼻观心,“大人,您的衣服在这里,唐公子的稍后送来,李达去买了,想必也快回来了。”


    属下很识相,很好,很满意,陆启渊淡淡开口:“还有呢?”


    陶咏低声汇报:“孙千户刚从外地回来,听说画像的事就找过来了,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向他打听清楚了……”


    “强行借运?!”


    孙千户本是蹲在廊下和陶小旗说悄悄话,刚说到关键时刻被某些人一惊一乍的打断了。


    “卧槽!程少彬,郑银子,你俩属兔子的?”


    被抓包的程郑二人很没诚意的点点头,“对啊对啊,我们属兔子的,你快说,强行借运是什么意思?”


    “唐侍郎向儿子借运?”程少彬。


    “还是整个一大家子都吸血?”郑银子。


    孙行,“……”


    突然就没有继续说下去的**了是怎么回事?虽说这北镇抚司里没什么秘密吧,你们二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听别人墙角啊。


    “孙兄,别吊兄弟胃口嘛,回头把我家李百户借你,让他也帮你破案总行了吧?”郑银子,郑扒皮难得大方一次。


    “我要他干吗?画又不是他画的,”孙行蹲的腿麻,“哎呦,中午了,该吃午饭了。”


    人还没站起来,肩膀被一左一右按住了。


    “早着呢,不如咱兄弟俩先去校场上练练?”程少彬笑得人畜无害。


    “小人虽不通笔墨丹青,但对武学略有心得一二,”陶咏人畜无害2.0,“家师常教导我,要勤修勤练才能长进,孙大人,咱也陪您去校场练练?”


    孙行:“不用不用,怎好劳烦陶小旗,呵呵。”


    陶咏的师父,永明帝身边的暗卫头领,大内第一高手。


    陶咏本人,大概十个自己加起来,能把这人按住……吧……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唐阙千出生的时候,不是有师太断言,他将来有大造化么,于是……”


    于是一家人就把他当了个宝,两三岁之前,唐阙千还真没吃过苦,唐傲也曾把他捧在手心里,真心疼爱过。


    只是小孩子越往大长,脸上的五官越不像唐家人,尤其弟弟出生以后,两张脸对比更加明显。


    唐大人心中有疑,不是没怀疑过娇妻的那位老相好,可奇就奇在,和娇妻秉烛长谈了一夜之后,他没去找那老相好的麻烦,反而把唐四郎丢进后院,任其自生自灭。


    “唐阙千可以说是被家里的烧火婆子拉扯大的,”孙行说:“后来婆子走了狗屎运,闺女被吏部的通政看上,纳为小妾,一家人都跟着鸡犬升天。”


    唐侍郎当时只是个参议,放京城外边,别人可能还高看他一眼,然,在京城里,随便哪个门头掉下一块瓦片都能砸出三个五品官地方,他这官职就不够看了。


    “烧火婆子临走前,拜托了洗衣妇人照顾他,这次倒好,洗衣妇人没嫁闺女,直接在河里捡到半块金子,”孙行摊手,“洗衣妇人发达了,也不来了,又换了一位洗衣裳的姑娘,姑娘自己没嫁人,也没捡到金子,你们猜这么着?人家亲爹找来了,竟是那‘醉仙居’掌柜的老东家,胡大善人走丢的爱女!”


    “呵——”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这么玄乎?”


    “十几年前的事了,我刚听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忽悠我,谁要这么编话本,我指定得砸了他摊子。”孙行啧啧两声,“后来没什么玄乎事了,但唐侍郎的升官速度你们也知道,蹭蹭蹭的,跟骑了快马一样,家里仆人一年一换,我还是从他家老太太身边的姑姑那里知道这事的,强行借运,你们猜怎么借的?”


    “怎么借?”


    孙千户露出阴森森的表情,“啜其肉,饮其血。”


    “靠!”郑银子爆了句粗话,“姓孙的你别吓唬我!”


    “吓你做什么?”孙行不屑道:“我快把那婆娘抽死了,几个跟着我的都听见了,要不你现在去问问,我在这里等着你。”


    “您继续,您继续,孙兄您接着说,”郑银子拍拍胸脯,“我胆子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孙行懒得计较,接着说:“小时候不懂事,家里人要割他的肉,他给,要喝他的血,他也让,每次借运之后对他好一点,他能开心好几天,后来长大了,知道这是不对的,开始反抗,就被几个兄弟按住往死里揍,平时也不怎么给吃的,怕他有力气跑路,真成喝露水长大的孩子了。”


    “太不是人了吧?”陶咏喃喃,“一大家子就没个心疼他的?”


    “有,不过不是他娘,是被赶出府的二夫人和他的三个姐姐,”孙行道:“早年二夫人带着三姐妹活不下去,帮人做活,和烧火婆子多有来往,聊起唐家后院那点事,二夫人同情唐四郎,悄悄给他递过吃食。因是被休弃的,又和唐家谋害亲王的案子没什么干系,禀明指挥使之后就放了。”


    “我家大人就是那时候知道唐四郎的?”陶咏问。


    “应该是吧,你才是陆大人的贴身侍卫,问我呐?”孙行。


    陶咏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打击,“不能怪我啊,我家大人……从未对唐四郎表示过关注……”


    不然也不会让人在诏狱住了几个月。


    “唐傲对外只说嫡次子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让他出来,也不见外人,谁知道他在家里做这缺德事呢?”孙千户摇头,对唐阙千的遭遇颇为同情。不过他们做锦衣卫的,见惯了人间是非,同情归同情,不会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曾经有个刘百户,施舍给犯人一个馒头,那犯人吃得急,不小心噎死了,他转头就被南镇抚司的兄弟请去喝茶了,怀疑他收了钱,投毒,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才放出来。


    李达当时也只是想着救人一命,至于救完了,不好意思,哪里来的,还得送回哪里去,顶多口头警告几声。


    “借的,总要还,我看那前户部侍郎唐大人之所以栽了,说不准就是被反噬了,啧啧啧。”郑银子郑千户很是感慨,“话说唐四郎真失忆了?”


