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倚斜桥

作品:《提笔山河录

    乐楚第一时间将乐序护在怀中,有几丝茶水溅到了她的衣袖上,她扭过头去看两人:“多大的人了,杯子都端不稳么?”


    木签被公子翌顺手塞了回去,两位公子面面相觑,最后没忍住相视笑了起来,姬樾讪讪的靠回了椅子。


    乐楚看着莫名其妙笑起来的人,一瞬间感觉自己遇到了两个傻子。


    她站起身,将乐序牵到公子翌身边:“你儿子你看好了,我去换件衣服。”


    乐序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十分努力的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发出了几声啊啊啊的声音,最后落寞的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伸出了手想要抱。


    公子翌却没有抱他,他屡次看见乐序那张带着几分她母亲容貌的脸,都觉得心塞。


    这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他,曾经的自己还经历过那般事情,屈辱落在心间,是永远也无法抹平的。


    疯狂环绕,压的他喘不过气,又怎么求一个释怀呢?


    姬樾仿佛能看出公子翌那眼底的阴霾,他只是朝着乐序伸出了手:“来,叔叔抱。”


    或许是抱着孩子,两个人先前的话题终究是没有继续下去,他们只是闲聊了几句,一炷香就在这样的时间中缓缓燃尽,而那去换衣服的乐楚却久久没有回来。


    府中东侧,乐楚身上依旧穿着的还是那身被茶水打湿的衣袍,她根本就不是想要换衣服,而是随手揪了一个侍女,逼问着一切有关于乐序的事情。


    说来也巧,那侍女正是前几日去请公子翌的人,她看见乐楚,吓得一个哆嗦,话也说的结结巴巴的,就说乐序可怜。


    乐楚自然不可能这么简单的放过线索。


    此刻在她心里,怕是这个见了没几次的小侄子比她哥都要重要。


    昨日她来公子翌府中,第一眼看到乐序的时候,便在这小孩身上看到了无数的故人之姿。


    明明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但他那眼睛像极了当时的三哥,而那张脸,只看一眼,却又像另一个人。


    这个结合了数位故人的孩子,又是她二哥的儿子,生的粉雕玉琢,却又伤痕累累,看着受了极大的委屈。


    乐楚那一刻想,就算是这孩子想要天上的月亮,她也是要去给他摘得。


    她将那侍女逼至角落:“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我哥府上的人,不是我府上的,我要是想要杀你,我哥也拦不住我。”


    侍女咬着唇,被逼的泪花直打转:“公主想知道些什么?”


    “序宝已有三岁,却连发声都困难,为什么?我景的小公子,就是在这里如此受辱的么?”


    “这……奴婢不清楚啊……”


    乐楚冷笑一声:“那便找个清楚的来。”


    侍女连忙点头,带着乐楚向一处走去,走至偏房,侍女这才犹豫着开口:“公主可是真心想对小公子好?”


    乐楚瞥了她一眼,那双眸中带着寒光,将一番将军的姿态展现,不愧是一脉相承的乐氏人。


    “你觉得呢?”


    侍女一个腿软,唰一下跪倒在了地上:“公主饶命,小公子早智,未足一月时便已经可以开口,只是有一日奴没看住,夫人嫌弃小公子吵闹,给小公子喂了哑药……”


    她说到这里,乐楚已经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夫人?便是我那位嫂嫂?”


    “正是。”


    “她是孩子的亲娘!”


    侍女一个响头磕在地上:“夫人这些年神志不清,当年的事情虽谁的错也不是,但最后的苦却落在了小公子身上,奴也是看不下去的,只是公子这些年勒令夫人在屋中反省,连带着小公子也不待见,夫人每每发疯,都会拿小公子下手……”


    乐楚一拳砸落在了墙上,她垂眸看着侍女:“当年的事?”


    又是一个响头,侍女泪如雨下:“此事知道的人都已经被灭了口,奴也是后来听夫人自语的,实在是不敢多言。”


    “这位夫人,现在何处?”


    侍女手指颤颤巍巍的指向屋内:“就在里面。”


    乐楚摆了一下手,让那侍女退下,她心中想着乐序的可怜模样,干脆一脚将门踹了开。


    屋中尽是打落在地的东西,茶盏的碎片了满地,有的上面还沾着几滴鲜血,而那屋中的角落,有个白衣散发的女人正抱着自己的身子蹲着看手上不停流着的血珠。


    蜡烛燃了一半被掐灭,乌烟瘴气,乐楚伸手挥了挥那围绕在空中散不去的烟雾,视线看了一周,最后才落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只是一眼,乐楚转身将门关上,这才缓步走到了那女人面前。


    很久的一段时间,她没有说话,那女人也没有抬头,时间仿佛就停止在这一刻,如果乐楚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的话。


    乐楚伸手推开了窗,她将那蒙在窗上的布条一把扯了下来,于是这数年蒙尘的屋子,在这一刻,光照了进来,就打落在女人的背影上。


    乐楚站在窗前,只听那女人埋着头道:“谁让你开窗的?”


