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鼠头抱蹿惹血祸
作品:《予我所求》 措舍破旧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咳咳!”魏明挥开扑面而来的灰尘,“这地方多久没扫过了?灰这么大!”他探头进去,借着门外光打量,“连个看尸的都没有?也太潦草了!”
门口有一套歪斜的桌椅。魏明想挪开挡路的椅子,手刚一提,那椅子腿竟“嘎吱”一声直接变形脱落。他手忙脚乱地想把它装回去,弄得一阵响。
沈恪已踏入屋内。
中央板床上有一具覆着白布的轮廓。
他轻轻掀开白布。
魏明赶紧跟上,在黑暗中摸索着点了根蜡烛。昏黄的光晕照亮一方。
陈小满苍白却平静的面容露了出来。
魏明当即呼出声来:“大人,这人前两日在庆云庙拜佛烧香呢!我当时站白云观门口看到的。”
沈恪手一顿,查看其周身后,抚上陈小满的手,掰开她手里的东西——是一朵簪花。
那簪花的花样粗糙,但十分有光泽,看得出来它的主人十分喜欢这只簪子。
沈恪将其放回,手指虚悬在少女尸身上方,缓缓移动,眉头渐锁。“体表无异状。内里……脏腑呈衰竭之象。”
“那……真是急病?”魏明刚开口,就见沈恪眉头骤然收紧。
“不对。”沈恪声音沉下,“太干净了。”
“啊?什么干净?”
沈恪周身气息变得幽深。空气里无形的流转变得清晰可辨。
窸窸窣窣——咂咂——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的声响从措舍最黑暗的角落传来,夹杂着湿漉漉的舔舐声和模糊不清的、饱含贪恋的呓语。
那声音奇怪,但魏明全然未觉。
沈恪皱眉,感知瞬间覆盖整个措舍。
那细微的声音躲在角落的阴影处,自以为藏得极好。
沈恪身形骤动,右手并指如刀,凌空一抓一扯!
“吱——呀——!”
“什么声?”魏明汗毛倒竖,猛地转向异响,“老鼠?还是…什么?”
只见沈恪手中攥住一团剧烈扭曲翻滚的灰黑雾气,那雾中隐约可见一张贪婪而痛苦的模糊面孔。
沈恪道:“不是人。”
“啊啊啊!”魏明惊得连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板床,“这、这什么鬼东西?!”
那灰雾疯狂挣扎,嘶鸣着,雾中心一点微弱金光闪烁。
像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转而疯狂的,不顾一切地想将那点金光塞进自己模糊的嘴里!扭曲的呓语断断续续溢出,痛苦又满足:
“婉……婉……?好……好吃……饿……我好饿……”
“孽障!”沈恪手指收紧,雷光流转,灼得那雾气滋滋作响,“还敢窃取残运!”
“饿!好饿!给我!她没了!没用!给我吃!吃!簪……花……好看……”
混乱尖锐的精神波动直接刺入魏明的脑中。
“大人,它在说什么?!”魏明头皮发麻,“它好像在说婉婉?簪花?!是个姑娘的名字?”
“它在偷食陈小满残留的福运碎屑,”沈恪声音冰冷,“并且被别的记忆污染了。”
“污染?”
“吞过执念极强的生魂,未能消化,反被其记忆情感影响。”
那地鬼似乎被沈恪的力量灼痛,又或因那点金光稍得满足,混乱的呓语再次溢出:“饿啊!一直饿!那,那家伙,心口……好暖……婉婉别怕……好吃……比阴魂好吃多了……吃了他才有力气来这里……”它嘶鸣着,竟似在炫耀,执念与贪婪交织。
沈恪气场骤厉:“你吃了谁?”
地鬼被震慑,模糊的面孔竟流露出一丝极不自然的、模仿来的温柔,对着虚空喃喃:“婉婉……快跑……快跑……”旋即再次被贪婪吞噬,尖啸起来:“……饿……只能等他们走了……舔……从那里来……到那里去……饿……”
呓语声末,那雾气猛地坍缩,如同破囊般迅速渗入地面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丝腥甜混合花香的诡异气味。
魏明目瞪口呆:“大人,它……它这就跑了?这到底是什么……”
“一只地鬼,此前大概吃了不少的残运……它撑不了多久,方才被我逼出,又强行动用窃来的福光,离消散不远了。”
阳火护着福运,福运存于肉身,人死灯灭,福运和阳火才会一起散去。
地鬼害怕阳火,无法拆开吞食福运。
这只地鬼不光吃了一个人,还在这里舔舐残留的福运。
“大人,这……那这被窃取了福运的女子,还能投胎转世吗?”