    这话是问陶咏的,陶咏摇头,“不晓得,我见着他的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


    但不管真失忆假失忆,反正已经引起了指挥使大人的注意,就那短短半个晚上,唐阙千充分证明了自己的价值,若他能挺过去,估计北镇抚司里那几个专职画通缉令的都找他拜师。


    “陶大人——”


    “魏大夫的药童叫你呢,”程少彬示意道:“肯定是指挥使找你。”


    “我去去就来。”


    陶咏离开没多久,李百户急急忙忙的从外边跑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花红柳绿的衣裳。


    “老、老大,程大人,孙大人,”李达挨个叫人,对上他们贼兮兮……咳,正直的目光,下意识后退两步,“各、各位大人,有话好说,别打劫。”


    程少彬:“不劫你,就问个话。”


    郑银子扯过他抱着的东西,“衣服买了,我看看,不是,你怎么还买女装啊?唐四郎是女的??”


    “误拿,误拿的,我都没注意,银子往桌上一丢,我直接从衣架子上撸了一把就跑了。”李达手忙脚乱的把衣服拿回来。


    孙行摸摸下巴,“先留着吧,说不准能用上呢。”


    李达:?


    程少彬:?


    郑银子:咱家大人……有那爱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行鄙视道:“前几日不是抓采花贼么,我想以后要是再遇到这种事,说不准可以在司里挑几个面貌清秀的新人男扮女装,你们想哪儿去了?”


    郑银子立刻换了嘴脸,义正言辞,“我以为是你想穿。”


    孙行的两只手立刻就开始发痒了,可惜,他打不过旁边那个姓程的。


    扭头,不和混蛋说话。


    “那唐四郎除了画画厉害,还有何特别之处?”孙行问:“别紧张,兄弟们就是现下正闲着,没事做,聊聊天。”


    “呃,啊,好,”李达想了想,”眼睛亮算么?贼亮贼亮的。”


    孙行:“那是饿出来的,你饿十天半个月保证比他眼睛还亮。”


    “那……不懂礼数算不算?”李达挠头,“基本礼貌是有的,会说‘谢谢’,会喊‘大人’,但是怎么说呢?呃,就是……感觉不到他对上位者的那种……那种……畏惧,对,就是这个,他把我错认成小兵,把魏医官当普通大夫,可陆大人穿那么一身火红的飞鱼服站他面前,他眼里只有惊叹,没有畏惧,更没有恐慌,就像见了花魁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家脸蛋瞧,要不是陆大人气场摆在那里,我看这小子都能嗷嗷叫的扑上去。”


    程少彬:“……”


    郑银子:“……”


    孙行:“胆儿真肥啊。”


    敢对锦衣卫一把手犯花痴,是觉得命太长还是命太长还是命太长?


    因为失忆了,所以无知者无畏?这这这……


    “这也不对啊,就算真有几分能耐,还色胆包天,引起了咱家大人的注意,也不至于……”也不至于两个人泡一只桶里,玩鸳鸯戏水啊。


    可怜的李达眉毛都快打结了,晃晃手里的衣服,“真想不出来了,各位大人放过我吧,指挥使那边肯定还等着呢。”


    郑银子挥手,示意他可以滚了,来日方长,指挥使真要从诏狱里提个人出来捏手里玩,他们也管不着,纯是来看热闹的,顺便研究一下上官喜好。


    “唐四郎献了一种名叫‘石墨笔’的玩意儿,早上炉子里刚烧出来,我正打算试试,走,去我那里,给你们分几支。”


    “怎去了这么长时间?”魏清轩催促,”里边等着呢,快些。”


    小百户不敢说自己被堵了问话,只说成衣店里生意好,挑衣服费了些时间。


    指挥使大人没有苛责他,只在那堆衣服里翻出女装的时候冷眼扫过来:解释一下。


    李达指天发誓,再一次表明:自己真的是误拿,绝没有其他心思!


    陆启渊思索片刻,吩咐道:“找个身形差不多的,在这里养伤,莫要让外人见了,他,我带走。”


    说完,动手,亲自给唐四郎换了那套粉嫩嫩,缀着鹅黄色飘带,还缝了几朵小碎花的小裙子。


    李百户直接惊掉了下巴,魏大夫右脚绊了左脚,陶小旗眨眨眼,脑补出一折偷梁换柱、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的越狱大戏。


    唐阙千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陆启渊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又理顺了他打结的秀发,动作轻柔的仿佛在给少女梳妆。


    “剪刀。”


    陆大人伸手,三人挤做一团,争先恐后的去找剪刀。


    陆大人“咔嚓咔嚓”,三人集体石化。


    世俗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伤,指挥使这、这、这……这是要替唐四郎断了和唐家的亲缘?


    为了治头上的伤,魏清轩先前剪过一次,虽然剪的不怎么好看,至少也是长发飘飘,现在……直接剪到耳根去了……


    “嘴都闭紧。”


    三人缩缩脖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大人您放心!属下/卑下绝不多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保证不泄露大人与唐四公子的私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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