    这声音落在乐楚耳中,让乐楚的手不由的攥紧了些,她没有说话,只是在这沉默中闭上了眼,脑中一瞬间被过往的旧事塞满,而眼前确实残酷的现实。


    女人的声音沉闷,语气带着一种沉沉的死气,好似看透了一切:“关了。”


    乐楚依旧没有动。


    女人呼出一口气,然后猛地抬起头,吼出来了一句:“我让你关了!”


    这嘶吼将乐楚拉了回来,逼着她睁眼,她双眼猩红,瞪着眼前的人,就站在那光中,言语中充满了嘲讽:“只有阴沟里的老鼠才见不得光,你是么?”


    女人呵呵的笑着:“老鼠人人喊打,却依旧能偷到想要的东西,我么,今生想要的,怕是没有一个可以达到,还不如它。”


    “谢轻桥。”乐楚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逆着那身后照进来的光,她缓步走到了女人身前,只是弯下了身子,就这样与那女人对视,“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当年骗了我的,如今还不还?”


    女人的神色在这一刻露出了无数的不可思议:“你为什么?”


    “为什么能喊出你的名字?”乐楚一只手拨开了她乱成一团的发,让她那副埋没已久的容颜见了光。


    乐楚手指轻轻在她眼尾摸过,然后勾过鼻尖,落在了那张唇上:“还要多谢你的儿子,他那张脸,可是像极了你。”


    “儿子?”女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一把拍开乐楚的手,四处看去,“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呢?”


    乐楚没理会她的痴狂,她重新捏住了女人的下巴,强迫女人与她对视:“你好好看着我!”


    看着我的模样,我不相信你不认识我是谁。


    只不过是慌乱间的一次对视,有人癫狂,有人痴傻。


    有人试图用模样勾连起回忆,有人眨眼看着眼前人,最后伸手揪住她的手腕。


    她扬起那张被岁月划过的脸,对上了一个从未想过今生还能再相见的故人。


    是故人么?


    目光交叠之间,宛如春水泛起波澜,光打落在发丝,就这一瞬间,恍若当年。


    春色奏竹萧,细雨倚斜桥。


    如今风光去,再回首,如梦一场。


    女人没有说话,乐楚也没有开口。


    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世俗总是看不得少年人风光,如今轰轰烈烈过去,就连一个平淡也不曾留下。


    她曾与她相识,相知,相对,互相看不顺眼却又互相惺惺相惜。


    如今,这人落魄跌宕,成了她兄长的妻,与她兄长育有一子,却又与她兄长相看两厌,恨之入骨。


    其实很多人历经千帆后,能保持不变的又有几人呢?大多不过面目全非,唯有感叹。


    只是能想明白的人,确又很少了。


    乐楚便想不明白,她看着眼前人,再将那些细碎的过往拼凑在一起,最后恍然大悟一般:“谢轻桥,谢荞,原来当年的我们,都不怎么诚实啊。”


    “乐萧?”女人讷讷的说出了这两个字,乐楚眯了一下眼睛。


    谢荞身子突然往后缩了一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这句话说出去,瞬间就明白了些什么:“乐……好一个乐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乐翌的妹妹……”


    乐楚松开她站直了身子,退后了几步:“就当我没有看见过你,今日过后,我眼中的那个谢轻桥就算是死了,你好自为之罢。”


    谢荞愣了一下,突然摇头,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乐楚的衣角:“不,不,阿萧……你我相识以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求你,杀了我罢。”


    “你若想死,自己动手便是。”乐楚干脆的将自己的衣角扯开,她低头看着那个面目全非的女人,薄唇开合,言语冷的吓人,“难道还要让我背上一个杀嫂的罪名吗?”


    谢荞摇晃着站起身子,她几乎是喊出来的:“我不是乐翌的妻!”


    乐楚与她对峙,眼神中是难以磨灭的伤痕,她的声音也不由的大了一些:“可你与她育有一子!”


    乐楚双手按在谢荞肩上,用力的晃动了一下:“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你的样子,不论是当年那个叱咤江湖的谢轻桥,亦或是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姜国公主,都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谢荞被她晃的哈哈大笑:“那你让我怎么办?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那不是我的儿子,他只是一个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孽种!”


    “怎么办?”乐楚也笑,“很简单啊。卑躬屈膝的求你的丈夫原谅,磕破头求一个安稳的未来,为他端茶倒水寸步不离的伺候他,你去做啊 。”


    谢荞被她这个选择说的一愣,乐楚顺势将她推开:“做不到是吗?你今日若是一刀抹了脖子,死我在面前,那我还能给你个风光大葬,如何?”


    “我死不了。”谢荞靠在墙上,低着头喃喃道,“我死不了,宛渡说,若我敢死,必定会让我的母妃为我陪葬。”


    乐楚愣了一下,转而嗤笑了一声,她后退了几步:“懦夫!谢荞,自欺欺人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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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倚斜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