沈恪扫过床上握着簪花的少女尸体,摇头。
敛芳城的牢狱深处,今日格外的“安静”。
一只老鼠刚从墙角窜出,未及跑远便无声无息地爆开,化作一滩污血。
昏暗的牢房里,两块“影子”正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壁,其间不超过一步距离。前面是披头散发、穿着带血囚服的吴水生,后面则是那奉命而来、此刻正瑟瑟发抖的鬼差。
他们的目光,都惊恐地望着牢房门口。
墙壁上被火把的光投射出一个修长的人影,那人影正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地抛着一枚铜钱。
“啧。”
脚步声响起。斐厌踩着地上横七竖八、不知是死是活的狱卒。他看也没看壁角那俩‘相依为命’的家伙,目光落在从通道那头稳步走来的两人身上,皮笑肉不笑。
“鬼差大人,您可真是……打得好算盘。”
魏明刚跟着沈恪走到牢房门口,还没看清里面情形,就先听到这讨厌至极的声音,下意识就往沈恪身后缩了一步。
四下一扫,这才看清地上躺了一片人,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再看壁角那抖成筛糠的鬼差和面无人色的吴水生,顿时头皮炸开:“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斐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话,低低地笑了起来,满含杀意的看向沈恪:“杀了?嗯……或许吧。毕竟嘛,有些人碍手碍脚,有些鬼……不懂规矩。清理干净,才方便鬼差大人问话,不是么?”
那鬼差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散形。吴水生更是面无血色,牙齿咯咯作响。
“你简直无法无天!”魏明又惊又怒。
只有沈恪,平静地扫过地上那些“尸体”,声音毫无波澜:“你来的倒快。”
斐厌猛踹开一具‘尸体’,一步步走向沈恪:“能不快么?你特意用那沾了‘味儿’的铜钱引我过来,不就是料定了这儿有热闹看?啧,亏我还以为能逮着鬼差大人落单呢,结果火急火燎赶来,就为给你当一回守狱卒的?真是……”他停在沈恪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微微倾身,压低声音,“鬼差大人这利用起人来,可真是不手软啊。”
沈恪迎着他的视线,并不退避:“你自愿跟来的。”
斐厌冷笑:“行,民不与官斗。”
沈恪不再理他,走向吴水生。
魏明紧张地跟在后面,警惕地盯着斐厌,又忍不住小声问沈恪:“大人,那些人……真死了?”
沈恪还未回答,斐厌阴魂不散的声音又飘过来:“招个魂不就知道了?要是没死,我就再杀一次,还没死,就再杀……”
仿佛把活人的脖颈当做了磨刀石。
魏明顿时不敢动了。
沈恪已走到吴水生面前。
吴水生惊恐地往后缩,看着他身后一脸恶意的斐厌,烛火晃动下,只觉得那里站着来自九泉下的恶鬼,身体抖得更厉害。
“吴水生,”沈恪开口,声音不大,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让人心神稍定,“陈小满死前两日,有何异常?”
“……”吴水生嘴唇哆嗦着,眼泪涌了出来,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就这么吓破了胆,浑浑噩噩。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扰乱公堂,我,我不该击鼓,求求您,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知错,我知错了……”
他目光呆滞,拼命磕头,血印在地上漫开,显然已经被吓掉魂。
沈恪:“……”
终于是叹了口气。
一点白光闪过。
沈恪指尖轻轻点上吴水生的眉心,道:“将你知道的告诉我,我保你无事。”
他声音冷淡平静,好似一汪深水,轻抚那四散奔逃的魂魄,将他们慢慢聚拢回来。
慢慢的,吴水生不再求着饶命,瞳孔中有了些许光亮,视线慢慢集中,落在眼前的人影上。
四下寂静,眼前是一道修长的人影,气质沉稳平静,那人脸上一片模糊,他隐隐看到两道红痕……内心不由镇定下来。
吴水生眨了下眼。
恍惚着,便清醒过来,环顾四周,虽然目光触到某人后连忙瑟缩,但总算是能回答沈恪的问题。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沈恪:“说罢。”
“我……小满……小满她很好!她前两天还跟我说……说不管她家里怎么逼她,她都要跟我走!我们还约好了……她怎么可能会突然得急病死了?我不信!官爷!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求您明察啊!”他情绪激动,几乎又要跪下来。
“逼她?”沈恪捕捉到关键词。
“她家里……给她说了门亲事,说是有位大户人家要纳妾……聘礼都收了……小满不愿意,我们……我们才想跑的……”吴水生泣不成声。
“大户人家?”一旁魏明疑惑,“哪家?”
吴水生猛点头,又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满根本不乐意!她前一天还去庆云庙上香,祈求姻缘……她明明还想着我们的将来,怎么会第二天就……就没了!”
斐厌在一旁懒洋洋地插嘴,语气凉飕飕的:“哦?纳妾?你这意思是,富人强抢民女未遂,杀人泄愤?”他笑得讽刺,“这罪名扣得,可有点大啊。有证据么?”
吴水生被他一问,瞬间抖如筛糠,流泪摇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斐厌走过来,影子如同黑色山峦将吴水生吞吃,吓得他又是瑟缩,“你这故事编得……倒是比戏文还有趣。”他转向沈恪,挑眉,“鬼差大人觉得呢?接着查这所谓的大户人家?”他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某种的暗示。
沈恪并未回答,只是对吴水生道:“此事,我已知晓。”
他转身,对那还在发抖的鬼差道:“看好他。”随即向外走去。
魏明从鬼差那收回钱布包,疑惑的掂了掂,转头一看,连忙跟上。
斐厌看着沈恪的背影,哼笑一声,也慢悠悠地踱步跟上,离开前,还故意朝那可怜的吴水生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